她向来看不上赵晴柔,此时同样不留情面:“淑妃寂寞,大可以去昭熙殿陪霍贵妃。”
“霍贵妃被禁足,又非不许旁人前去探望。”
“淑妃自可去与霍贵妃诉衷肠。”
赵晴柔被贤妃毫不留情的几句话刺得脸上一白,一时无言相对。
她便没有一次能够在林舒敏面前占到嘴皮子上的便宜。
下首处坐着的其他妃嫔乐见看戏,并不插嘴。
其中心思敏锐些的,无不如贤妃一般将淑妃话中炫耀之意听得明明白白。
霍贵妃被陛下亲口下令禁足两月。
正所谓君无戏言,霍贵妃这次想要被免于责罚颇有些困难。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短,况且这几日陛下不曾入后宫,更不曾去昭熙殿见过霍贵妃。
冷眼瞧着,陛下此番确未必有继续回护霍贵妃的意思。
这一桩事细数起来,须追溯回本月十五那日。
十五那夜,陛下按照惯例去凤鸾宫。
御辇落地也不过一刻钟,霍贵妃的人便到了,道霍贵妃身体不适,请陛下过去瞧一瞧。陛下当真离开,虽后来又折回去宿在凤鸾宫,但那会儿私下猜测,太后娘娘身体时好时坏,陛下或有意为之。
只无论陛下何种心思,皇后娘娘恐也难忍受这般羞辱奚落。
将这笔账算到霍贵妃的头上也算不得她冤枉。
明知每月初一、十五陛下去凤鸾宫乃惯例,眼巴巴派人去凤鸾宫请陛下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旁人看得懂,皇后娘娘以及太后娘娘自然不会看不懂。
又有御花园湖中冒出昭熙殿小宫女尸首一事。
如此把小宫女遭人谋害拿来大做文章,反将霍贵妃一军,不甚稀奇。
霍贵妃被牵扯其中,终究理亏。
不提从她如今被禁足、被罚抄写佛经看,在皇后娘娘与霍贵妃之间,陛下仍给了皇后娘娘脸面。
总之,霍贵妃没有从皇后娘娘那里讨到好处。
往日见皇后娘娘待妃嫔们客客气气,也当真以为她是本便性子绵软。
现下看一看,人不可貌相。
不拘中间几多波折,十五之夜起桩桩件件勉强落了幕,而对六宫来说,又面临另外一桩事。
这正关乎淑妃语含炫耀、分外得意的缘由——
倘若陛下这些日子对霍贵妃冷下去,霍贵妃从前霸占着的这一份恩宠不再,往日里得过不少宠爱的妃嫔岂不好事将至?淑妃恰是往日里便颇得陛下偏爱的。
淑妃那一番虚情假意的话,听来似为霍贵妃感到惋惜。
实则志得意满,擎等着在明心殿恭迎陛下了。
被贤妃当着一众妃嫔下脸的淑妃赵晴柔甚觉难堪,犹不甘心,静默几息时间,扯出个笑来。
“我不过是关心贵妃娘娘几句罢了,贤妃姐姐何必咄咄逼人?”
赵晴柔揪两下手中帕子,撑着笑意。
“却不知这几日,贵妃娘娘在昭熙殿如何。”
她转头去看坐在正殿内的冯嫔。
“冯嫔妹妹与贵妃娘娘同住在毓秀宫,可晓得贵妃娘娘情况?”
赵晴柔问起霍雪桐情况,一来为自己找个台阶下,二来把话题转移开去。
闻言,冯汐岚笑又不笑回:“臣妾这几日也不曾见贵妃娘娘,倒不知贵妃娘娘的佛经抄得如何了。淑妃娘娘这般关心,不若问一问叶采女。”像无意多聊。
赵晴柔问:“叶采女在何处?”
作为采女的叶秀莹每次来凤鸾宫请安,只能坐在几乎最末尾的位置。
离得太远,难以回话。
叶秀莹垂眉敛目上前与赵晴柔见过礼以后道:“回淑妃娘娘的话,贵妃娘娘这几日精神尚可。”
冯汐岚瞥向叶秀莹,挑了下眉。
赵晴柔又笑,望向虞瑶:“听来贵妃娘娘近日正在认真自省。”
“这般皇后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面色平静的虞瑶端坐上首听妃嫔们间的谈话。
六宫之中暗地里的那些揣测与流言,有一个流月在她身边服侍,她很难不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被误解前些日子的种种是有心针对和故意敲打霍雪桐,但虞瑶想一想,误解便误解,也不坏,总归比被轻视来得好。她自不会笨到想着与妃嫔们解释,此时听罢淑妃的话,只不过淡淡一笑:“霍贵妃的性子磨一磨也是好的。”
当下聊得几句别的,便让妃嫔们退下了。
在叶秀莹行礼告退之时,虞瑶有心朝她手腕多看一眼。
这一眼令虞瑶确认叶秀莹手腕红肿并非错觉。
沉吟中,跟在一众妃嫔后面将要离开凤鸾宫的叶秀莹自己先一步折回来。
“皇后娘娘,妾有一事想……”
叶秀莹冲仍坐在上首处的虞瑶深福下去,语气诚惶诚恐说,“妾有一事,想求皇后娘娘。”
她说得十分直接。
是“求”,有事相求,则多半要添麻烦。
虞瑶直觉叶秀莹未出口的事与她手腕红肿有一些关联。
面上不显心思,令流萤上前扶起叶秀莹,虞瑶道:“有什么话,叶采女坐下慢慢说。”
叶秀莹似迟疑过一瞬方谢恩入座。
之后,虞瑶从叶秀莹口中听见一番哀哀哭诉。
霍雪桐被禁足被迫困在昭熙殿抄写佛经,便让冯汐岚和叶秀莹去为她研墨。研墨的姿势不对不行,研出来的墨她不喜欢不行,可谓百般折腾。冯汐岚只忍受半日,翻脸不去,叶秀莹却成了被捏的软柿子,日日被请去昭熙殿,以致身体承受不住,手腕变得红肿。
叶秀莹是采女。
采女论分位乃是从七品,而贵妃身居正一品四妃之首。
与霍雪桐相比,叶秀莹同她的地位天差地别。
更不提在皇帝跟前的情面。
“皇后娘娘,妾无用,不敢忤逆贵妃娘娘,却又承受不得这般……”
叶秀莹哭诉中离座朝虞瑶跪拜下去,她跪伏于地哀求道,“只能盼皇后娘娘怜悯,救一救妾。”
“叶采女,快起来。”
虞瑶又一次示意流萤上前将跪伏在地的叶秀莹扶起来。
至于叶秀莹方才所说所求之事……
纵然地位悬殊,然摆脱霍雪桐刁难的法子不是只有求到凤鸾宫。
再则,皇帝是否知情?
倘若知情,无非喜欢便事事宽容,不喜欢才万般皆是错。
另外霍雪桐当真不知收敛抑或有意为之,单凭叶秀莹的话难以判断。
乍听起来这无非一桩小事,贵妃娘娘欺压小采女罢了。
但出头容易,却可能因此落入圈套。
她不能不谨慎些。
虞瑶想着轻抿唇角,她和皇帝前些日子再昭熙殿闹得那样不愉快,两个人不欢而散,这几日自未见面。即便霍贵妃欺负人是真,她也得想个周全的法子处理,以免被重新拖进那一桩事的泥沼之中。
思忖间,虞瑶正当考虑如何回复叶秀莹,流月从外面进来。
流月福身禀报道:“皇后娘娘,陛下派了小太监来传话,说请娘娘即刻过去一趟宣执殿。”
“即刻”过去不是小太监传的话。
流月禀报时添上这两个字,乃有意让虞瑶借着此事暂且打发叶采女。
“知道了,你先回那小公公,我这便过去。”
虞瑶对流月一点头,转而对叶秀莹道,“你说的事我已晓得,只陛下召见,须得先去宣执殿。”
叶秀莹忙福身说:“不敢耽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正经事。”
“妾先行告退。”
虞瑶自不留叶秀莹,让流萤代她送一送。
待叶秀莹退下,她问折回来殿内的流月:“陛下寻我,所为何事?”
“小公公未曾透露。”
流月回答着,转而提醒虞瑶,“娘娘,叶采女的话不可尽信。”
她一面上前扶虞瑶进去梳妆更衣一面低声道:“陛下已罚霍贵妃禁足两个月,所谓穷寇莫追,逼急了,没得娘娘讨不到好处不说,反因叶采女那点子事吃亏。”
虞瑶想一想:“若叶采女所说句句属实呢?”
“满后宫再找不出比娘娘更善良的。”流月轻笑,“叶采女即便句句属实,也不过想着投靠娘娘罢了。”
虞瑶朝流月看去。
流月扶着虞瑶在梳妆台前坐下,取过象牙白玉花鸟梳帮她梳头。
“若不愿去为霍贵妃研墨,身体抱恙便可作为借口。即便身体抱恙霍贵妃仍逼着去,索性在霍贵妃面前晕倒两回,难道霍贵妃那般胆大,不怕闹出人命?”
流月说:“叶采女不得陛下宠爱,出身低微,攀附霍贵妃无望,转而想要攀附娘娘也属寻常。但陛下派人来请娘娘去宣执殿,无论与何事有关,皆是娘娘与陛下重修旧好的机会,娘娘待会不应在陛下面前提起霍贵妃与叶采女。”
“何况陛下不知情便罢。”
“若陛下知情,娘娘提起来能捞着什么好?”
虞瑶认真听着流月的分析,不由道:“你在我身边当个宫女,实在可惜。”
流月不以为意:“奴婢的这条命,是太后娘娘给的。”
梳妆妥当,换过衣裙,虞瑶乘轿辇至宣执殿。
楚景玄正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
听见玉阶下传来虞瑶行礼请安的动静,他未抬头,手指似随意点一点龙案的一角,硬邦邦开口:“你的信。”
作者有话说:
狗子连着几天辗转反侧,后悔不迭,夜不能寐,终于等到一个和老婆见面的蹩脚借口,赶紧用上。
第13章 羞怒
虞瑶本是螓首低垂,规矩与楚景玄福身行礼,闻言微讶中抬起头来。
她一双眸子望向龙案一角,站在玉阶之下却什么也看不见。
殿内无宫人听候吩咐。
那封信不可能自个从龙案飞到她手中,虞瑶略迟疑一瞬,便眉眼不动走向玉阶,提裙而上。
靠近龙案,定睛一看,辨清楚信封上的字迹,不觉惊喜浮于面。
又顾忌楚景玄便坐在龙案后,她压下心底油然而生的欢欣,淡然拿起被搁在龙案一角的那封信。
“瑞王妃都在信中写了什么?”
虞瑶才又看得两眼信封上写的字,仍埋首看奏折的楚景玄已沉声问。
这封信来自瑞王妃沈碧珠。
虞瑶和沈碧珠自幼相识,她比沈碧珠略长一个月,两个人的关系当得起一句手帕之交。
她们同一年出阁。
她入宫为后,沈碧珠嫁入瑞王府,做瑞王妃。
沈碧珠在与瑞王大婚之后不久便随瑞王去往封地,这几年一直幽居阙州。
瑞王无诏不得回京,她和沈碧珠自然也没有机会见面。
不说见面,山长水远,两人身份又与往日不同,收到来自于沈碧珠的书信亦头一回,是以虞瑶险些难抑欢喜。这会儿听楚景玄问起信中内容,她悄悄轻抬眼帘看他一眼,随即低头不紧不慢拆开信。
虞瑶展开信笺,一字一句看过去。
将信中内容细细看罢的她一时心底惊讶愈盛。
沈碧珠在信中提及不日将随瑞王奉诏回京,她们两个届时可以相聚。
而诏书无疑是楚景玄下的。
楚景玄早知瑞王与瑞王妃要回京城。
并且按照沈碧珠在信中提及的回京时日认真推算一番,大约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能抵达。
虞瑶又抬眸看楚景玄。
她不想费心去揣测楚景玄此前为何不曾提过瑞王与瑞王妃回京之事。
然他命人将她专程请来宣执殿,当面交于她这封信……
前几日,他们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而今楚景玄想借着沈碧珠的这封信借坡下驴,她若继续在他面前横眉冷目,便定然要被认为不识好歹了。
她又招惹不起他。
流月今日的话却说得很对,她没必要再惹恼楚景玄,自找麻烦。
“瑞王妃在信中说不日将随瑞王奉诏回京。”
念头转动,心下谋定,虞瑶温声问,“可要派宫人先去瑞王府将里外仔细打扫出来?”
心不在焉盯着面前奏折的楚景玄听清楚虞瑶的话,几不可察缓下一口气。
他淡淡道:“皇后看着安排便是。”
那日在昭熙殿,怒中质问虞瑶,见她目中泪光微闪拦下他,执意说自己不知情,他虽不甚相信,但夜里忆起她起初被质问得呆愣在原地,后又追上来执拗向他辩解的模样,心下已然隐隐后悔。
可是她不该狂妄搬虞太后出来压他。
真当他是任由他们虞家一生摆布的木偶不成?
楚景玄想起此事心中依然有气。
他合上奏折,终于抬头瞥向立在龙案旁正把信笺塞回信封里的虞瑶。
薄施粉黛的一张脸看起来气色不错。
细细辨认,也分毫瞧不出眼角眉梢何处藏着憔悴倦怠。
她这几日似乎过得很不错。
看来在昭熙殿那些事情,没有怎么影响到她。
楚景玄唇边的哂笑一闪而过,眸光逐渐变得冷凉,却不知自己今时今日为何仍要为这种事不快。
不是早知她不喜他、不愿意嫁他么?
他当年亲耳听见她对沈碧珠说的,不想入宫,不想做他的皇后。
她和沈碧珠关系确实好,私下里这样的话两人也说得。
下诏让瑞王和瑞王妃回京的人自然是他。
晓得她们闺中密友,自然不会早早告诉她这个消息,让她为此高兴。
不过,这封信却来得正是时候。
虞瑶整理好沈碧珠写给她的书信塞进袖中妥帖放起来。
隐约觉察楚景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抬眼却瞧见楚景玄面容有些许的憔悴,眼底一片乌青之色。
是这几日休息得不好?
微抿了下唇,虞瑶默一默,关心他一句:“陛下左手的伤可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