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皇后——寒花一梦
时间:2022-09-08 06:43:02

  楚景玄的左手一直垂放在龙案下。
  虞瑶问起,他蓦地嗤笑:“皇后这般在意朕,当真令朕心中宽慰。”
  听来话中藏着讥讽,却几乎辨不出怒意。
  无心与楚景玄又起些口舌之争,虞瑶不与他计较,但说:“陛下朝事繁忙,臣妾不便多扰,先行告退。”
  楚景玄一口气哽在心口,额头青筋隐隐一跳。
  虞瑶浑然不觉,一福身后步下玉阶,隔着衣袖摸一摸那封信,嘴角微弯。
  楚景玄冷冷盯着虞瑶背影。
  他正又要寻个由头发作,忽见立在玉阶下的虞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刹那只来得及狼狈收回视线的楚景玄似因此恼羞成怒。
  楚景玄的脸色格外阴沉:“皇后还有事?!”
  虞瑶斟酌中说:“陛下励精图治,勤政为民,乃百姓之福,但也应顾念身体,有劳有逸……”顿一顿,她声音低了点,“陛下已近半个月不曾踏足后宫。”
  在楚景玄面前提这个,是想借此让他想起霍雪桐这么个人。
  许他这几日未去过昭熙殿乃因朝事忙碌。
  虞瑶想着,倘若霍雪桐欺负叶采女为真,而楚景玄对此尚且不知情,一旦他兴起去看望霍雪桐却撞见那样一幕,自会有所处置,亦不必她去插手。她不曾提起过霍雪桐、昭熙殿、毓秀宫或叶采女,总不至于又闹出莫名的误会来。
  坐在龙案后又拿起一本奏折的楚景玄因虞瑶的话动作一滞。
  他看向玉阶下的人,暗忖中饶有兴味道:“不必皇后提醒朕也记得初一将至,会去凤鸾宫的。”
  虞瑶却不意楚景玄说起这一茬。
  经由他提醒,方才反应过来,他上一次入后宫,便是十五那一日……
  脑海恍然闪过些旖旎画面。
  虞瑶一张脸“腾地”烧了起来,又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臣妾……并无此意……”
  她勉强反驳一句,反而听见玉阶上龙案后端坐的人喉间逸出两声低低的、愉悦的笑声。
  虞瑶脸颊愈发滚烫一片,心觉越描越黑,忙又与他福身告退,匆匆离去。
  楚景玄望着虞瑶如受惊野兔般逃窜而去的背影,扬一扬唇。
  只凝神细想,觉出她那番话应当是别有用意。
  耐下性子思忖片刻,楚景玄喊常安进来:“派个机灵点的小太监暗中查探下,昭熙殿这几日可有什么事端。”
  “是。”常安当下躬身领命而去。
  楚景玄慢悠悠瞥向伤口已然日渐愈合的左手,心气终于勉强顺了些。
  虞瑶从宣执殿的正殿内出来时脸颊通红。
  安静守在殿外听候吩咐的流萤和流月见她这般模样,难得一齐不明所以,互相看一看。
  两个人微愣之下快步追上脚下生风、疾步走向软轿的虞瑶。
  回凤鸾宫的路上,流月已从虞瑶反应里品出她与皇帝之间确关系缓和,流萤心思却全都在虞瑶好不好上。
  “娘娘,陛下让人请娘娘过去是有何要事?”
  跟在虞瑶身后入得里间,流萤着急不安,“是陛下难道又为难娘娘了吗?”
  虞瑶径自在罗汉床上坐下。
  她拿起榻桌上一把团扇自顾自扇得几下风:“去取酸梅汤来。”
  流萤忙应声,很快取来冰镇酸梅汤,虞瑶又一气儿喝得四五碗,才觉得脸上的羞臊被压下去些。拿帕子擦一擦嘴,缓过神来,她自袖中取出那封信,努力语气平静说:“是瑞王妃写了信来。”
  “一封书信却非要娘娘大热天亲自跑一趟。”流萤早已接过团扇为虞瑶扇着风,隐有不满。
  流月反笑:“若不想见娘娘,又何必让娘娘亲自去。”
  同样的一桩事在她们口中是截然不同的看法。
  虞瑶不愿回想宣执殿内发生的事情,便只提瑞王与瑞王妃,不提楚景玄。
  “瑞王和瑞王妃不日要奉诏回京。”
  “须得赶在他们回来之前,派人去将瑞王府里外仔细打扫一番,该添置的物件要添置上。”
  “流月,这事便交给你去办,皇家的规矩你比流萤熟悉。”
  虞瑶看向流月,流月一福身:“是,奴婢领命。”
  随即又细细交待流月一些事宜。
  一刻钟后,宫人早已备下水,心觉安排基本妥当的虞瑶起身去往浴间梳洗。
  虽在宣执殿时,在楚景玄跟前提及六宫,但被楚景玄会错意,虞瑶几乎落荒而逃,便以为毓秀宫的事须另寻法子。未想翌日楚景玄去得一趟昭熙殿,赶上霍雪桐正刁难叶采女,当下斥责霍雪桐一番,甚至说她德容有亏,担不起贵妃之位。
  “贵嫔?”
  虞瑶从流月的口中听说楚景玄下旨将霍雪桐从贵妃贬为贵嫔,多少诧异。
  楚景玄是在昭熙殿当着霍雪桐的面下的口谕。
  这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也就比旨意上正儿八经的消息要传得快一些。
  “那也是她应得的报应。”
  流萤小声道,“霍贵嫔从前仗着自己是贵妃又得陛下宠爱,在娘娘面前蛮横得紧,奴婢觉得这样甚好。”
  “我自也不喜她那般仗势欺人的性子。”
  “只是……”
  虞瑶微拧了眉,想到霍雪桐往前那样得他宠爱,也照样轻易被抛之脑后。
  帝王薄情,果真不假。
  作者有话说:
  虞瑶:陛下半个月没有踏足后宫……
  楚狗:初一!见老婆时间!
  于是很想给狗子弄一张熊猫人在耳边悄悄说“你老婆不要你了.jpg”的表情包哈哈哈哈
 
 
第14章 子嗣
  霍雪桐从贵妃被降为贵嫔。
  虞瑶诧异,六宫的妃嫔亦不遑多让。
  彼时霍雪桐被禁足两个月,后宫不少妃嫔确盼着她在此事过后慢慢失宠。
  却未曾想来得这么快。
  皇帝陛下雷霆之怒,霍贵妃变成霍贵嫔,众人不觉得当真因霍雪桐为难采女叶秀莹以致招来祸患,分明……是她已失去陛下往日偏爱,事情才会变成这般。
  也与皇后娘娘有关么?
  有妃嫔暗暗揣测,揣测之余,又醒悟皇后的地位,如今仍难以撼动。
  前些时候情况凶险的太后娘娘不也挺过来这一遭了吗?
  只怕,这日子且有得熬呢。
  而气色一日比一日瞧得出在好转的虞太后,从杨瑜君口中听闻霍雪桐被降为贵嫔一事,当个笑料听便罢。如霍雪桐那样小门小户出身且自大蛮横、笨头笨脑的人,她尚不至于放在眼里、惦在心上。
  御花园湖边水榭之中。
  倚窗而望,入目艳艳荷花映日,湖面凉风吹入水榭,岸边垂柳细枝轻摆。
  陪虞太后坐在水榭里小憩的虞瑶,低眉顺眼执壶为虞太后倒一杯莲心茶。今日去清宁宫请安,这两日已能下地走动的虞太后想来御花园散心,她唯有作陪。
  “天气燥热,后宫又许多事端,难免引得陛下这半个月少入后宫。”
  “但而今霍贵嫔的教训便摆在那里,想来能消停些。”
  虞太后似苦口薄心与虞瑶道:“你晓得哀家只那一桩心愿未了,你要再多费些心思。”
  “明日便是下月初一了。”
  话语似委婉含蓄,提及的却是虞瑶最不愿费心思的——
  皇嗣。
  她不愿自己的孩子生来便被利用。
  然又清楚,或在姑母眼中,这方是她最大的“可取之处”。
  不过虞瑶同样知道,楚景玄不想和她有孩子。
  因而即便她有时承了君恩,翌日的清早必会得一碗补药,那药的效果极好,让她至今无孕。
  虞瑶将茶杯送到虞太后的面前。
  忽听虞太后说:“你无须担忧什么,哀家自会让陛下将给你的补药撤了。”
  虞瑶几不可察地手抖一抖。
  幸得已将那杯莲心茶搁在石桌上,方不至于泄露别样心思端倪。
  “姑母身体刚好转些便累得姑母这般操心,实是我不该。”
  虞瑶温声应着,心下斟酌,又想开口,反而先被虞太后轻易截断她的话。
  “陛下已是弱冠之年,却至今膝下无一子半女,身在皇家,子嗣丰盈尤为重要,大臣们也是着急的。”虞太后轻描淡写,虞瑶听得心惊,“这些日子大臣们上奏的折子不在少数,陛下自当认真考虑。”
  言下之意,朝堂上的大臣们近来又在为皇嗣之事谏言。
  虞瑶从虞太后的话中听出一种志在必得。
  她一时接不上话。
  想起的是十五那一日,交给她的轻纱裙与那一壶未能派上用场的酒。
  “哀家命人为你准备好了药。”
  虞太后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喝得一口微苦的茶水,“只须侍寝之后及时服下,对你会有帮助。”
  所谓的帮助,自然是对孕育子嗣有帮助。
  三言两语令虞瑶后背冷汗涔涔。
  也不见得当真会有孕,这么多年她始终不曾有过身孕。
  明知如此,却光想到那一种可能便叫她胆寒。
  她幼年丧母,又不得亲生父亲疼爱,最晓得这种无人庇护的日子有多苦。
  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再如她那般经受这种痛苦。
  楚景玄本不喜她。
  难道会一改态度去疼爱她的孩子吗?
  她更难说,待楚景玄将所有权利揽在手中、朝堂内外无人能左右他分毫时,她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届时她的孩子在这深宫之中,又待如何自处?
  唯一避免悲剧发生的办法便是不生。
  不要和楚景玄有孩子,不要让那个孩子来这世上受苦受累。
  何况,她对虞家毫无信任可言。
  焉知待她诞下皇嗣,他们得偿所愿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心底有声音叫嚣着不可以。
  但此时此刻,虞瑶藏在石桌下的手只能暗掐自己一把。
  疼痛使得她面上维持着镇静之色。
  虞瑶始终姿态温驯,她声若无比乖顺应下虞太后的话:“是。”
  虞太后没有在意虞瑶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她继续告知虞瑶她的安排。
  “上一回哀家让你带回去的酒,未派上用场,正好留着这一次用。哀家晚些会命人送一壶新的酒去凤鸾宫,其他事你心里应有数,不必哀家来反复提点叮嘱。”
  虞瑶又应下一声。
  楚景玄便是在此时出现在水榭的。
  伴着宫人高声通禀,虞太后和虞瑶一时噤声,几息时间,见他阔步入得水榭,与虞太后见礼:“见过母后。”
  虞瑶也当即离开石桌与楚景玄福身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皇后不必多礼。”
  楚景玄伸手扶住虞瑶的手臂,让她起身,复带她在石桌旁重新坐下。
  虞瑶抬眸望向楚景玄。
  楚景玄只平静寒暄关心起虞太后的身体情况。
  虞太后同他聊得片刻这些,话锋一转便谈及皇嗣:“哀家身体时好时坏,如今惦念不多,陛下膝下无子,却是头一桩。”她拉过虞瑶的手轻拍了下,又拉着虞瑶的手覆上楚景玄手背,“唯盼着陛下和皇后能够早些有喜讯传来。”
  楚景玄笑得凉薄,公事公办的语气:“累母后操心,倒叫朕心中歉疚。”
  虞太后也笑:“你们年轻,要个孩子总归是容易的。”
  “哀家晓得陛下向来关心皇后,方一直不忘与皇后赏下补药。”
  “然终究是药三分毒,以哀家所见,陛下往后把那补药撤了也是无碍,今日太医瞧过,皇后身体很好。”
  虞瑶去清宁宫时,正赶上了太医在为虞太后请平安脉。
  虞太后便让太医为她诊一回脉。
  太医会意,细细诊脉之后,回禀道虞瑶身体康健,于子嗣无碍。
  楚景玄自虞瑶掌下抽回手。
  他慢悠悠整理下衣袖,虞瑶透过他冷然的眉眼,辨出他正逐渐失去耐心。
  但楚景玄说:“好。”
  他应下虞太后的话,冷然一笑,“朕亦一直盼着早些有子嗣。”
  虞太后满意颔首。
  虞瑶却因楚景玄这般隐忍不发的态度心口猛然跳一跳。
  他从不是驯服的性子,今日答应得如此轻巧,纵然大臣们的谏言有些压力,却到底不是头一回。虞瑶直觉楚景玄在盘算别的什么事,这令她心中惴惴不安。
  偏皇帝的心思向来难揣摩。
  许多时候,碍着揣摩也是徒劳无用,虞瑶少做这样费心费力的事,这两日她却反复记起这一桩。
  皇帝分明不愿和她有孩子却轻易答应撤药……
  这是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钝刀子割肉最是难捱。
  未及两日时间,虞瑶少有倍感心烦意乱,难以静下心。
  妹妹的性命被拿捏在姑母手上,她纵有千万个不愿,可面前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是妥协。
  她逃无可逃。
  何况即便逃过这一次,照样会有下一次。
  因而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侍寝未必有孕,后宫那么多妃嫔曾侍寝过,不照样无人有过喜讯吗?
  便有孕也不见得能顺顺利利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
  这中间无数道槛摆在那里。
  她甚至想,或许她越主动,楚景玄会越厌恶。
  厌恶到不愿忍受,自然不要她侍寝。
  虞瑶心知这般想法根本不可取。
  却令她不会那么害怕,不会被自我厌弃的情绪团团围住,手足无措。
  六月初一如期而至。
  虞瑶午憩醒来后,宣执殿的小太监便已经来传话,说楚景玄晚些会摆驾凤鸾宫。她才睡醒,人恹恹的,有些懒怠,木然被流萤和流月扶着去浴间沐浴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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