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柳眉倒竖:“只是什么?”
崔方旭道:“外头传得厉害,说有人闹事,我担心你们和掌柜的闹出误会,故而赶来瞧一瞧。”
“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会不讲理的。”
虞瑶温声细语说得一句,转而继续同众人说定如何赔偿的事宜,又记下各家住在何处。
说是花银子息事宁人也没有错。
可确定与在酒楼用饭有关,酒楼自有些责任,这事儿没法回避。
况且,陆陆续续有别的人家也赶来酒楼。
一样家中有人今日在酒楼用饭,回家后人便不大好了。
虞瑶让流萤拿些银钱来,分给众人,安抚过他们情绪,请他们暂回家中。
众人得了说法,又见她态度诚恳,一时也信她,便揣上散碎银子,先行归家照顾家中亲人。
周太医终于赶到。
楚景玄令祁寒川带他去后厨,自己留下与虞瑶、崔方旭在一处。
已无旁人,虞瑶开门见山问崔方旭道:“崔大夫去看过诊,莫不是发现其中的什么蹊跷?”
崔方旭犹豫着目光扫过楚景玄。
虞瑶看楚景玄一眼,平静说:“无碍,崔大夫直言。”
楚景玄弯唇,背脊挺直往虞瑶身侧挪了半步。
崔方旭这才压低声音道:“瑶姐姐,我去看诊,瞧那人似是中毒。”虞瑶皱眉,他又说,“不知是中的什么毒,但瞧着于性命无碍,未及多想。后来听闻酒楼出事,想起那家人提过今日曾来酒楼用饭,才将两件事联系在一处。”
“中毒?”虞瑶面色凝重。
楚景玄从善如流说:“已经让人先去后厨查看情况。”
虞瑶看他一眼,又去看流萤问:“小二和厨娘们回家了?”
“没有。”流萤说,“都仍在酒楼呢。”
酒楼一应茶水、吃食,无不是每天现行准备。倘若出了问题,多半是出在今日在酒楼做工的人身上,正想着,虞瑶又问:“咱们自己人里面有人身体不适吗?”
流萤微怔,摇头道:“没有啊。”
这似是一处关节所在——在酒楼做工的人也一样是会在酒楼用饭的。
姑且不提这些做工的。
流萤、虞敏还有两个孩子,如何不是吃厨娘们做的饭菜?却无人身体不适。
两相对比,浑然像……
奔着让酒楼的食客出事来的一样。
虞瑶一时间陷入沉思。
崔方旭看着虞瑶:“瑶姐姐,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有。”收敛思绪,虞瑶道,“今日天色已晚,诸事多有不便,崔大夫先行回去。只明日一早烦请崔大夫来酒楼一趟,随我同去这些食客家中,一一为他们看诊,看一看他们是否病症相似。”
崔方旭应允:“好。”
“如此,明日我一早便赶来。”
与崔方旭说定,虞瑶谢过他特地赶到酒楼,送他离开。
之后大堂里剩下虞瑶、流萤以及楚景玄。
在崔方旭提出中毒之说的时候,流萤也意识到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的可能。
因而,她忍不住问:“小姐,现下怎么办?”
“别慌。”虞瑶拉一拉流萤的手安慰她,“即便是栽赃陷害,单凭对方的手段,也不必太过畏惧。只既能做成此事,恐怕内里有人相帮,咱们得先想法子找出证据、将这个内贼揪出来才行。”
流萤点点头。
虞瑶抬眼去看立在旁边不怎么开口的楚景玄。
她心下却也清楚,这样的事情在楚景玄眼中大约小事一桩,不必费多少精力便足以弄清楚因由。
没有故意在这种时候逞能,虞瑶主动问他:“娄公子可有何看法?”
询问他意见无疑是相信他的判断。
楚景玄眸中含笑:“瑶瑶不妨等一等周大夫从后厨回来。”
虞瑶颔首,算应下他的话。
那周大夫想必医术不凡才能跟着前来灵河县,这一点上,虞瑶没有忧虑。
却又听楚景玄说:“明日也让周大夫与崔方旭同去。”
虞瑶道:“崔大夫去应该足够,他是本县的大夫,对大家来说算熟面孔,那些人会信任几分。”
“他刚刚提过诊不出来是什么毒。”
楚景玄勾唇,不无嫌弃道,“既然如此,他今日所开出的药方能否根治这些人身上的病症,尚要两说。”
崔方旭确实说过这话。
虞瑶凝神思索中,楚景玄慢慢说,“有崔方旭同去,想来这些人不会对周大夫太过抗拒。”
“总得先看过诊才好开药方。”
“若不能将这些人治愈,若他们留下病根,想你心里也不会好受。”
虞瑶被楚景玄的三两句话说服。
“那便这样吧。”
楚景玄与虞瑶议定这一桩事情,趁着周太医尚未回来,去马车里将那只受伤的鸟雀带回酒楼,顺便将那些李子挨个捡起,齐齐交到虞瑶手中。那李子摆在柜台上,受伤飞不起来的鸟雀则放在桌上。
但周太医从后厨回来却道不曾在残羹冷炙中发现异样。
楚景玄挑眉:“那便再检查茶水、用过的碗具、茶具之类的东西。”
他话说得十分顺畅自然,不假思索。
虞瑶不由去看他,楚景玄觉察到虞瑶的目光,也看过来,同她四目相对,漫不经心的语气下藏着点小心思:“多经历几次被人谋害之事,便也有经验了。”
虞瑶抿唇别开眼。
她又去看周太医,螓首低垂客客气气说:“有劳周大夫。”
第55章 尽心
虞瑶让流萤带着周太医去检查茶水、用过的碗具和茶具之类的东西。
周太医跟着流萤去, 她也转身要走。
连个眼神都没能等来的楚景玄两步拦下虞瑶。
他心下不无黯然却不愿流露,只是问:“去做什么?”
虞瑶终于抬眸看楚景玄一眼:“厨娘和小二们仍在酒楼,但今日的生意显然做不成了, 他们这般干等着必定烦躁不安。我先去与他们分说几句。”
楚景玄问:“有何打算?”
见他恢复正经之色, 虞瑶便正经与他商量道:“崔大夫怀疑食客中毒,而周大夫尚在查探, 我想让他们留下来。若有必要, 今夜恐怕也得委屈他们在酒楼过。”
楚景玄听过虞瑶的想法,帮她补上两句:“倘若客人中毒为真, 多半乃是酒楼里的人所为。哪怕周大夫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一样可以讹那个人一讹。不过是寻常百姓而已, 家中又有子女长辈,做出这等事, 若得知被发现有人故意使坏, 容易心慌害怕,自然露出马脚。”
在酒楼里帮工的无不是灵河县本地人士, 也确为寻常百姓。
若得知会被扭送官府, 心慌害怕, 在所难免。
虞瑶想一想问:“你觉得那人心慌之下会想要逃跑?”
楚景玄道:“不见得给他机会。”
“你忙碌过一天, 且坐下歇一歇。”在虞瑶又开口之前,楚景玄摁着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这唱白脸的事,我去做效果大约更好。他们与你相处非一日两日,知晓你性子良善好说话。况且那些重话, 你也难对他们说出口。”
让虞瑶坐下歇息, 楚景玄独自去后院倒座房。
他去见酒楼的厨娘小二们, 所谓重话不过拿出几分威压, 提及崔方旭怀疑食客中毒,恐有内奸。
将话说到这个程度便足够。
在这种前提下,有些事自没得商量,也不可能允他们随便离开酒楼。
一刻钟后,楚景玄回到酒楼大堂。
而这个时候周太医也和流萤一道回来了,两个人面色凝重。
原是流萤带周太医去检查茶水、碗碟与茶具后,在铜壶的茶水中不曾发现异样,又连同今日客人用过的碗碟与茶具皆已被清洗过,未能发现被下药的证据。
如此一来,要么崔方旭的诊断有误要么证据已被销毁。
虞瑶不由得蹙眉。
与崔方旭认识也有些日子,单论医术,崔方旭的医术确实过人。
但是另一方面,她同样相信这位周大夫不是寻常大夫,对这些手段想来不止见过一次两次。
虞瑶沉吟中问:“周大夫怎么看?”
“茶水。”在周太医回答之前,楚景玄已然出声抛出一种推测。
虞瑶看向他。
楚景玄道:“下在茶水中最容易销毁痕迹。”
按照酒楼招呼客人的习惯,待客人入座以后,首先便是给客人上茶。
而在等待饭食期间,客人也多半会用茶。
客人喝的茶水乃用大铜壶冲泡。
想销毁证据,茶具若是留有茶水只消倒进泥里便无影无踪,铜壶换新茶时清洗两遍,也可以不留下痕迹。
除此之外,饭食一律是从后厨处理。
厨娘们做事时在一处,想不招眼弄点儿小动作不容易。
又倘若在上菜途中动手脚,因每个食客点的菜式或各有不同,想动手脚也是个费劲的活计。
比较起来,皆不如那一杯茶水来得容易得手。
“茶叶的残渣可检查过?”虞瑶问流萤。
流萤恍然:“没有……”随即反应过来,“方才似乎不曾见茶叶渣呢。”
按理那茶叶渣该倒在泔水桶中。
不曾见,或许意味着被人给偷偷摸摸处理了。
坐在虞瑶身侧的楚景玄睨向她,慢条斯理站起身:“负责茶水的是那群伙计,我带周大夫、祁寒川去给他们搜个身。”见虞瑶看过来,又说,“搜不搜得出东西不要紧,搜得出来最好,搜不出来,也指不定要吓破他们半个胆。”
酒楼的小二们是男子。
对虞瑶和流萤而言皆免不了的不方便,交给楚景玄去处理会好一些。
因而虞瑶没有反对,她正欲起身,被立在一旁的楚景玄摁了下肩膀:“说了让你歇一歇。”虞瑶抬眼,楚景玄收回手,又带周太医和祁寒川回后院倒座房。
几个人一离开,大堂倏然变得冷清。
流萤走到虞瑶的面前,凑上来,压低声音:“小姐……娄公子很尽心呢。”
虞瑶瞥向她。
流萤不惧,弯唇一笑说:“是实话啊。”
这话确实没办法否认。
对酒楼而言,今日之事谈不上小事,可在他眼里,会是什么大事吗?
只他认真当作大事来对待,也询问她意见,没有自作主张。
如是种种,虞瑶不能否认。
但无心和流萤谈论与楚景玄有关的事情,虞瑶沉默中问:“敏敏在陪着宁宁和昭儿?”
流萤颔首:“嗯,一直和奶娘在后院带着宁宁和昭儿呢。”
虞瑶虽然想去看看孩子,但念及楚景玄正在帮忙查酒楼的这一桩事,她按下心思,将瑟缩在柜台上的鸟雀捧过来。也是到得这会儿,流萤才注意到这只受伤的鸟雀,随口问:“这鸟儿是哪来的?”
“回来的路上遇见的。”虞瑶道。
流萤伸出手指轻抚两下那鸟雀的脑袋,心念转动记起一桩旧事,暗叹一气。
只是……
流萤想,总归她得站在自家小姐这一边。
虞瑶却捕捉到流萤的叹气声,一时问:“这鸟雀难道有什么问题?”
流萤说:“没有问题呀。”
虞瑶却想到了,或许其中藏着与旧事的渊源。
往昔旧事,她不记得,自有人记得,有人记得便注定抹不去发生过的痕迹。
“是牵扯着什么事?”
虞瑶默一默,看着流萤问,“同我说一说你方才想起了什么。”
流萤微讶问:“小姐想知道?”
“算是吧。”虞瑶垂眼,“如今想来,知道也无妨。”
流萤收敛面上的惊讶,认真思忖过几息时间,又慢慢说:“是小姐未出阁以前的事情……”随后略去同虞太后有关的部分,与虞瑶说起当初她入宫,曾在宣执殿外遇上一只受伤的鸟雀,后来央求着楚景玄帮忙救治的那一桩旧事。
“那鸟儿有一阵子养在宣执殿内,小姐也不能时常去探望,再去的时候,那只鸟儿便已伤愈。于是小姐和陛下一起将鸟儿放飞了,没有让它继续困在笼子里。”
虞瑶安静听过流萤口中的这一小段故事。
她拧眉问:“我为何会去那儿?”所谓的“那儿”是指宣执殿。
流萤但笑不语,双眼有些发亮。
虞瑶隐约触及某种可能,轻咬了下唇,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偏头去看,见祁寒川押着个小二跟在楚景玄身后。
“掌柜的,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官,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求求你大人有大量……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干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
那小二一被押到虞瑶的面前便开始求饶。
言语之间,分明招认了今日酒楼发生的事情同他有关。
楚景玄冷然道:“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小包药粉,周大夫鉴别过是能使人上吐下泻的毒药。”
那小二双腿发软,跪伏在地,颇为害怕,浑身上下颤抖得厉害。
搜出药粉,自己也承认,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虞瑶低头去看眼前的人:“这药粉从何处来?又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你说你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那些来酒楼讨要说法的客人,难道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吗?你怎能如此糊涂?倘若你生活上有难处,需要银钱使,自可同我说,何必做这等子将自己搭进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