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裴连瑛道:“你莫要再自欺欺人,显儿当日消失你便猜到他是溺水了,只是你难以接受,才冒出被拐的念头。玉带河流水急,又通桑河,金河,潇水,根本无从打捞,以至于数日不见男尸,你心里便信以为真。你去大理寺报案,让捕快替你寻找儿子,捕快找不到,你觉得是他们偷懒,有意疏忽。”
“你有日见一个孩子孤身在外游玩,身边没有大人,你忽然就起了歹念。你以为多拐一个孩子,大理寺就会更重视,更快的替你找回儿子。”
丁植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们不管好孩子,孩子丢了是他们活该!孩子在我这里,好吃好住,很安全。”
他不止是为逼迫大理寺,也为惩戒那些不看好孩子的父母。
甚至是何家,那何家太纵容孙儿,让他到处乱跑,他有日去送鱼,瞅准机会将那孩子弄晕,用装鱼的板车带走。
可怜可恨,裴连瑛道:“不管如何,你的孩子我替你找到了,尸骨已经在运回的路上,你好好安葬他吧。”
丁植心头剧痛。
那日他若没有离开儿子,他的显儿就不会死了,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啊。
他抱着银项圈大哭起来。
裴连瑛叫衙役将他押回大理寺。
丁植抽泣着道:“此事与我妻子无关,是我求她的,是我说,只有这样才能救回显儿,她不知道显儿死了……求大人饶过她。”
裴连瑛道:“高大人自会判断,你且将你所做之事坦白便可。”
即便如此,妻子恐怕也被他连累了,丁植又是一阵痛哭。
到大理寺衙门后,他急着交代,事无巨细,全无隐瞒,高士则后来判他徒刑三年。至于唐氏,顾念她受丈夫蒙骗,且这段时间细心照顾孩子,加上丧子之痛,只令其家人带回好好管教。
笼罩在百姓们头上的阴云总算散去,孩子们又能出来欢快的玩耍。
天子杨景恒嘉奖了高士则,又问裴连瑛表现如何。
高士则忙说是裴连瑛的功劳,说他之前一筹莫展,裴连瑛来大理寺后才发现端倪,称天子慧眼识人。
杨景恒非常欣慰,早朝时看裴连瑛的眼神格外的柔和。
文武百官都品出一点苗头,感觉这位年轻官员可能不久之后又要升官。下朝后,有些善结交的便跟裴连瑛搭话。
赵廷俊瞧见他如众星拱月,路过时,眉头微微一拧,面色略有些阴郁。
裴家在陈家隔壁,他那阵子借住在陈家,与裴家夫妇相识。
五年前裴连瑛高中状元,他看到裴连瑛父母后心头一惊,裴家那个少年竟然也走上了仕途。
不过回想起来也不意外,当时他听陈简说,裴家的儿子过目不忘,是个念书的好料子。
他就有些担心,裴连瑛的父母会不会认出他,会不会告诉裴连瑛。然而他们并没有提起陈家的事,偶尔在哪处聚会时见到他,也像是毫无印象。
久而久之,他就不在意了。
但这次陈念也来了京城,他又开始怀疑起裴家。
可能裴辉夫妇是装作不认识,毕竟当时他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他们不敢得罪。至于裴连瑛知不知,他不清楚。
裴连瑛在言辞中从未透露出什么,也从未奉承过他。他之前以为裴连瑛是性子孤傲,事实上,裴连瑛很会讨天子欢心,这不,连连高升,就快要追上他了。
赵廷俊走到殿门外,又听见几位官员在小声议论:“裴左少卿这年纪该要成亲了吧,得早些准备贺礼……”
赵廷俊的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阴郁。
裴连瑛最让他意外的是,高中状元后竟然称自己已经定亲,没有与望族联姻,今年还将陈家一家接到京城。
是真的要娶那陈姑娘?
听随从说,二月就接来了,现在快要四月,好似还没送聘礼过去。
真的……会娶吗?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真的会娶。
青枝:……我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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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恼人的春水。
早朝时除了赵廷俊对裴连瑛格外关注外,还有一位官员的目光也在紧盯着他,正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吕进。
吕进的大妹乃宫中惠妃,入宫四年,如今正得宠。
宫里的湖中乌鸦案就是吕家设计的,他们本是想把不吉的帽子扣太子头上,天子如果相信,那于吕家是好事,谁想裴连瑛主动替天子解谜,将人抓到,使得他们不得不花巨大代价灭口。
吕家为此极恨裴连瑛。
这回他又立功,要报复他,难上加难。
“他父亲是富商,不缺钱财,母亲又不虚荣,家中没有谁招惹是非。”吕进跟小妹吕婉商议,“偏偏裴连瑛做事滴水不漏,什么把柄也无。”
一家子都挑不出毛病吗?吕婉皱眉:“真就拿他没办法?”
吕进沉吟:“要不从裴家亲家着手?我听有人议论他的终身大事……”
“裴家亲家是哪家?”
吕进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他被点为状元后,有两位官员为抢他做女婿差点打破头,皇上早朝时当做趣事说。结果裴连瑛称他早已定亲,皇上便很欣赏他的忠贞。”
吕婉不屑一笑:“近些年科举高中的学子哪个不是娶了名门世家的姑娘,就他一个是定了亲的?我看他是沽名钓誉。”
吕进深以为然:“确有可能,若真喜欢那定亲的姑娘,早就娶了,但他到现在还未成亲。”
吕婉眼眸一转:“那有可能是为天子。”因天子也自诩忠贞,皇后去世,天子为皇后守节,六年后方才纳妃,并称不再立后,宫中也再无龙子龙女出生。她的姐姐虽得宠,却是要喝避子汤的,“哥哥再去打探打探,如果他只是投其所好,那皇上定会觉得看错人了!”
………………
案子在月底果然破了,周茹很替未来女婿骄傲。
“我说连瑛月底一定能破案吧?你还不信!”她得意洋洋,“连瑛就是能干,难怪上峰这么倚重他,不愧是我的好女婿。”
青枝担心母亲出尔反尔:“好女婿有什么用,得是好夫婿才行。”
之前推迟成亲是为查案,现已解决,李韭儿很快就要请她去商议吉日。真听女儿的,再往后推迟?周茹犹豫不决:“我怕惹怒连瑛,你嫌来嫌去的,就不怕他先提出退亲?”
那太好了!
青枝道:“我们在均州一等就是五年,现在只想再考虑一阵都不行?如此,嫁过去我还能有好日子过,怕是一句都不能忤逆他。娘真希望我伏低做小,样样事情都顺从他,自己不能有一点主张?”
周茹捏着手心,好一会才道:“也罢,我就听你一回,不过以后你也一定要听我的。”
青枝点点头:“好,娘只要说得对,我一定听。”
“鬼丫头,还拿话诓我呢。”周茹发现她的狡诈,戳戳她额头,“都是你爹把你惯坏了!”
青枝顺势抱着她胳膊:“不,爹那是真的疼我,也是真的疼娘。”
想起陈简,周茹幽幽叹口气:“可惜你爹已不在了,为娘只想你能找个可以依靠的丈夫。连瑛是官,有他在,便没有谁可以欺负你。”
可是,欺负她的会是裴连瑛啊,青枝暗道,母亲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抬头看一眼母亲,发现母亲的表情很不坚决,到时候两家坐下说话,兴许母亲会倒戈。
如此,她只能对李韭儿表明她想退亲。
不知那一刻,会如何?
青枝想象不出。
思忖间,门外传来翠儿的声音:“太太,姑娘,少爷来了。”
翠儿口里的少爷自然是裴连瑛,周茹心头一喜:“你嫌他不够体贴,这不就来看你了?”
裴连瑛才不是看她呢,肯定是为成亲的事,青枝道:“我不想见他,娘晾一晾他。”
周茹啊的一声,皱着眉出去。
她的女婿穿一身鲜亮的官袍,手里提着礼物,琼林玉树般站在院门口,周茹实在冷不下脸。
“连瑛,可喜可贺啊。”她笑着道,“你爹你娘昨儿应该欢喜的喝了不少酒吧?”
裴连瑛把特意买来的燕窝送给她:“是,两坛子酒都空了,这燕窝是给您跟陈姑姑滋补身体的。”
“这么客气作甚!”周茹笑得更开心,引着他去正房,“早知你会来,我该让厨子多准备几个菜。”
“倒也不必,添双筷子便成。”裴连瑛看一眼织房,“青枝还在织锦吗?”
周茹全然忘了女儿说晾一晾的话:“她正闲着,你是不是想看看她?你们好几日没见了。”
裴连瑛唇角勾起:“是有些想念。”
他瞳孔浅,笑时眼波荡漾,甜蜜又多情,周茹心想,多俊的孩子啊,又出色,已经是四品官了,还愿意主动来找女儿,怎么想女儿也该知足。
至于往后的事儿,先做了官夫人再说!
周茹马上出卖女儿:“青枝在那里,你去吧。”
裴连瑛道谢一声。
手头活不少,除了黄鹂鸣春锦缎外,还要织两幅潘济美要的佛像纹锦缎,青枝只是稍微歇息会,与母亲说说话,结果裴连瑛过来了。她透过窗户,看见母亲的笑脸就暗道不好。
果然,母亲根本没有帮她。
青枝气得咬唇。
裴连瑛走进来,看她歪在榻上,脸颊略有些绯色,衬得眉眼更为艳丽,他一撩衣袍坐下。
“你刚才与我娘说了什么?”又是几句话将母亲糊弄住了吗?青枝挑眉道,“你再如何动摇我娘,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是吗?”裴连瑛淡淡道,“那你为何利用家父?不直接在家母面前坦白?”
“因裴大伯原也不想要我这儿媳。”
“但周婶却喜欢我这女婿。”
“你……”青枝瞪着裴连瑛,一时语塞。她为何反复劝说母亲,便是因为母亲重要。
因亲事都是长辈决定的,退亲若没有母亲同意,就算她提出,那亲事也不可能解除。
青枝拧起眉头:“你到底为何不肯?你明明知道当初裴大伯为还我爹人情,才愿意定亲,而今只要你配合,母亲那边我自会解决,用不着你操心。如此简单之事,你非要让它变得复杂吗?”
是啊,多简单的事。
她来京城安安分分嫁给他,不也简单吗,为何她偏不愿?裴连瑛道:“我那晚同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但凡你仔细想过,都不会再提退亲。你来京城才多久,这里不比均州,你真以为这么容易立足?”
为何不能?只要她有手艺,去何处不行?难道一定要靠着他才能活下去?青枝实在恼火,不客气地道:“裴连瑛,你再纠缠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居然叫他名字。
便是高大人见到他都不会直呼其名,可青枝竟毫不顾忌,裴连瑛真有些震惊。
她是完全没把他当四品官吧?她就没有一点忌惮吗?
但凡他狠毒些,别说青枝想在京城卖锦缎了,便是陈家想留在京城都难,她到底怎么想的?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对付她?
念头闪过,裴连瑛忽然想起那日青枝拉着他衣袖,当时被他说了一句,她神情难辨,极快地缩手。
到底是十几年的情分了,有些动作是她自己都没有忍住的。
她骨子里其实还保留着对他的亲近跟信任吧?
他的心忽地一软。
即便他再恼青枝,再对她不满,可他真的不会伤害她。
青枝对他来说,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只想她能认清现实,认清这世道,认清嫁给他,是她最好的选择。
见裴连瑛不说话,只盯着她看,青枝一时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自认为她表达地很清楚,莫说是学富五车的裴连瑛,就算是傻子,也该听明白她的意思。
可为什么呢?他仍不肯。
他到底有何目的?青枝疑惑不已。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空气中蔓延着怪异的气息。
忽然凭空响起“咯”的一声,青枝抓了一把矮几上的瓜子吃起来。
有一丝丝的炒香味。
青枝不再说话,一个瓜子接一个瓜子的磕。
瓜子皮四处掉落,有一个飞落到了裴连瑛的衣袍上。
青枝的手顿了顿,而后吃得更香了。
裴连瑛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挥手将那瓜子皮抖落。
青枝见状几乎要笑出声,她斜靠在迎枕上,眼波似恼人的春水:“裴大人要不要吃一点?”
裴连瑛淡淡道:“不用。”
她瓜子越吃越多之后,他就明白她的险恶用心了,就跟之前在他面前翘脚,盘腿一样,都是想激怒他,要他同意退亲。
这幅样子确实是他讨厌的,可青枝若是以为这样就能左右他的决定,那她就太天真了。他缓缓起身:“你的事我会同母亲说,大不了再往后推一推,但退亲,不可能。”说罢转身离去。
青枝自然生气,只不过想到裴连瑛那么忍着,心里又有一阵隐隐的快意。也说不清是什么,倒是叫她心情好了起来。
她又抓了一把瓜子。
周茹突然跑进来:“你竟跟连瑛说这些?你疯了不成?”把女儿手里的瓜子一把抢走,“还有心情吃瓜子,你是真不想当官夫人了?”
青枝奇怪:“母亲此话何意?”
周茹一屁股坐在榻上:“连瑛说你想退亲!哎呀,你这孩子,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女婿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