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不再贩鱼,去做别的生意。
好似李韭儿信里说,是在京城开了卖笔墨纸张的店铺?青枝心想,京城读书人多,又阔绰,纸张,墨锭肯定好卖……假如开一家锦缎铺,会不会也是一样?毕竟这里权贵官员也多嘛。
周茹的手忽然晃到她跟前,青枝回过神:“怎么?”
“你裴伯母在跟你说话。”
青枝忙道:“这茶太好喝了,一时没听到。”
李韭儿笑道:“你要喜欢,以后每日都能喝,等会我让丫环给你送去。你跟周妹妹,还有阿念暂时先住在后院,等日子定了,再搬去别处,我早准备好……往后你跟阿念也不用再织作,这么辛苦的事儿,真是难为你们。”
青枝一愣。
周茹笑出了皱纹:“还不谢谢你伯母。”
青枝嘴张了张,却没有道谢。
要搁在五年前,她可能真就答应了,但这段时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父亲去世后,她曾茫然无助过,顶天的柱子倒了,天不得塌下?幸好有姑姑在,她跟着姑姑一起织锦。
自己赚到了钱,自己学会了本事。底气足了,有变动也不怕。
在此之上,甚至生出了雄心大志。
她怎么可能因李韭儿一句话就放弃织锦?
周茹看她不说话,心里着急正要催,却见丫环把珍珠门帘撩起,躬身行礼叫着老爷。
裴辉穿一身墨绿色的锦袍走进来。
李韭儿没变,这裴辉好似不太一样,周茹瞧着他红光满脸,又带些倨傲的表情,站起来道:“裴大哥真是大忙人那!”不忘指点青枝,“快给你裴大伯行礼。”
她怕女儿又来一句“裴老爷”,太生分。
青枝只好叫裴大伯。
陈念则是微微躬身,算行过礼。
“你怎么才回来?”李韭儿不满道,“叫周妹妹好等!”
裴辉换做温和的表情:“我刚才是去了十字街,已经尽快回来。”他向周茹道歉,“不知你们今儿到,不然我肯定在家中候着……我原以为还得几日。”
周茹笑着夸赞:“是你们家的马车好,我们头一次坐这么快的马车,平日里都是牛车。”
“何必受累,马车又无需多少银子。”裴辉瞄一眼青枝,略微怔了下。
难怪妻子对这未来儿媳念念不忘,来到京城后总念叨,原是他眼拙,没发现小姑娘是美人胚。他当时愿意与陈家结亲,一来是与陈简的情分,二来,妻子十分赞成。
只不过,就算这姑娘样貌不俗,又如何呢?样貌带不给裴家任何好处,裴家压抑住不满,随口道:“以后你们不用管马车贵不贵,想去何处尽管坐马车,选最好的马,钱问韭儿拿便是。”
听着十分豪气,周茹打量他一眼,想起以前的裴辉,他很节俭,总喜欢穿打了补丁的衣服,说好衣服沾到鱼腥味就毁了,还是旧衣服好。
“马车我还是雇得起的。”周茹道,“只是不知如何选,怕挑到不好的,比牛车还慢。”
一次雇得起,两次三次呢?裴辉大致能猜到周茹手里有多少钱,心想她是不知道京城的花费,光是马车,也比别处贵上一倍,别说宅院了,像他们裴家这处宅院,便是陈简活过来,也得织上十年锦缎才买得起。
他一撩衣袍坐下:“你在京城住一阵就会选了。”转头与李韭儿说话,“我们家养了好几匹马,你哪日带她们看看。”
李韭儿闻言眉头微颦:“往后她们哪里需要雇马车,坐家里的便是,都是一家人。”
裴辉唔一声:“连瑛还没回来?”
“只怕要等到傍晚。”
裴辉有得意之色:“他是大理寺左少卿,又正好遇到棘手的案子,都指着他破案呢,也确实抽不出空。”
周茹听到女婿的事儿,十分欢喜:“原来上峰那么依仗他,真好本事。”
夸儿子的话裴辉能说出一箩筐,但他此时不想多说:“你们在路上二十来日,是不是得歇息一下?”
李韭儿一拍脑门:“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让你们休息。走,我先送你们去后院,把行李也整理下,你们看缺什么,也得马上添置。”见裴辉不动,一把拽起他,“你也一起去。”
裴辉成为富人后,气壮不少,但在李韭儿面前,却还是老样子,他不得不站起。
裴老太太行动不便,仍留在堂屋。
几个人去后院。
裴辉走在前头,阳光将他锦袍上的金绣花纹照得闪闪发亮,不止如此,他头上的银绣披云巾,腰间的象牙玉带,也一样的耀眼。
这一身装束十分昂贵,青枝侧头看向李韭儿,李韭儿没有裴辉如此招摇,但戴的金簪,挂的耳铛,穿的裙衫也极为精致。
看来真的赚了不少……
刚才在城外,她便瞧见许多货船,想来每日在京城,金银珠玉,文房四宝等交易必定无数,不知道裴辉的店铺每日能有多少笔生意?她很好奇,她对均州的店铺大致有些了解,想看看与京城的差异。
见小姑娘走到他身边,一副想说话的样子,裴辉的下巴抬高了一点。
他觉得青枝可能是要讨好他。
当今天子重文抑武,喜提拔新科进士,三甲进士升官易如反掌,更何况是中了状元的裴连瑛?当时多少家族想要结亲,可偏偏被他早早定给了青枝,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
小姑娘心里一定很感激他。
他下巴抬得更高了。
简直是鼻孔朝天,青枝心想,难怪每次都是李韭儿写信,看来裴辉对她这未来儿媳不太满意。
正好,她也不太满意他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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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是什么态度。
不过,正事还是要问的。
青枝道:“裴大伯,您的店铺每日有多少客人来买宣纸,墨锭毛笔?”
裴辉愣住:“什么?”
青枝又问了一遍。
裴辉皱眉。
怎么要问他店铺的事?莫非知道他生意兴旺,对他的店铺生出了贪念?亦或者对裴家的家产起了心思?这姑娘还没嫁进来,就这般毫不遮掩吗?
可看青枝的表情,十分单纯,像只出于好奇。
裴辉回道:“多的时候,一家五六百吧。”
均州卖笔墨的店铺,每日人来人往,不及百,裴家的店铺竟然能有这么多?那是在均州的五六倍。
京城果然好挣钱,她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去街上转转,笑道:“多谢裴大伯告知。”又走回周茹身边。
裴辉心道,这就问完了?也是不会做人,连句恭维的话都无。
后院收拾得很整洁,窗明几净,周茹看了一眼,发现家具俱全。
“姐姐真体贴,什么都准备好了。”她道谢。
李韭儿道:“我们之间还谢什么,早就是一家人。你们先歇着,我叫厨房再添些菜,等连瑛回来,我们再热闹热闹。”
周茹点点头:“劳烦你跟裴大哥,你们也歇一会吧。”
李韭儿笑着看一眼青枝,揉揉她的发髻,方才拉着裴辉告辞离开。
周茹道:“你裴伯母是真喜欢你,早前就想认你做干女儿……现在更好,你做她儿媳,她一定会善待你。”
青枝不吭声,弯下腰打开包袱。
这一路女儿都不太欢喜,周茹不知她心思,嫌她扫兴,但她就一个女儿,有些地方再不合心意,也一样疼爱。
陈念坐在靠椅上,拿帕子擦一擦额头:“嫂嫂跟青枝住在裴家没什么,我倒是要尽快搬出去。”
周茹愣了下:“为何?”
“我始终是外人。”
“胡说,你是青枝的亲姑姑,怎么是外人?再说,你搬去哪里?”
“赁一处宅子就是,不难。”
“赁的怎么住人?你也是姑娘家,独身住在外面不好。”周茹拉一张椅子坐在陈念身边,“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裴家,等日子定了,会搬去新宅,裴家已经替我们置办好。你听我的,先跟我们住,等以后,我帮你找个好夫婿。”
陈念淡淡道:“嫂嫂的好意我领了,我虽说是女子,但做的事跟男子也一样。”她的兄长能养家,她也能,“过几日,我自会找到落脚之处。”
每回说起这事儿就说不下去,周茹又不敢逼迫,只好道:“等青枝嫁人后你再搬。”
脑后传来青枝的声音:“还说不准是哪时。”
这么确定的事,怎么女儿总质疑?周茹道:“定是这一两个月了,不然何必请我们过来?一会我那女婿回来,就把日子定下,我看三月底就不错,瞧他们家这条件,肯定聘礼早就备好,你的嫁妆也不用愁,我身上带的银票足以。”
什么都不清楚呢,就定三月底?青枝心想,刚才她只见到裴老太太跟裴辉夫妇,还不知裴连瑛什么想法,等他回家,她要好好看一看。
有了数,才能计划后面的事。
不过她不会同母亲说,母亲不会理解,在母亲眼里,她嫁给裴连瑛就是最好的归宿。
青枝从包袱里拿出裙衫摆在床头。
没一会,李韭儿派了两个丫环过来服侍她们,一个捧着雪芽,装在兰花青瓷小罐中,另一个捧着新的衣物。
“夫人在信里问过姑娘的身量,提早就做了衣裙,明儿姑娘穿了试试吧。”
周茹才想起来,李韭儿只盯着女儿的脸夸,并没有夸她的衣着,许是没看上这身装扮。周茹就又懊恼了,她为让女儿长脸,临走时在均州最大的成衣铺买了这套裙衫,想着不能输于京城的闺秀,结果竟被骗了。
周茹从小就容易被骗,耳根子太软,是以她的母亲极为担忧,千挑万选,选中了陈简,觉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幸好没有看错,周茹嫁过去之后,一直过得颇为舒心,即便丈夫去世,也有小姑子陈念养着,且一早结亲的裴家日益兴旺。
周茹的母亲便放心了,有日躺在床上安静的归去。
周茹好奇李韭儿送来的衣物,上前翻了两下,提起条月白色底,从没见过的花裙:“这莫非是京城时兴的样式?”
“回太太,这叫墨花裙,裙上的花不是刺绣,是墨弹上去的。”丫环笑着道,“去年开始盛行的。”
周茹点点头,没再说话,过得片刻长叹口气。
青枝道:“时兴的也不是人人都穿了好看,还得合适自己。”
母亲此时已经懊悔,她便安慰一句,但也是心里话。
周茹舒服了一些,心想不过才十几两银子,裴家一个时辰就能赚到。女儿嫁给裴连瑛,不说裴家富有,便说那夫婿,如今已是四品,再过几年,早晚要做到三品二品,以后指不定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越想越高兴,她由不得笑出声。
青枝瞧她那痴样儿,微微皱一皱眉。母亲太满意这桩亲事了,倘若她跟裴家有什么不对付,只怕母亲是最难说服的。
她整理好行李,拉着姑姑去说话。
厢房外面是小小的庭院,西边种着几株月季花,长出了少许嫩叶,旁边是一张藤桌四把藤椅,二人就坐在那里。
“姑姑搬出去,打算靠什么营生?家里的织机也没带上。”
没料到她会想那么远,陈念笑道:“这机子已经老旧,若放在牛车上再颠簸几下,必定散架,故而我才没有带,到时再请人做一台便是。”
姑姑在别人面前总是很冷,唯独对着她,偶尔会展露笑颜。
青枝年幼时很想知道缘由。
她曾问过父亲母亲,甚至是裴家的长辈,他们都不肯说,外头的人兴许知,她却不愿去打听,怕那些人说不出好话。时间久了,她其实也是猜到一点的,但她深埋心底,再不曾提起。
“不知京城的织机需多少银子。”青枝有点担心,她刚才听裴辉说话,隐约觉得在京城生活不易。
陈念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这些年存了不少银钱,做四五台不成问题,到时找个木匠便是。”
青枝点点头。
二人说完便回厢房休息。
傍晚,太阳落山。
裴辉站在一片橙红色的光里迎接儿子。
初春的风尚有些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悲凉。
身边的小厮未免奇怪,有个大着胆子问:“老爷是遇到什么麻烦事?”
眼下最麻烦的就是陈家母女。
自从儿子高中状元后,他就开始后悔,倒不是说陈家不好,而是他的儿子太好了,他当时实在不该冲动同意结亲。他不该拿儿子去还陈简的恩情。
他那时应该去坐牢的,何必惧怕呢?
虽然他是被冤枉,他不是故意撞到那老妇,是那老妇自己没看路,碰到放鱼的竹筐,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昏迷不醒。老妇的家人凭着与知府远亲的关系,要他赔一百两银子,拿不出就坐牢。
是陈简借了他五十两。
在均州,那是一笔很大的钱,陈简却说不必着急还。
马蹄声在门外响起,裴辉的心一抽,感觉到一阵难受,他快步走到门口,看到儿子正从车上下来。
绯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适,不艳不妖,反而是别样的俊逸,青竹的挺拔。
“连瑛!”他高声道,“今儿累不累?想吃什么?”
寻常都是慈母多,裴家却是慈父。
裴连瑛一笑:“我听说陈家一家到了?”
“是,正在后院歇着呢。”裴辉心头苦涩,若非他自作主张,儿子恐怕已经娶了名门世家的闺秀。
可惜事已至此难以挽回,就算他再后悔,也说不出退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