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锦—— 久岚
时间:2022-09-08 06:48:31

  在理县的那一幕,青枝印象深刻,为此她很不喜欢姚珍的母亲,淡淡道:“你女儿已经卖给我了,你有何事?”
  姚珍的母亲孙氏,当然也认识青枝,满脸堆笑的道:“裴少夫人,奴家以前不知您这般尊贵,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您见谅。我们阿姚珍被您收为徒弟,实在是她的福气啊,奴家一定好好教导她,让她孝顺您。”
  “用不着,我刚才说了,姚珍是我的人,如何教导她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青枝打算叫婆子关门,“你回去吧。”
  孙氏脸色一变:“裴少夫人,奴家确实是把阿珍卖给你了,可阿珍还是奴家女儿啊,您让我见见她吧,求求您!”
  看她几乎要哭出来,青枝皱了皱眉。
  诚然,她可以替姚珍把孙氏挡在外面,可姚珍现在什么想法她并不知,万一姚珍在这段时间有所改变了呢?万一她是想见她的母亲的呢?青枝思忖着道:“你在这里等一会。”说罢走入大门。
  姚珍正跟严采石织锦。
  上次他们送给青枝的骑驴图有些粗糙,但经过刻苦的练习后,已经称得上精美了。
  青枝在织房门口叫她。
  姚珍忙停下,从花楼下来跑出去。
  “师父!”她笑眯眯的站定,大大的眼睛,光彩照人,“我跟师兄马上要把山雀登梅图织好了。”
  这是青枝想出来的纹样,一放到锦缎铺果然很受姑娘们欢迎,都想买来做锦袄,青枝道:“织好了应该可以拿出去卖。”
  “真的吗?”姚珍惊喜,但很快又变得担忧,“怕丢师父的脸。”
  “可以卖便宜些,一分价钱一分货嘛,你不用怕。你才十三岁,十三岁能织出这样的锦缎已经很厉害。”
  得到夸赞,姚珍脸颊微微发红:“好的,师父,我一定更加努力。”
  青枝点点头:“……你母亲正在外面,你可想见她?”
  “我娘来了?”姚珍惊讶,“她来做什么?”
  “我不知,你要见她吗?”
  姚珍低下头,过得一会道:“我想知道她为何过来。”
  “好,那你去吧。”青枝叮嘱道,“你的卖身契我一直没有还你,就是怕有这一日。阿珍,如果她要求你做什么,你记得,你是我的人,你可以不听。”
  姚珍很感动:“多谢师父,我知道!”她快步走去门口。
  门外的母亲穿一身半旧的薄袄,棉裙打了两个补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看起来有些陌生。
  姚珍开门见山:“你找我想说什么?”
  几个月而已,小姑娘已经大变样,个头高了,脸也丰盈了,不再像那个野丫头,孙氏笑得更慈祥:“阿珍,为娘想你啊,所以过来看看……”她拉住女儿的手,“不愧是官夫人的徒弟,你瞧瞧你,都像京城的人了。”
  这是第一次,母亲那样对她,在姚珍的记忆里,母亲从来都不会亲近她,嫌弃她是个赔钱货,最喜欢差遣她做事。姚珍把手用力一抽:“我不信你专门过来是为看我。”
  “我难道会骗你?”孙氏委屈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生你的时候出了那么多的血,你怎么会忘了你呢?我天天都在担心,怕你在外面不习惯。”
  真是如此,为什么要把她卖了当妾?姚珍心想,母亲是觉得她傻吗,一点事儿都记不住?她冷冷道:“我还忙着呢,你若没有事我就走了,我还要跟师父学织锦。”
  孙氏欲言又止。
  姚珍转身进去。
  孙氏想跟着一起走,看门的婆子道:“少夫人没请你,你是不能进来的。”
  孙氏无奈之下只好道:“阿珍,我来是想求你帮忙,你哥哥前阵子摔断了条腿,没有办法做事,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
  姚珍心头一刺,果然是为她儿子来的。
  在母亲心里,儿子是心肝肉,她算什么?她连一根草都不如,姚珍讥讽道:“什么摔断腿,他怕是被人打断腿的吧?你有空再这里与我借银子,不如回去把他另外一条腿也打断,省得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让你不止卖女儿,哪日要把自己都卖了!”她姚家世代缫丝,原也不是多穷困的人家,是父亲母亲宠坏了兄长,让他把家底都掏空。
  孙氏脸色一变,忍不住斥道:“阿禄是你哥哥,你不能这样说他!他再不好,也是姚家的根,你做妹妹的,应当扶持他,他将来好了,姚家才能好。”姚珍的兄长叫姚禄。
  姚珍实在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跟婆子道:“以后她再来你直接把她赶走,她跟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婆子答应,将门用力关上。
  孙氏在外面高声咒骂,句句狠毒。
  姚珍感觉胸腔里有什么涌出来,却又流了回去。
  可能是她心里的血。
  只是她不会再痛了,在很小的时候,她曾哭过,后来她再没有哭过,那个家,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见到严采石,她笑着道:“师兄,我们赶紧把山雀登梅锦缎织好吧!”
  在窗口看着的青枝微微一叹。
  姚珍这个徒弟她真的没有收错,只是姚珍也太勤奋了些,有这样的徒弟,她又怎么能懈怠呢?总不能,哪日师父不如徒弟……
  赶紧织锦去!
  答应了的事,已经拖到二月,裴连瑛这回下衙后单独同父亲说话。
  父子俩坐在书房里。
  裴辉笑吟吟问:“可是有事与为父商量?”他很欣慰儿子会想到他这个父亲,平常裴连瑛更听妻子的话,成亲后,又是跟青枝较为亲密。
  裴连瑛点点头。
  裴辉更高兴了:“什么事?不会是朝政大事吧?”
  “应该算是家事,”裴连瑛盯着裴辉,“您应该知道陈姑姑在均州的事情吧?”
  裴辉愣住:“……阿念?”
  “对,我想知道负她的人是谁。”
  裴辉当然清楚,可他不想告诉儿子,他当时与妻子见到赵廷俊后,二人想法一致,假装不识。
  “那是陈家的事,你怎么问我?”裴辉想蒙混过关,“再说,我们离开均州多少年了,我哪里记得。”
  发现父亲眼神闪躲,裴连瑛问:“那人是不是官员?”
  裴辉一惊,冷汗直冒:“你,你为何会这么想?谁告诉你的?阿念吗?”
  不怪裴连瑛怀疑,像他岳母这等性子,原是冲动不能忍的,如今女婿是四品官,提到负心汉竟然隐瞒名字,不想报仇,这不合情理。而他父亲的态度也一样诡异,他觉得那负心汉可能是不好得罪的人。
  “您若不说,敌在暗我在明,哪日他放冷箭我可能都来不及躲。”
  “敌人?哪来的敌人……你别胡乱猜测。”裴辉还是不松口。
  裴连瑛循循善诱:“您不把他当敌人,他未必如此。现在我已经娶了青枝,陈念也是我姑姑,你觉得那人不会多想?父亲,这几年您都在京城,看到的听到的还不够多吗?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裴辉嘴角颤动起来。
  裴连瑛又适时地夸赞他:“我之所以来问您,没有问祖母跟母亲,就是知道您有分寸,顾全大局。您告诉我后,我们也能一起合计合计。”
  这下裴辉再也守不住了:“好好好,我说,那人是赵廷俊!”他说完,吐出一口长气,“赵廷俊当时风头正盛,在都察院任职,又是长兴侯府的东床快婿,他要给你使绊子再容易不过,你怎么斗得过他?就是现在,也一样危险!”
  “可您不说的话,我蒙在鼓里,更是没有一点准备。”
  那倒也是,裴辉心思转得不慢,拍拍儿子的手臂:“倒是我们糊涂了,如今是该与你说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去惹他。”
  “我明白,这件事,父亲不要告诉祖母跟母亲,省得她们担忧。”
  裴辉点点头:“自然不会告诉……那青枝呢?她在均州时就问过我们,”说着一顿,“不对,你是怎么想到问我阿念的事的?”
  裴连瑛一笑:“当然是青枝所托。”
  “嗨,我就说呢。”裴辉摇摇头,“她的性子太倔,你可得好好劝着,别去招惹赵廷俊,到时连累你。”
  “我会同她商量的。”
  裴辉唔一声,站起后道:“你最好也跟她商量下,合计下别的……我虽然不像你祖母这么着急,但我裴家就你一个儿子。”
  裴连瑛听出来了,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看儿子如此,裴辉抬一抬下巴:“你娘是成亲后十一个月就生下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别的都不如儿子,这方面看来还是强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青枝这丫头不行,可惜再不行,也是他儿媳。
  提醒儿子后,裴辉离开了书房。
  裴连瑛心想,其实他真不着急要孩子,他跟青枝的关系都还不够融洽呢,有了孩子不定会如何。
  还是先说眼下的事情。
  比如赵廷俊……
  这个人的性格他并不了解,他交友做事都有他自己的想法,赵廷俊并不在结交之列。虽然同是状元,但他是成康十三年的状元,他的座师是大学士纪瑞英,也是现任户部尚书,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所以现在最好是蛰伏不动,审时度势。
  就是不知青枝会不会听从?他吃饭的时候都在猜测。
  快要歇息时,青枝才回来。
  沐浴后,青枝沾到枕头差点就要睡着,裴连瑛拍一拍她手臂:“你想不想知道你姑姑的事情?”
  青枝立刻清醒了:“你终于去问了?”
  “嗯。”
  “那你说啊。”
  “你过来一些。”
  青枝:“……”
  但她还是挪了过去。
  裴连瑛顺势把她半拥在怀里:“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他是工部左侍郎赵廷俊,岳母是长兴侯府的苏老夫人。”
  竟然是那个赵家,青枝极为震惊:“他女儿买了好些锦缎!”
  “那你去过赵府吗?”
  “没有,我没去过,我姑姑……”青枝想起来了,姑姑去过赵府,有次回来后脸色很白,她还问姑姑是不是不舒服。
  现在她明白了,姑姑应该是看见那赵廷俊了。
  可姑姑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后来赵蕊也来过家里,她记得赵蕊的表现十分奇怪。
  青枝心头难受,姑姑受了多少委屈啊,如果姑姑告诉她,她怎么忍心让姑姑给赵蕊织锦呢?她是那个负心汉的女儿!
  姑姑一定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青枝鼻子发酸,心口闷得厉害。
  看她胸脯起伏不止,裴连瑛在她后背揉了揉,安慰道:“陈姑姑应该比你想得要坚强,可能早就不当一回事了。”
  这么一说,青枝更忍不住,抽泣着道:“她又不是天生的坚强,她不当一回事也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苦。你可能不记得姑姑以前的样子,姑姑以前笑得还要少,她若不认识赵廷俊,不知会过得多开心。”
  裴连瑛一时无话可说。
  他确实不了解陈念。
  不过他是第一次看到青枝哭,当然,青枝一定是哭过的,在他岳父去世的时候,青枝一定哭得极其伤心。当时他得知这个消息时便曾这样想过,青枝很敬慕她的父亲,可惜当时他没办法去均州。
  后来提笔写信,他写了些安慰她的话。
  那时青枝尚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但时间一久,青枝长大了,母亲提起她都是称作儿媳,再催他写信,他竟不知写什么好。
  青枝擦干眼泪,忽然道:“我一定不会放过赵廷俊!”
  就怕她这样,裴连瑛忙道:“你别冲动。”
  “我不会冲动的,”青枝瞥一眼裴连瑛,“我不会让你去对付他,也不会连累你,我自己会想办法。”
  听到如此见外的话,裴连瑛恨不得自己没帮她,帮了她,她马上就把他拒之门外,说什么不连累。他沉声道:“你不想连累也连累了,你嫁给我,赵廷俊一定知,那么他也一定猜到我知道他是负心汉的事。你们陈家既然势必与他敌对,那我又能置身事外?恐怕是不可能的。”
  青枝沉默。
  确实,被裴连瑛这么一说,好似赵廷俊是会这么想的,她咬了咬唇:“他对付你应该也不容易吧?他也就比你高了一品。”
  “官大一品压死人不知吗?”
  青枝:“……”
  伶牙俐齿的妻子不说话,裴连瑛猜测她是觉得理亏了,嘴角翘一翘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你顾好自己就行,切莫莽撞。”
  她怎么会莽撞?她做事一向都有计划的,但此次裴连瑛受了无妄之灾,她便没有反驳,嗯了一声。
  他看见她微微噘了噘嘴,十分可爱。
  忍不住靠近她脸颊,亲了她嘴角。
  青枝没有什么心情,侧过身去:“已经很晚了。”
  应该是因为她姑姑的事,裴连瑛没有勉强。
  青枝闭上眼睛,想着怎么对付赵廷俊,不知不觉睡去。
  早上,是被一种怪异的感觉弄醒的,她本来以为在做梦,谁想到嘴唇真有感觉,好像是被蚊子咬过,刺痒刺痒的。
  可初春哪里来的蚊子?
  迷迷糊糊时,耳朵上又传来一阵温热,紧接着,似乎在被吮吸,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她急忙睁开眼。
  裴连瑛正在上方,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眼眸定定看着她,里面充斥着某种情绪,浓重似墨。
  青枝发现已经天明,惊讶道:“你怎么还在?”平日里裴连瑛总是天没亮就出门了,哪里会睡到这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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