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着岳母的面,不好顶撞,他心里始终记得岳母的好。
在青枝提出退亲时,岳母一直都很坚定的反对。
他拉住青枝的手:“来都来了,一起拜吧。”
青枝:“……”
从云凌寺回来,青枝闷闷不乐。
裴连瑛宽慰道:“岳母求孙心切,可以理解。其实祖母也是一样的心思,你不记得了,过年时就提了。”
那是更急的,青枝哭笑不得:“长辈们都喜欢抱孙子孙女吗?”
“当然,尤其我们两家都子嗣单薄。”
倒也是的,裴家就他一根独苗苗,不然裴辉当初也不至于那么反对裴连瑛娶她了,但他们陈家也就她一个女儿。
她一定得让陈家的织法名扬天下。
以后就算不在世上了,织艺是永远都会流传下去的。
见她沉默,裴连瑛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这是陈家的事没必要与他提,他也不理解织锦,青枝道,“不知祖母以后又会使出什么招数。”
“大抵没什么新招,不过可能也快了……或许我们该加紧些,省得他们着急。”
“加紧?怎么加紧?”青枝脸一红,心想,他忙归忙,可这事儿并没有耽搁啊,还能怎么加紧?
裴连瑛只笑。
青枝咬唇:“不跟你说了,在这儿停车,我还得去织锦。”
他拉住她:“说实话,你想不想要孩子?”
她微微一愣。
他眉心稍拧,认真地看着她。
她犹豫会道:“这不是我想要就要的,谁知他何时来。”
听着不是很期盼,裴连瑛其实也没想那么远,可青枝这么说了,他竟突然很希望她能怀上。
青枝下车后便去娘家了,裴连瑛则坐车去了鞋儿巷的吴家。
陵州那位知县叫吴申来,三十八岁中举,熬了五六年才当上陵州辖下永安县的知县,三年前有一批从陵州运往京城的书籍,在永安县码头装载出发,结果到得京城竟发现少了两卷佛经,那佛经已经快失传了,珍贵无比,天子为此震怒,下令彻查,当地官员在吴申来家中发现佛经一页残页,认定是他偷窃。
吴申来遭受大刑仍未招供,在送往京城的路上,因身子虚弱一命呜呼。
大理寺只得些许线索,无从查证,潦草结案。
裴连瑛敲开了吴家的门。
那称不上是个院子,缩在街尾狭窄的角落,只有两间房,吴申来的妻子彭氏跟儿子都很瘦弱,脸颊凹陷进去。
听说他来查当年的佛经案,彭氏小声道:“人都死了啊。”
“死了也该弄清楚。”裴连瑛坐在靠门的杌子上,“你觉得你丈夫真偷了佛经?他拿去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啊,”彭氏抱着儿子,“他从来不偷东西的,他至多是……去集市捡点没人要的烂菜叶,后来他中举了我们才过得好些。”她眼皮子抬了抬,“当上知县后就能吃饱饭了,可别的还是没有。”
“这房子是你们家的?”
“嗯,公爹婆母忙一辈子就攒下这两间房,他打死也不肯卖,幸好是没卖,我们还能住住。”
裴连瑛点点头:“佛经你见过没有?”
“没有,我没见他拿,不知他们是怎么翻到那页纸的……”彭氏叹着气,“他也太傻了,都吃饱饭了,还偷佛经做什么。”
似乎是已经认命了,她没有再探究丈夫偷没偷的勇气。
倒是她儿子叫道:“爹爹不会偷的,爹爹才不偷东西!”
“你为何这样笃定?”
“爹爹教我莫偷啊,说再穷不能短了志气,爹爹自己怎么会去偷?”他拉着母亲的手,“是不是啊娘,娘您说句话。”
彭氏被他摇得七倒八歪:“是啊是啊,你爹不会的。”她看一眼裴连瑛,“当时他们问过太多次了,我想为相公伸冤,可谁会理呢?他都死了,也不能活。”
心如死灰。
裴连瑛能感觉到她的无望,便更想把这案子查到底,他继续问道:“你认识康长茂吗?”
“认识,他也可怜,他一家都被杀了。”
“我看他住得地方不错。”
彭氏怔了怔:“他之前是遇到贵人,他本来是相公的小吏,相公被抓了,他却得到赏识,去了户部。”
“他得到谁的赏识?”
彭氏想不起来。
“他去户部后,你们可曾见过面?”
“见过一次,他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说是还相公对他的恩情。”
裴连瑛唔一声:“你能再想想赏识他的是谁吗?他有没有提过?”
他没有,但丈夫出事后,她好似听别的小吏提过,可惜当时一片混乱,她像被扔到水里的蚂蚁似的,自己都挣扎不过来,哪里还有余力去问别的,彭氏怎么想也想不起。
“不着急,下回我再来。”裴连瑛告辞了。
看这母子俩过得清贫,他倒是也想给一锭银子救济下,可涉及案情,真给了就说不清楚了。
但今日收获不少,他感觉连接这两个案子的那条线越来越清晰,如藏在河底的大鱼,马上要游到水面。
他又去了锣鼓巷。
在康家,在被晒了一地血的堂屋内,他坐在椅子上沉思。
当初并没有想过那是个杀手,重新去看,或许能找到破绽。
为什么要杀一家子呢?如果也是为灭口,何不只杀康长茂?偏偏连他的妻子,两个儿子都杀了。
是不是……康家一家都见过那个人?
康家不是京城人士,康家是后来才搬来的,原先他们住在永安县。是不是那个人也去过永安县?
是从永安县调任来京城的吗?
明日,他得去吏部再查查。
门口忽然有几只鸟儿窜上天空,他急忙站起。
走到门口一看,并没有人。
不知为何,有股凉意从心头升起,跟寒冬的冰雪一样,他暗道不好,疾步冲出门,策马狂奔。
险些撞到人。
他又来到吴家,沉声道:“吴太太!”
彭氏应声出来,后面跟着她的儿子。
幸好……
裴连瑛吁出一口气,去外面找了个跑腿儿,让他把林云壑请来,说有事要他帮忙。
太阳从西边出了,林云壑再不喜裴连瑛,也不舍得自己被裴连瑛求助的机会,很快就从国公府赶来。
“裴左少卿遇到什么难事了?”他双手抱在胸前,高傲地道,“我不一定能帮你。”
裴连瑛让他往里看。
林云壑看到一个憔悴瘦弱的妇人跟一个脏兮兮同样瘦弱的孩子,他道:“怎么,跟他们有关?”
裴连瑛把来龙去脉说了。
跟听说书似的,林云壑吃惊道:“这般复杂?”
“是,我想来想去,整个京城也只有你能保护他们。”他的随从恐怕是打不过那杀手的,林云壑不同,他们国公府有得是身手好的护卫,而且林云壑还是兵马司指挥,本就该担负京城治安。
当然,于私他本不该请林云壑,可从大局考虑,林云壑是最合适的人选,因此事恐怕会挖得很深,凭林云壑的身份,更容易上达天听,以助受冤者昭雪。
这奉承,林云壑受了。
“行,我一会就派人来,不过,这两桩案子得算我一份……”他绝不会白白帮裴连瑛做事。
裴连瑛一笑:“当然,往后要依仗林指挥的地方还多着。”
林云壑心里很舒坦,告辞而去。
裴连瑛一直等到有人来巡护才离开。
家中长辈们正打听他们早上去云凌寺的事。
青枝不想说拜了送子观音,正想着如何敷衍,裴连瑛走进来道:“你倒是难得,这么早回来。”边说边向长辈行礼。
“连瑛,你总算回来了,休沐日都不歇息!”裴老太太抱怨,“不是去进香的吗,办完就该回了,你还说青枝难得,你们都该早些回才对。”
裴连瑛叹气:“案子难破,我有什么办法?走了一下午,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见他受苦,他们哪里还管云凌寺的事,忙让丫环倒茶,又传晚膳,一个个都开始心疼了,裴辉甚至要给儿子捏肩。
回来厢房后,青枝道:“还问我拜了什么佛,差点逼我撒谎。”她实在不好意思提送子观音。
“就算告诉也没什么,早晚他们会提到。”裴连瑛脱了官袍去洗浴。
等他出来,发现青枝要睡着了。
他弯下腰把她抱起。
在房内抱她一般只有一个目的,青枝皱眉:“我还没洗呢。”
“没事,一会反正还要洗的。”
青枝:“……”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爱干净?
“得加紧些。”他语气认真。
青枝看着他有些古怪的表情,怀疑他是不是在送子观音那里受了什么刺激。
次日。
醒来后,她更加肯定了这一点,昨晚他简直是“如狼似虎”。
他是因为长辈们催促吗?还是他自己也真的想要呢?她不好分辨,她其实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跟裴连瑛的孩子。
思绪就跟外面忽然而起的风一样,一会刮到这里,一会刮到那里。她收拾好,骑着阿毛去香云桥。
刚刚到桥上,一个婆子飞奔而来,大叫着道:“少夫人,不得了了,你快去找少爷,采石被衙役抓走了。”
“什么?”青枝惊呆,“你好好说,他怎么无端端被抓了?”
“都是那个……那个阿珍的娘。她之前不是找阿珍要钱吗,没有要到,不死心,这回又来了。她进不了门,就在门口候着,正好采石跟阿珍去买糕点吃,她就拦着他们要钱,不知怎么回事,后来就受伤了,采石就被抓了。”
孙氏吗?
没想到她这么无赖,明明已经把女儿卖给她了,竟然还敢来要钱。青枝心头火气:“受伤,伤得多重?”怕不是装的吧?
婆子道:“不知,被抬到医馆去了,她儿子也在,告采石伤人,衙役当场就抓采石。哎呀,奴婢也不知来龙去脉,阿珍说得太急,她现在还在兵马司衙门。”
孙氏的儿子也出现了?青枝冷笑,她倒要看看他们想唱哪一出戏!
她调转驴头就走。
婆子在后面叫道:“少夫人,去找少爷啊。”
不找,她自己的人,她自己管!
第76章
“你该跟我走了。”
兵马司衙门前, 姚珍蹲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跟那些衙役反复解释,不是严采石把孙氏打伤, 是孙氏自己撞柱子, 可小吏并不理会,说得等指挥下令。
不一会,林云壑就到衙门了。
衙役把情况禀告一遍。
林云壑问:“那妇人确实是被打伤的?”
“当时集市上人少, 谁也没看清, 只知道这三个人在说话,妇人先是跪下来哀求,后来又去拉扯那小姑娘,那少年是去拦……”
林云壑就让小吏把姚珍带来。
“见过大人。”姚珍心里焦急, “噗通”一声先跪下了, “我娘今早管我要钱,我不给, 她就耍赖,师兄是为护我才拦着她的。他真没有打伤我娘, 我娘是自己撞到柱子撞伤的,请大人明鉴啊!”
“那妇人是令堂?”林云壑奇怪,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没有,是她先把我卖了的!”姚珍气急,“我都不是她家的人了, 我的卖身契在别人手里。”
哦,那她应该是哪家的奴婢。
一般奴婢犯事, 主家得承担, 林云壑问:“你师兄也是卖给别人的?”叫师兄, 有点奇怪。
“我师兄当然不是, 只有我是卖给师父的……”
“你不管卖没卖,都不该对娘动手!”姚禄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人,我娘现在生死未卜,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林云壑便把姚禄也叫进来,让这二人对峙。
姚禄看姚珍一身好衣服,眼里冒出嫉恨的光。
这死丫头好歹也是姚家养大的,而今过上好日子了,竟然置他们母子俩不顾,自己吃香喝辣,连他们饿死都不管!
“妹妹,你好狠的心啊!”姚禄神色哀怨,“当初娘把你卖了也是为你好,瞧瞧你这光景,若待在家里哪能有这般富足?就冲这点,你也该感激娘啊!可你非但没有一点良心,竟还联合外人对娘动手,你如何弥补?我刚才问过大夫了,娘这伤非同小可,你就算拿一百两银子也未必能治好!”
真会颠倒是非。
姚珍不惊讶,她这兄长就是一张嘴能言善道,哄得父亲母亲都疼爱他,他做错事往她头上扣,父亲母亲也相信,后来父亲死了,母亲更是把他当宝一样。
姚珍淡淡道:“这样好,为何不卖你?把你也一并卖了,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姚禄一怔。
卫国公府奴仆上千,林云壑从来没觉得奴仆的日子有多好,都是伺候主子的,挣得辛苦钱,可这姚禄竟把卖女儿说得如此脱俗,也是厉害。
他对姚禄生出了几分不信。
就在这时,青枝赶到了兵马司衙门。
“你们早上抓得一个人,叫严采石,他是我徒弟。”她把阿毛拴好,对衙役道,“他年纪小不懂事,此事无论什么结果,该由我承担。”
衙役见她样貌,坐骑,就猜到是谁,急忙去告诉林云壑,小声道:“那少年原来是裴少夫人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