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锦—— 久岚
时间:2022-09-08 06:48:31

  四年里,风平浪静。
  他哪里想到,这等秘密竟还会被挖出。
  他实在不知是从何处泄露的,赵廷俊负隅顽抗:“我刚才都想不起是哪个柳家……柳家当时是由程尚书指定的,与我何干?”
  入了诏狱还想出去吗?官员阴阴一笑:“柳家已经招了,如果赵大人还想否认,别怪我下手狠毒。”
  天子早就觉得赵廷俊碍眼,他下令让镇抚司彻查,柳家立刻就软了,一个工匠之家,屈服于高官,让石桥坍塌,只是伤了人,并没有死人,柳家把错全推在赵廷俊身上,说是被迫,那赵廷俊如何还能逃出生天?
  “大刑伺候!”官员一声令下。
  赵廷俊这一生只受过三次痛,一次是赶考路途遇到劫匪,还有一次是被陈简打了几拳,最后一次是被他女儿刺了一刀。
  比起这一次的疼痛,那三次简直是轻如羽毛。
  他昏昏沉沉的想,他到底是错了,一步错,步步皆错。
  如果他没有那么贪心,在中了状元后娶了陈念,他不会遇到苏雯,苏雯不会早逝,他不会有那样一个绝情的女儿。
  他就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或者,他跟陈念会生下一双儿女,和和乐乐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他太贪心了,在终身大事上贪心,在仕途上贪心,每一次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而今天子要他的乌纱帽,他还能如何?
  不招供,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天子来说,他这一条命算什么呢?蝼蚁罢了。
  赵廷俊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构陷上峰,逼迫百姓,两条罪名,令他不止丢了官位,还被判流放之罪,从此再不能踏入庙堂。
  晚上裴连瑛回来把好消息告诉青枝,青枝大喜,心头郁气一扫而空:“总算除掉这个祸害了!明儿我去告诉母亲还有姑姑!”又问他怎么办到的。
  裴连瑛大致说了一下。
  朝堂官员之间真会勾心斗角啊,难怪他这么会装,青枝感慨:“真难为你。”
  他笑:“客气话不必说,怎么谢我?”
  亲一下也没什么新鲜的了,青枝眼眸一转:“过几日再谢你,最近有点儿忙,以后就空了。”
  “好。”他等她的惊喜。
  次日青枝就忙着去告诉母亲,陈念也在,二人态度颇为不同。
  前者拍手称快,恨不得放爆竹庆祝,后者却是表情淡淡,并不在意,赵廷俊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反倒担心苏蕊。
  “不知蕊儿会如何。”
  那始终是他父亲。
  青枝怔了一怔:“我去告诉她一声。”
  她把苏蕊从织房叫出来。
  “令尊恐怕要……离开京城了,你师丈说,他是被判了流放罪。”
  苏蕊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师父告知。”
  小姑娘脸上看不出喜怒,青枝关切的道:“你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苏蕊突然一笑:“这是好事,怎么会要师父帮忙呢?不过我确实要出去一会,请师父准许。”
  “好,你若是有事忙,今日不用再来。”她看到苏蕊笑,心想这徒儿真是伤得太深了,才能因此事而发笑。
  痛恨自己的父亲,这原是世上最残忍的事。
  可这不是她的错,就跟姚珍一样,她们原本应该是极依恋她们的双亲的。
  青枝实在心疼这两个徒儿。
  苏蕊出门后,径直找到了苏起。
  “赵廷俊被流放了,二舅父可知?”她淡淡道,“您最好去打点一下押送他的人,别让他太受累。”
  苏起愣住,他有点弄不清外甥女的想法。
  又不叫赵廷俊父亲,却要打点衙役关照赵廷俊……
  “为何?”他问,
  “让他活久一些,最好活到一百岁!”苏蕊轻轻笑了笑,“这样我也不会被人指责,说我不守孝,而且他应该会过得挺难受吧?”
  让他永远活在痛苦中,以赎他对母亲犯下的罪。
  苏起心头一震。
  这孩子啊……
  他将苏蕊拥在怀里,柔声道:“我会照着你说得做,但是蕊儿,此次过后,你不要再想起这个人。”
  二舅父的怀抱好温暖,苏蕊吸了吸鼻子:“好,我答应您。”
  以后她会忘掉这些仇恨的。
  她有疼她的二舅父,外祖母,还有师父师姑,七个师兄师姐师妹,她以后的日子会很开心的。
  苏起见她答应了,这才放心。
  新年在飞雪中来临了。
  除夕这日,青枝没去娘家,跟裴连瑛在家中写春联,贴春联。
  他的字龙飞凤舞,比那些□□联的店铺要写得好看得多。
  “我也教过你,可你瞧瞧你现在……”裴连瑛见青枝夸赞他,就提起她的荒废之处,有些可惜,“原本你也能写好。”
  “人不能十全十美啊,我要是织锦也好,写字也好,才不嫁给你!”青枝马上反唇相讥。
  “不嫁给我,你要嫁给谁?”他挑眉。
  “这个,可多了。”她掰手指。
  忽觉一凉,裴连瑛在她鼻尖上点了墨汁。
  漆黑一团,他忍不住笑。
  青枝大怒,追着打他。
  两个人闹得像个孩子。
  好不容易停下来,青枝催促他:“快些再写一幅,最后一幅了,贴完了还要忙别的事情呢!”
  裴连瑛想一想,在绯红的春联上写道,“山茶瓶中藏,不识相思梦。香桃树下忆青梅,始知离别伤。再逢双欢喜,玉佩随燕钗,你若情深似金坚,我亦永不负。”
  一字一字,如烟花在他手下绽放。
  青枝看得脸红,他竟是忽然写了首情诗给她,她一时心如小鹿乱跳。
  他写完了,问她:“好不好?”
  “好。”她知道他的意思。
  “你若情深似金坚,我亦永不负。”
  她答应他。
 
 
第88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二人亲亲热热贴春联。
  等傍晚, 青枝找了个机会偷偷去厨房做茄饼。
  厨子们看到少夫人,十分惊慌:“您不能来这儿啊,少夫人您多金贵啊, 千万别动手, 万一弄伤哪一处……”
  青枝已经拿着刀在剁肉了。
  “少啰嗦,给我把茄子拿来。”她道,“我早上专门让他们买的。”
  这气势震住了厨子。
  厨子们不敢再提, 只把她要的东西一一摆好。
  青枝做好茄饼后道:“先放着, 等会要端上来之前你们再放回去煎一下,酥脆的才好吃,不能凉了……还有,谁都别告诉。”不能走漏风声。
  厨子们忙应声:“好好, 请少夫人放心。”
  青枝又回去厢房, 重新梳妆了一下,假装从来没去过厨房。
  待到天黑, 家家户户放起爆竹,丫环们就把佳肴一一端了上来。
  裴连瑛第一眼就看到了茄饼。
  这茄饼跟青枝年少时做得一模一样, 他嘴角翘了翘,低声道:“这是你拿来谢我的是不是?”
  他也猜得太快了吧, 青枝皱眉:“真没意思。”
  他笑:“谁让我记性好,我尝尝……”夹了一块仔细品尝,而后点点头, “跟以前一样好吃。”
  “味道你也记得?”
  “当然,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记得。”或许他二人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所以那时即便她在他眼里是个孩子, 他也没有不在意她的。
  青枝听了自然开心。
  两个人窃窃私语, 笑得欢喜。
  长辈们都看在眼里, 不去打搅。
  等饭后,他们一个个都说困了也不守岁,跟去年一样,就留这两个人守岁。
  裴连瑛胆子就大了起来,将青枝抱在怀里。
  外面鞭炮声一阵阵连绵不绝,透过窗户,依稀可见一点月光,月亮被人间的烟火给遮掩住了。
  可是人间真的好热闹啊。
  尤其是身边还有个他,青枝看着裴连瑛戴上的玉佩,又摸摸自己特地带的燕钗。
  他写得诗词里,“玉佩随燕钗”。
  可真好。
  只是,也不是要他全由着她。
  她靠在他怀里,只觉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接近子夜,她才惊醒。
  这时候,爆竹声更是响亮的,守岁就得守到这个时候,她揉揉眼睛:“你怎么不叫醒我,我竟睡这么久。”
  就是看她睡得香甜才不忍叫她,裴连瑛抱起她回厢房:“看着你就够了。”
  “你一个人不无趣吗?”
  “当然也无趣……”他顿了顿,“得快些有个孩子才好,这样你睡了,我还有孩子陪我。”
  青枝:“……”
  “你现在不困了吧?”他低下头亲她,“睡饱了,应该有精神了。”
  青枝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又看了什么教人学坏的书了。
  不过说起来,这送子观音一点都不灵嘛,怎么好意思要人家的香火钱的?
  开春后,马上就到建国寺建寺两百年的日子。
  青枝跟陈念在期限之前,把十方佛纹锦缎送去了林府。
  用了雀金线的锦缎,一展开,富丽堂皇,那一尊尊佛像璀璨生辉,真如神佛降临于世,满室生光。
  林老夫人惊叹不止。
  后来敬献于建国寺,因天子也同去庆贺,亲眼见到十方佛锦缎,连发赞叹。
  为此陈家又一次扬名。
  府邸门口人来人往,多是想要拜师的,但青枝跟陈念都决定不收了,现在有八个徒弟,再收的话真的操心不过来,收了徒弟也要负责任的嘛。
  裴连瑛这日接她回去:“皇上都提起你,说知道为何我要雀金线了,还开玩笑,哪日让你去宫里织龙袍。”
  青枝:“……我可不想织龙袍,万一织不好,脑袋要掉。”
  “这倒不至于,不过你是我妻子,不会请你去宫里的。”裴连瑛语气中有隐隐的得意。
  他到底还是庇护了她一些的,青枝没扫他的兴:“往后还请相公多护着。”
  看她这么乖,裴连瑛差点没忍住在路上亲她。
  “那雀金线我打算用来给自家人织锦缎,长辈们我都问过,你想要什么纹样?”
  听说她要给自己织锦,裴连瑛十分欣喜:“论纹样,你比我了解,你挑。”
  “一品当朝,好不好?”
  太了解他了,他自然是想当上一品官的,不过……裴连瑛道:“你知我知就行。”
  青枝噗嗤一声:“好吧,那就四合如意。”
  “嗯,你喜欢就好。”
  二人说说笑笑回去。
  因之前姜怡请过她们,李韭儿打算礼尚往来,请许夫人跟姜怡来家中做客。
  专门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她派人去送帖子。
  青枝也没去娘家。
  “正好阿怡要的锦缎我跟姑姑织好了,她看见了一定喜欢。”
  说起锦缎,李韭儿问她徒弟的事儿:“听说你两个大徒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是,采石跟姚珍很勤奋,而且也聪明,已经学到了七八分功夫,我看再过一年,他们就能追上我。”
  “那太好了,你以后不用那么忙,可以多陪陪我们。”裴老太太道。
  三人正说着,去许家送帖子的小厮回了,把许夫人的话告诉丫环。
  丫环道:“许夫人说很抱歉,不能同少夫人来做客……许少夫人有喜了,得在家歇着,许夫人要照顾她。”
  这么快有喜了?裴老太太吃惊道:“才嫁过去四个月吧。”边说边看了青枝一眼。
  她的孙儿媳嫁入裴家都一年多了。
  李韭儿怕青枝不快,急忙岔开话:“既如此,只能等以后再请。青枝,你不用留在这里,不是要给我们织雀金线的锦缎吗,快去吧。”
  知道婆母是为了她着想,怕祖母问东问西,青枝站起告辞。
  看着她离开,裴老太太眉心紧锁:“怎么回事,照理说,青枝的身子比阿怡好,不应该啊。是不是该请大夫看看?我不是怪青枝,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可以早些治嘛。”
  “两年都不到,再等等。”李韭儿不想给儿媳压力。
  裴老太太叹口气:“也罢,总是你做主的,我确实不该多话,还不知连瑛的想法呢。”她摇着头出去。
  原本青枝并不觉得孩子是多重要的事,等有了自然就有了,可经过今日,突然也有点在意。
  她不着急,长辈们肯定着急。
  裴老太太那一眼,着实让她觉得抱歉。
  只是,抱歉归抱歉,她也不知该怎么做。
  送子观音也拜了,裴连瑛也挺加紧的,还能如何呢?这事只能听天由命吧?
  她没跟裴连瑛提起。
  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日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七年没怀上孩子,裴老太太极其生气,让裴连瑛休了她另娶他人。
  裴连瑛不肯,死活不愿,为此裴老太太拿着拐杖打他。
  打得他一脸血。
  一身血。
  就跟被杀手打伤那日一样,他被打得晕死过去。
  青枝“啊”的一声惊醒了。
  睁开眼,只见些许月光照在蚊帐上。
  “做噩梦了?”裴连瑛从身后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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