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不断朝他涌来,拼凑到一起越来越清晰。那年的夏夜,本是父亲的生辰宴,可为了锁事俩父子发生了口角,当时赵舒恒也在场,父亲还拿这玉佩说事儿,最后气的他弃宴而去,想着找寻一处安静地方待两天,乘着马车一路出城奔向城外青云观。不巧行至一半,遇大雨拦路,同时还碰上了一个可怜人,他一时动容,随意掏出了一锭银子递出去。
他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也正是因为那天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了一起,而且梁老爷当着众人的面斥责梁舟迟根本不配拥得这块玉佩。
他紧紧的握了这块玉佩一路,险些将它从马车里丢出去,虽然最后还是没扔成,至此却再也没当众戴过。
也是从那天起,梁舟迟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按着父亲的意愿而生活,他既然说他不配,那他就彻底摆出一副不配的姿态来让他看看......
“青云观......”闻言裴晓葵喃喃两句,“自家原本住的村子叫喇叭沟村,那附近的确有一座青云观。
“若真说起来雨夜给了谁银子,那应该就是那天吧,”梁舟迟一顿,“一个小姑娘,她爹病了,怪可怜的,随手拿银子打发了......”
他将此事说的轻描淡写,却不曾留意到身前人此时眼底的波涛翻涌。
这时裴晓葵双手捧了玉佩站起身来,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带了哭腔又勾了唇角,笑起来既拧巴又难看。
玉佩触手温凉,一见便是上好的籽料,即便四年前跌落在她脚前的泥浆之中她也辨的出来,那时的她也同此刻一样,将其捧在手心里朝那白衫公子递去。
瞧着她神色诡异,梁舟迟后知后觉,眉眼一挑,宽长的眼尾显的越发清秀,“你问这个......该不会那年的小姑娘是你吧......”
上下打量裴晓葵,却怎么也和多年前雨夜里被淋的如落汤鸡似的小姑娘联系不到一起。
裴晓葵捧着那玉佩轻笑,怪不得她当初与赵舒恒提起此事时他一脸茫然,分毫不记,原来一开始错的就是自己。
造化弄人,自己一直惦念的恩人不是风光霁月的赵舒恒,而是眼前这个纨绔败家子梁舟迟,她从前最讨厌的梁舟迟,那个他觉得半分和赵舒恒也比不得的梁舟迟......
“当真是你?”梁舟迟这回更加确信,若非如此,谁又能知道这一桩过往。
裴晓葵将玉佩重新递回到他手上,也不抬眼,亦不否认,只道:“少爷还是留着吧,这东西卖不得。”
不明她意,梁舟迟捏了她递过来的玉佩,上面还带着她手上的温度,“那你哪还有银子开铺子?”
她未作声,只是自他身前路过时轻浅摇了摇头。
......
夜里,四面安静,外面的风声都听的一清二楚,梁夫人已经睡下了,裴晓葵躺在竹床上却久久没有困意。
这一整日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大起大落,好像人生中所能发生的大事都在今日一同向她扑来。
银子没了不说,白衫公子还从赵舒恒变成了梁舟迟,活像话本子。
你一直讨厌一个人,一直在背地里腹诽一个人,一直在想方设法想要躲避那个人,就在你将自己与他摘的干干净净没有分毫关系的时候,你忽然发现,曾经给你帮扶最大的那个人,竟就是他。
许他说的不错,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月光透过窗棱洒进来,正好盖在裴晓葵的脸上,她将手伸向自己心口处,掏出了一直拿着当宝贝的玉坠子。
她不知在外念过赵舒恒多少次,即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可能站到他的身边。
赵舒恒是被他偷偷藏在心底的那个人,这种感情是何时而起的呢?是从她见了赵舒恒身上的麒麟玉佩那一刻吗?
倘若她先见了梁舟迟身上的,她又会如何?连她自己也不该如何往下去细想。
有些恼火,不知是因自己还是因为梁舟迟,或是因得赵舒恒。
竹床上的一声低叹轻飘飘的传到梁舟迟的耳朵里,他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睁开眼,很想问问那死丫头,是不是认出当年给她银子的是是自己所以失望了。
几欲开口,最终还是忍住了,竟然很怕她说是。
......
白日醒来一睁眼便见竹床空空如也,裴晓葵一早就不见了人影,独轮车就放在院里,显然也没去摆摊,梁夫人时不时的出门去望望,看不见人影便放心不下,坐立不安问起梁舟迟,“舟迟,昨天她还哭的那么伤心,你说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啊?”
梁舟迟才送到口中的一口茶险些没喷出去,呛咳了两声,咳的脸都红了才摆手笑道:“那丫头不会的,你是不知道她,心思多着呢,谁想不开她都不会。”
虽然她平日不声不响的,但起来软弱可欺,可梁舟迟却觉得她骨子里就像根野草,冬伏夏起,根本没那么容易消弥。
梁夫人才想问你如何得知,转念又记起当初裴晓葵还险些成了梁舟迟的通房,想到这一层,让人好阵唏嘘,短短时日可谓星辰巨变。
说话间院子里的门便响了,稍过后裴晓葵推了门进来,带着一身的凉气。
“晓葵,你这一早起去哪了?”梁夫人忙站起身来上下打量,裴晓葵虽然今日眼睛有些肿,但看起来心情好似不差。
裴晓葵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布包放在炕桌上,里面七零八落的声音响起,是熟悉的银子碰撞之音,随后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到炕上,“我去了趟当铺,换了些银子回来。”
“之前的银子虽然打了水漂,可铺子还是要买的,总不能被横生的枝节拦了去路。”
“你把什么当了?”梁舟迟仰脸问,昨日给她的玉佩她分明没有收下。
“少爷您可还记得之前的那只小玉坠子?你说的没错,那东西若按照当时我的月钱来讲,的确得存十年才买的起,”裴晓葵浅笑一下,抬手拍了拍桌上的钱袋子,“我将它当了,不多不少当了四十两。”
“那玉坠子对你不是很重要吗?”对此梁舟迟曾问过几次,她亦没说那玉坠子的来历,只当是她的宝贝,谁知说当就给当了。
“它若真是我的,往后还会回到我手上,若不是我的,留着也无用,不如用它来做些有用途的事。”
显然,对面这两个人都未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反而是梁夫人又问起,“那有银子了,你那铺面可买下了?”
“还没,那铺面卖的便宜,才一贴出告示就被人抢了去,我到底还是没赶上,”她一顿,“不过不打紧,反正现在银子就放在这,再去寻寻别处的,万一有更合适的岂不是更好。”
瞧她状态不错,梁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昨日瞧她回来时哭成那样,让人看着怪揪心的。
至此梁舟迟未再讲话,身子朝着身后炕被缓缓靠去,目光盯在立于墙角的木拐上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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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你不喜欢赵宽?
之前的银子虽然寻不回来,可裴晓葵也没因此泄下气去,她明白她可没有时间悲春伤秋,日子该过还得过,银子是赚回来的,再怎么伤怀哭诉银子也不可能回头。
虽然梁舟迟绝大数的话都不中听,可唯有一句她觉着很有道理,经过这一场,往后想来谁也别想骗了她了。
细算时日,离过年也只有三天了。
离年关越近,街上的年味儿也便越浓,有不少铺前已经开始挂了红灯铺了彩纸,看起来十分热闹。
被这喜色染的,裴晓葵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反正这一年也这么过去了,往后总会好起来的,她如是想。
好不容易忙完了手里的这一阵,赵宽见她心情不错,手犹豫着摸上身前,终还是从怀中掏了一支珠花出来递到她的脸前,“这个你拿去!”
“这是干嘛?”裴晓葵顺势瞧去,并没有抬手去接的意思。
“送你的,”见她不接,赵宽又朝她脸前伸了伸,“过年了,给自己身上添些颜色,这也不贵,那日上街买东西时顺手就给你买了。”
这珠花漂亮是漂亮,可裴晓葵并没有收下的打算,“不必了,我平日都在街上卖货,戴这么好的东西不是浪费了吗。”
“浪费什么?”赵宽见她不接,语气不禁抬高了一分,“年纪轻轻不就得给自己打扮打扮吗!”
“裴晓葵!”——梁舟迟的声音忽自身后响起,两个人齐齐望去,此时他正拄着拐自胡同口朝这边缓缓行来。
一条腿曲着悬在半空中,木拐杵进雪地里,身着一身粗布的袄子,雪当照的他本就霜白的脸又蒙了一层冷然,随着一行一动,唇边缓缓吐出白雾。
“你怎么来了?”倒是没想到他这副模样还能出门,裴晓葵怕他摔了,忙迎上去。
见此赵宽脸上划过一丝不悦,此时她不曾接过的那支珠花在他手上显得尤其不合时宜,他悻悻收回。
“我娘在家做好了饭,让我出来喊你回家,”他一顿,“年关至,谁不是大鱼大肉的等着吃好的,怎么会来买你的小菜。”
“回去吧,不差这两天,这两日别出摊了。”
“慧姨在家做好了饭?”一想到前阵子火还不会生的梁夫人,竟然突然说做好了饭,不禁有些怀疑,那饭真的能吃吗?
“怎么,你不信?不信回家瞧瞧去不就行了?”他轻笑一声,随之也好像对些觉着很新鲜,“我娘从前虽没做过这种,但是她可聪明着呢,一学就会。”
“收拾东西吧,一会儿天都黑了。”
梁舟迟紧接着催促道。
本来这个时辰收摊回家裴晓葵还有些不甘心,可一瞧着梁舟迟拖着一条伤腿自永安巷走出这么远来寻他,也不好说不回,加之也真的想见识见识梁夫人做的什么饭,索性也就不再啰嗦,转身去收拾东西。
“这就要回家了?”赵宽盯着她问。
“是,今日回家早些。”她一笑,搬起了瓦坛搁到车上。
“我来帮你收拾。”赵宽才想伸手,谁知梁舟迟就挡到了他的身前,单手拎了另一只瓦坛递到裴晓葵面前。
赵宽手扑了个空,此时梁舟迟忽然侧过身来对着他拍拍腋下的木拐,“这很好用,还没谢谢你呢。”
赵宽勉强扯起一抹笑,客套道:“你用着好就行。”
最后赵宽是眼见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的,他到底也没插得上手。
车轮滚滚行了一路,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阵阵响动,旁边的人走路费力,所以裴晓葵也有意放慢了脚步,免的他被拉下太多。
行的时间长了,拄拐的腋下有些磨疼,可面上却未让人瞧出来,多日不出门,梁舟迟觉着身上都躺紧了,今日出来转转,倒似轻松了许多。
她偷偷在梁舟迟的身上打量,一身粗布的衣裳不知为何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好笑,细想起来,梁家的事他好似自打醒了就没听他提过,即便是梁夫人偶尔想起也会掉两滴眼泪,可于梁舟迟而言,好像没发生一般。
想着自己丢了三十两银子都心疼的像是被人剜去了,怎的家大业大的梁家没了也不见他抱怨过一句,难不成当真心大成了这样?
“少爷,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摆摊啊,路程可不远,你行动又不方便,何必走这一趟呢,你这腿得好好养着才是。”两个人自打从街上回来就一路无话,气氛紧张又尴尬,裴晓葵冷不防开口,在这寂静的巷子里倒显的尤其突兀。
“这墨州城里还没有哪处是我不知道的,市口就那么点地方,出来便见着你了,”他不抬眼,只盯着自己的腿,“我又没残,腿又不是折了,哪用养那么久。”
“......”他一说完话,裴晓葵便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沉默又自二人之间拉开。
梁舟迟瞧她安静了下来,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瞧见她连耳根也冻的红红的,曾经记得她在府里时也身上也会戴些小耳坠之类的,好似现在便不会了,整个头面看上去都空空的,只留了耳眼在上。
“方才那赵宽给你的珠花你怎么不收啊?”他问。
若是他不提这事儿,早被裴晓葵忘到脑后去了,“我不缺珠花,收他的作什么。”
这不是实话,实则男子赠女子珠花还有旁的含义,裴晓葵不想让人误会什么,所以这珠花也是她有意不接。
“你不喜欢赵宽?”梁舟迟的脚步加快了些,与裴晓葵的肩膀平齐,就是为了更好的捕扑到她脸上的情绪变动。
哪知裴晓葵面无表情的回道:“少爷说什么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看她装傻,梁舟迟又翻了个白眼,“可我看他很在意你呢。”
“少爷误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赵宽是个很好的人。”她淡淡回应着。
这答案梁舟迟也不知该不该高兴,只是觉着这裴晓葵总是给人一种模模糊糊看不清的感觉,连他也琢磨不透。
冬日夜长昼短,二人一路行到家门口时天已擦了黑,此时巷里人家炊烟四起,偶有饭香扑面而来,到家推门而入时,见着房内有暖灯一盏,裴晓葵很享受这种感觉,好似他们在,她便暂且有了一个家,有一盏灯火为了等她,有一抹炊烟为她而升。
她喜欢这种感觉却又不敢太过于贪恋,想着过些日子梁夫人和梁舟迟还是要离开的,那时便又只剩下自己,她应早些看的淡些才是。
想到这层,她便不敢去深想了,将车拉到墙院角,而后闩好门,随着梁舟迟进了屋去。
才入门中,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化了她一整日在外的僵硬。裴晓葵搓了搓手,而后寻着饭香气朝炕上望去,还真是一桌子菜,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慧姨,这些都是你做的?”裴晓葵惊圆了眼,有些不敢相信。
梁夫人略有自豪的点点头,“其实做饭也没那么难,这些日子你在厨房里忙着,我就在旁边看,还挺有意思的。”
“怪不得少爷说您聪明,看来真是心灵手巧啊!”一想到初来时,梁夫人连火都不会生,谁知个把时日,竟真能自己做了这一桌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