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貌各异,年龄不一的行人走在这条街上。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哉悠哉,有人偶尔被商贩招呼着停驻查看菜单,有人直奔某个位置,熟练地点一二食物。
应拂云鼻尖翕动,似乎能闻到不远处小摊上的葱油饼的香气,她指尖摩挲,似乎能感受到热汤浇在鸡蛋虾米上的热气。
一直暗中观察应拂云状态的有白奔跑速度渐渐慢下来,拉着应拂云走到人数最多的小摊上,再不动声色地将一脸不爽的溯洄镜抱下来,放到旁边的长凳子上。
应拂云长长地出一口气,跟着有白,坐到棚子里,点了一碗鸡汤馄饨。
等待馄饨上桌时,有白用神识和溯洄镜交谈,应拂云偶尔能听到几声模糊的心音,她不想去分辨,却忍不住微微探出头,在衣袖遮掩下,不着痕迹地眯眼,放松肩膀,享受阳光照在发丝上的温度。
她喜欢这样的阳光,喜欢这样的热闹,她想要活下去,在这样的世界里,自由且幸福的活下去。
如果有白和神镜奶奶可以帮助她脱逃,她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不可以,她也会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竭尽全力地去争取、抗争。
——人到末路,自有其法。
待应拂云用完早饭后,有白和溯洄镜也商量好了大致方案。
见应拂云开心,有白想带着应拂云再逛一会儿,却被溯洄镜提醒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今天是五月二十一,命轨中显示的应拂云死亡日期是农历六月初六。他们还有十七天的时间来准备。
时间乍一听还挺充裕,但要想在不大改动他人命轨的前提下,帮助应拂云逃离既定的命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实际上,恰恰相反,说得直白点,这件事对溯洄镜和有白而言,就像火中取栗,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若非认定应拂云是镜心,溯洄镜不冷眼旁观、制止它护镜神兽的愚蠢举动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绝不可能会主动提出要和有白一起帮助应拂云。
但应拂云是镜心化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别说是逆天改命,逼急了,溯洄镜就是掀翻这天道,也会把应拂云护住。
***
回到客栈后,应拂云筋疲力竭,洗漱净口完,沾上床就沉沉睡去,直到正午时分才堪堪醒过来。
她睁眼时,窗外日光正亮,房间内又不见蛇妖有白的踪影。
客栈简陋的房间里,只剩一身红肚兜,黑色灯笼裤的溯洄镜,在窗边支了一个凳子,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
察觉到应拂云的视线,溯洄镜懒散地翻身,变成趴在凳子上的姿势,将系着红绳的背部对着窗外大好的阳光。
“醒了?”溯洄镜漫不经心地问,“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神镜奶奶。’
应拂云点头,慢慢从床上坐下来,目光小幅度地四处巡梭。
“那蠢蛇出去找材料了,得一两日才能回来,”溯洄镜说,孩童幼态的脸上显现出与之不符的戏谑,“你在找他吧?”
应拂云嘴硬,摇头否认。
溯洄镜笑而不语,不过多纠缠。
应拂云自觉尴尬,便下床穿鞋,默默走到洗手架旁。
她看一眼铜镜中模糊的身影,昏黄镜面中,只看得清她一身粉色烟霞和白皙的块状皮肤。
应拂云低头,揪了揪衣袖上的海棠。
真奇怪,也不知道有白使得什么法术,睡觉的时候不觉得硌人,睡醒竟也没有压塌一朵海棠花。
应拂云思忖,弯腰从水桶里舀出一瓢干净水,用水打湿手帕,她避开黏附花瓣的地方,洗手净脸。
将手帕揉搓干净后,应拂云拧干手帕,把手帕挂在洗手架上,坐到圆凳上,等着手帕阴干。
有白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神镜看起来也不想告诉我。
没有刺绣、话本,甚至言辞板都不在身上,我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难道就枯坐在这里吗?
应拂云看着绣着幽兰的帕子往下滴水,一滴一滴,不像是滴在水盆里,倒像是滴在她血管里,随着她的血液,缓慢到近乎停滞地流动。
算了,那蛇妖不是要我好好吃药吗?
也差不多到吃药的时间了,要不然去向店家借厨房,先熬药好了。
应拂云幽幽地叹一口气,起身站到木桌旁边,拎起牛皮纸药包,抽出一包捏在手里。
“蠢蛇走之前和我说了,你这药早晚各煎服一碗就好了,中午不用喝药。”
看见应拂云面上流露出焦躁的情绪,溯洄镜从凳子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解释。
“他很快就会回来啦,云云,你别着急嘛。只要你喜欢,我不会让他跑掉的。”
应拂云诧异于神镜对她亲昵的叫法,又听溯洄镜说。
“目前的情况有点麻烦,我和有白既要避开帮你命盘上的结局,又要不牵连无辜生灵,不使你背负因果,不太好做到。倒也不是不可以帮你转移因果,但这样你就要在我的神镜领域中藏匿几百上千年,这在万年前可是一种酷刑。”
应拂云不解,她不太敢问,只放下手中药包,端坐到圆凳子上,安静倾听溯洄镜继续说。
“我和有白查阅大量信息后,决定使用障眼法,但可不是寻常的障眼法,是上古神技·替身傀儡术,用息灵木、长寿龟龟骨、女娲石碎料若干,再融入你鲜血,附以你奇经八脉走向,即可获得瞒天过海的替身傀儡一枚。”
应拂云仍旧听得一知半解,但溯洄镜下一句话她听懂了。
“有白就是帮你去妖界寻找材料去了,女娲石碎料有点困难,不过据我所知,姜泠手中的红叶诛邪剑中融有女娲石的边角料,有白应该也能拿到。等材料找齐之后,我就可以造出来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应拂云’。替身傀儡会替你走完命轨上的剧情,而云云你那几天只要跟着我,规避天道查探就可以了。”
‘危险吗?’应拂云问,迟疑一会儿,她掐着掌心,又问道,“神镜奶奶,我与你们素昧平生,您和有白为什么要如此帮我?”
明白溯洄镜不需要读取唇语,应拂云说话的速度很快,仿佛是害怕自己一旦停顿就不再有机会、也不再有勇气问出来一样。
‘这个问题我之前问过有白,他说他帮我没有条件,是无偿的。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努力活下去就够了。但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他不收我报酬,那难道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因果,要求你们必须这样做吗?’
一口气说完,应拂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目光状似勇敢无畏地直视溯洄镜,实际上却屏气凝神,不敢再做声。
溯洄镜哈哈大笑,与有荣焉道,“不愧是镜心转世,即使被凡人枯耗十几年光阴,仍然如此敏锐。”
镜心?这不是蛇妖一直在找的东西吗?
应拂云的心微微下沉,胸口像被湿答答的帕子捂着,但她也不说清自己为何突然有点气闷,不开心。
手指扣扯药包的红绳头,揪出一缕一缕的丝线,应拂云嘴唇翕张,嗫嚅半晌,仍然没有做出一个完整的口型。
“实不相瞒,本神镜起初确实没有想帮你逆天改命的想法,有白那个蠢蛇妖却不一样,他出世少,心思纯善,早就哭着说一定要帮你。”
溯洄镜神态自若,冷笑一声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以为天道的意志是那么好更改的?要不是我发现你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镜心,所转世成的人类,我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感情用事,是最愚蠢的,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找了这只蠢蛇做新的护镜神兽,失策失策。”溯洄镜摇头,目光中却全是满意。
眼睛微微睁大,应拂云只觉得心口的湿帕子忽然之间,又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真正能拯救女鹅的,大概是笨蛋美人蛇不改其意的天真赤诚、善良和爱,没有条件,没有代价,千山万水,为她而来。
可就是这样,她也会在不断的怀疑于否认中,才能慢慢地愿意去相信笨蛋美人蛇,尤其是,他们之间静水流深的冲突还未真正摆上明面。
就是说,树崽我写的不是单元剧吗?为什么要把感情写得这么细啊,进度好慢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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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废宅
应拂云摇头,甩开这些细微的情绪。
她静心凝神,从溯洄镜的话语中抽丝剥茧,理清前因后果。
以神镜的视角来看,她起初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所以即使她再怎么努力揣摩妖物的喜好,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并不足以打动他们。
不过她一开始的计划也并非是要摇尾乞怜,单纯依靠妖物的同情之心达成目标,而是想收蛇妖为妖仆。
应拂云思维跳跃,想到现在蛇妖成了公子哥,她这正经人类,到变成了海棠花妖仆。
可真是有意思。
应拂云嘴角翘起,很快又刻意收敛,樱唇抿成一条直线。
逆天改命?
她不信命,或者说不想认命,但即使是身若蜉蝣的凡人,她也明白违抗天意并不简单。
但神镜不知为何,认定她就是所谓的镜心,然后对她态度就扶摇直上,亲近得仿佛她们是感情极好的祖孙俩。
这镜心究竟有何用处?对神镜和蛇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应拂云眉尖微拧,她一向是个多思多虑之人,念头一转,立即想到最坏的结果:如果神镜误判了呢?如果她根本就不是镜心呢?
结果显而易见,她一定会被放弃!
脱离这层不辨真假的身份,她不过就是一个生活在水深火热生活中的可怜人。
世间这样的人千千万万,数不胜数。神镜的态度不必说,已是十分明朗,而蛇妖,就算有白他真是心善至极的男菩萨,他为何又偏偏救助她一人?
应拂云越想心越凉,她努力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扩散,却无事于补。
情绪如水泼在地上,迅速扩散,应拂云心中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烈火。
她不愿深究这种复杂情绪,趁着溯洄镜还认定她是镜心的前提下,她必须要尽可能多地了解他们,弄清现状,绝不可糊里糊涂,坐以待毙。
应拂云打定主意,低眉敛目,镇定地开口。
‘神镜奶奶,您和有白总是提到镜心,那镜心到底是什么?有什么奇特之处,需要您和有白苦苦寻找啊?’
‘我真的是镜心转世吗?’
溯洄镜闻言,也不遮掩,一五一十地将镜心相关的信息告诉应拂云,末了一言以蔽之,总结道。
“镜心就像是我的心脏或者孩子,总而言之就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没有它。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总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认错吧?”
溯洄镜哈哈直笑,应拂云却仍旧愁绪难解。
说不出原因,但她总觉得自己不可能是神镜和蛇妖要寻找的镜心。
“到饭点了,去吃饭吧,”
溯洄镜结束话题,跳到应拂云怀里,让她抱着自己,去客栈大堂找店小二点了一份午饭送上楼。
店小二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盘白灼河虾、一盘清炒菜心,一碗百合莲子羹上来。
虽然店小二对花妖做妖仆的客户很好奇,但顾及公子哥不在,只有小少爷和妖仆在场,他并不敢说话,饭菜端上桌后,便拱手告退。
“人形就是麻烦!哼,都把我当守护神兽的孩子,每一任都这样,烦死镜了。”
溯洄镜臭着一张脸,恶狠狠地吐槽,转脸又慈眉善目地轻拍应拂云的肩膀,说道。
“云云,多吃点。不能总像个幼崽一样,每次只吃一点点,我和蠢蛇可没办法替你获取营养。”
‘好。’
应拂云拿起雕花木筷,按照神镜的意思,温顺地夹菜吃饭,哪怕她并不喜欢这种和应府里一样清淡的饭菜,也并没有胃口。
但温驯娇弱,是应拂云一直以来的保护色。她早已习惯,如非必需,有问题自己思索,有苦楚自己消化。
此时自然也不会表现出什么不同。
应拂云垂眸,安静地吃完饭,觉得此刻有些过分的寂静,仔细一想,发觉是没有蛇妖在一旁絮絮叨叨。
她抿唇皱眉,觉得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
她需要的是利用蛇妖的错觉,让他以为自己需要他,进而习惯性地照顾自己,而不是真的要依赖蛇妖。
纵使溯洄镜是从天地之间拉取信息,但也不是真的有读心术,他无法体会应拂云作为一个人类的、微妙复杂、千回百转的心思。
溯洄镜只觉得他的镜心宝贝又无聊了,便趁应拂云净手漱口的工夫,打着哈欠提议道。
“造傀儡需要安静的、灵气充足的环境,最好与你生活的环境相近,客栈没办法作为锻造地点,你先小憩一会儿,午后我带你出去转转,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有事可做,应拂云欣然允之。
上午睡得时间长,应拂云睡不着,便躺在床上,听窗外街道的声音,同时思索有没有符合神镜要求的地方。
溯洄镜变成原形,在应拂云枕头旁打盹,待日头不大热时,也不用应拂云叫他,他就像定了时的晨钟似的,自行醒过来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溯洄镜带着应拂云直奔京都东区几所的荒弃鬼宅,打算找一户合适的宅子做锻造傀儡的地点。
到地方后,溯洄镜顺手超度府中的恶灵,而后哈欠连天。
溯洄镜疑惑道,“怎么靠近镜心入定,神力恢复得还是这么缓慢呢?”
应拂云眉头狂跳,不敢言语。
好在溯洄镜只当是他最近消耗神力太多,镜心又已经修出灵魄的缘故,没有多想,示意应拂云抱着他去查看四周环境。
“这和你幼时居所的环境相似吗?”溯洄镜问。
应拂云看着鬼宅里依稀可辨的碧瓦朱甍、假山花树,她回想起惠阳院当初凋零荒芜的模样,摇了摇头。
“那走吧,去下一个,不费功夫收拾了。”
溯洄镜很干脆,带着应拂云赶往下一处宅子。
一处处鬼宅走过去,即使应拂云详细描述了自己记忆里的应府和惠阳院,溯洄镜还是没有在东城区的废宅子里找到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