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言——也拾
时间:2022-09-10 07:03:31

  他在整理学生的成绩分析报告,言执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展开笑来,夸奖他期末考试成绩有进步。
  “你理科真的不错,我跟言真……你姐姐说了,照这个势头保持下去,二本没问题,运气好一点也许能报个远一点的一本呢。”
  言执眉尾抬了抬,言真,叫的真亲热。
  他随手将补课通知书放在连齐办公桌上,反正言真不在,他也没有家长。
  连齐会意,温和道:“虽然放假了,但是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找我,我手机号你知道吧?我再写一个给你。”
  他说着,撕了张便签,低头写号码。
  写到一半,有沉沉的男声响起。
  “你喜欢我姐姐。”
  笔尖猛地一顿,便签上飘逸的字体旁边顿时留下一个突兀的断点,连齐抬起头来,脸上错愕的表情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你、你……会说话?”
  言执从转进光明开始,无论是资料上还是日常学习生活,他都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连齐同情他有残疾,明里暗里关照他、宽容他,他那些自我的举动,他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结果搞半天,他根本就是个正常人?!
  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言执微微弯腰,视线与他平齐,眉梢间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却一片冰凉,“她是我的姐姐。”
  少年黑眸中极强的压迫感与似有若无的讥诮让连齐怔了一下,听出他的重音在哪两个字上,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她是你姐姐,我……”
  “电话。”言执凉凉打断他,直起身来,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便签上那串数字,他咧嘴,开口尽是乖戾:“还是别打了。”
  他是说别跟谁打电话,是他还是……言真?
  连齐恍惚意识到什么,困惑的目光与言执淡漠的视线在半空对撞,他毫无疑问地落败。
  少年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用那张无害美少年的脸给了他一个胜利者的微笑,然后一转身:“拜。”
  办公室里只留连齐一人呆立。
  *
  寒假开始,再过不久就是春节。
  PUSH连天的热闹搞得人手严重不足。
  尹拓前段时间不知道跑到哪去,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店里,前两天终于回来了,言执将他叫到楼上办公室,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出来,跟着尹拓就脸色凝重的又走了。
  张显有点担心,这俩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之前他们可是从来不避着他的。
  言执最近放假,基本上住在店里。张显得闲时问他跟尹拓在筹谋什么,言执只淡淡让他别插手,也别问。
  他姿态笃定,张显一见他这样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反正有他在么,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再加上他最近在谈恋爱,也没剩多少管闲事的精力。
  是的,他跟何蓉在一起了。
  刚开始看他跟何蓉在店里出双入对,言执还有点意外,他们好像才见过两次?张显嘿嘿笑得不好意思,说他们还在接触阶段。
  接触这个词的定义很广泛,广泛到言执不小心看见他们的微信内容都不禁摇头,提醒他要注意安全。
  张显比言执大三岁,虽然也才21,但这多出的三年,他可没白过。某些方面,他比言执懂。
  言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每次看见他跟何蓉抱着一块出门,他就给言真打电话。
  她最近换了个地方,信号好了些,至少每次打过去都能打通。但她有时接,有时不接。
  不接的时候,言执就在办公室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的抽,抽的身边烟雾缭绕,呛得人直皱眉头。
  言真不在这一个多月,他开始几天还气焰高涨,对她这种先斩后奏的行径异常不爽;后面几天在学校里看见连齐,他更不痛快,她宁愿给连齐打电话也不给他打。
  又过几天,他心里越发憋闷,意识到她真的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慌。
  他每个周末都回家,在言真的空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晚上。
  屋子里有她的味道,画册上有她的痕迹,他一页页地翻,越翻越惆怅,想起她画这些东西时的样子,想她看他的眼神,心口堵着什么东西,上不来下不去,梗得他又酸又胀。
  他给言真发微信,一条接一条地发,但她连一条都不肯回。
  闷燥感卷土重来,他又开始气,气这个该死的女人怎么这么无情!
  一气起来他就想抽烟,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来,要点燃的时候却又放下。烟臭味会盖过屋子里她的味道。
  没办法,家里抽不了,他只能在这儿抽。
  就像他不晓得该跟谁生气,只有跟自己作对。
  一开始抱着的“看你几时回来”的心态沦落到现在只求她接个电话,这些时日以来,那些缠绕着言执令他无法安眠的东西已经一点点把他的骄傲全都磨干净了。
  好在这个晚上她肯接电话了。
  大约是已经睡下又被吵醒的,言真沙沙的嗓音带着点不耐的冷淡,“你到底要打几个才肯罢休。”
  少年被烟呛过的声线带着点潮湿的委顿,“那你回来。”
  又是这一句。
  言真耐着性子:“我说了过两个月,你听不懂吗。”
  他不懂。
  不懂为什么张显跟何蓉可以后来居上、进展顺利,明明他跟言真才是先开始的。更不懂为什么他们可以天天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他却要在黑夜里独坐。
  他最不懂的是言真,为什么她就可以这么冷静,这么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困扰。
  难道因为一开始是他先被吸引,所以就注定要永远被动挨打吗?
  就算真的是这样,他也不是不能挨打,只要她肯回来。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时无声,电话那头只有异常清浅的呼吸擦过。
  言真闭着眼等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被吵醒后的那点耐心彻底耗竭,她凉凉说一句:“我挂了。”就要挂断。
  “言真。”
  她顿住,“嗯?”
  “我想你。”
  呼吸有那么一个刹那是彻底停止的,言真睁开眼睛,江南水乡的冬月洒在她的床前,那一地凝白的霜丝毫不冷,它们温柔地爬上被角,握着手机的五指无知觉地收紧。
  隔着电波,少年黯哑的声线在言真耳边轻轻震荡,“言真。”
  “我说,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某人委委屈屈可怜巴巴得快要溢出屏幕了~
  你不是拽嘛,再拽啊~
  感谢阅读。
 
 
第33章 
  高三的寒假只有短短十天, Z城下了两场雨夹雪,雪籽落在头发上不一会儿就化了。
  开了学,学校里的气氛明显比之前紧张了两倍。
  言执看样子是还不把高考放在眼里, 照旧迟到早退。
  连齐每每看见他人在教室坐着,不知落在何处的淡漠双眸却已经神游很远, 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关于他一直装聋作哑这件事, 连齐考虑过问一下言真内因,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给她的留言一直没收到回复。
  思来想去, 他还是决定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毕竟不会说话的言执已经足够惹眼了,就快毕业,没必要再多搞出一些麻烦事来。
  第二天开学, 上课到一半才大摇大摆进入教室的人对任课老师的咆哮充耳不闻,下了课任课老师找他投诉, 连齐下意识地劝慰她:这孩子听力残疾。
  那个瞬间,连齐突然有了种言执大约是知道他会这样维护他,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错觉。
  莫名被算计了, 还是被自己的学生。
  连齐心下略有不快。
  言真还没回来。
  她的采风之行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
  至于归期,她到现在都没明白透露。
  何蓉每每跟她打电话问起这事儿, 得到的永远是同样模棱两可的两个字:再看。
  张显瞧着言执整日里郁郁寡欢的样子, 有心帮他探听点消息, 无奈何蓉根本是堵不透风的墙, 他也无能为力。
  转眼开了春,言执退了宿舍,住进了店里。
  按理说学校是不会同意学生中途退宿的, 尤其还是没几个月就要高考的这种特殊时候。
  不过反正言执也没在学校里住过, 光明又是私立, 规矩也没有那么严格。
  他在退宿申请上填的理由是,学校氛围压抑,不利于休息。
  但他压根没在学校休息过。
  有了前车之鉴,连齐下意识将他这种多此一举是定义为有意为之,这个判断在他收到申请,依例给言真打电话通报的时候被坐实。
  彼时言执就站在旁边,他淡淡的目光跟着连齐拿起手机、拨号、贴到耳边。等待音响起的时候,连齐看了他一眼。
  言执表情不变,只是目光更加专注,几乎要洞穿他手上那支手机似的。
  可惜这通电话没有打通。
  连齐以为他是急切要搬出去,暂时按下了他的申请让他先回去上课,等联系上了言真,他会跟他说的。
  言执不置可否,神情凉凉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连齐以为他是回班,结果没想到隔了一节课去教室收卷子,发现后排的座位是空的,学生说言执从办公室回来后就走了。
  连齐皱了皱眉头,马上就要高考,不知道言真是不是给言执安排了其他出路,如果没有,他这种态度是考不上个好学校的。
  思及此,他回办公室给言真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微信,其用心程度可谓是他入职以来之最。
  但言真一直到晚上才回来三个字:[知道了]
  也是奇了。
  不然他们怎么是姐弟呢,这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冷淡淡的态度,简直是如出一辙。
  自己一腔热忱忧愁撞上这两座冰山,看着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连齐不免有点泄气。
  但他泄气是他的事,有人可是兴奋的。
  言真有将近半个月没来电话,言执觉得自己不闹出点动静来,她只怕是要把他忘了。
  不过动静的分寸不好把握,既不能不痛不痒,又不能让她真的生气。
  退宿是个不错的借口。关键点在于,连齐那么好为人师,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添油加醋地汇报点别的,以在言真面前彰显他这个老师当得多么尽职尽责。
  他算定了一切,傍晚到了店里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专心致志地等言真电话。
  稍晚一点张显在楼下跟员工开完会上来休息,就见他靠在老板椅里,桌上的台灯亮度范围只够照亮他搁在桌面上不时叩动的手指,他大半边身子都没在昏暗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张显这段时间见他这样都已经习惯了,过去递给他一支烟,走近了才发现桌上还有部手机,看这样子像是在等电话,“干嘛,又失联啦?”
  言执没接他的烟,态度不言而喻。
  张显讪讪收回手,在他对面坐下,换了个话题:“阿拓不是说他今天要来么,人呢?”
  言执开口:“路上。”
  “你最近让他干啥呢,怎么忙成这样啊?”
  张显这问题从年前问到年后,起初言执不跟他说,后来他跟何蓉谈恋爱,精力自然也分散了,加上尹拓过年前回来过一趟,看起来没有哪里不对,张显便把这问题抛诸脑后。
  不过最近他听说了个消息,才又想起来他俩这几个月来神神秘秘的举动。
  他压低声音问:“我听人说刀疤脸最近又出来了。”
  坐在这个角度,张显才看清言执被昏暗掩住的表情,他淡淡睨过来,微垂的眼帘之后,居高临下的黑眸异常深沉。
  他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不会这几个月都在盯他吧?”
  办公室里突然静下来,春夜微凉,空旷的室内似乎酝酿了一场风暴。骤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像这样平静的。
  手机这时突兀地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言执瞟一眼来电显示,然后迅速拿起来,同时以眼神示意张显可以离开了。
  张显撇撇嘴,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来电,识趣地起身走人。
  等他出了办公室,言执按下接听,却没有立即出声。
  大约过了两秒,听筒里传来清冷的女声:“这么久才接电话。”
  霎时间黑暗散尽,萦绕在言执眉间的那点沉郁也跟着消失不见,他绷着手臂,手机听筒紧贴着耳朵,分明一幅迫不及待的模样,开口却是冷倔,“你上次给我打电话是十二天以前。”
  对面顿了顿,语气轻松:“所以你这算是报复我?”幼不幼稚。
  言执菲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报复如果有用,他当然也想这样做,可惜与面对张显时的不同,他那点霸道的冷淡和深沉,一遇上言真就会统统失灵。
  约莫是察觉到他的气闷,电话里言真的声音软了一些,“学校怎么回事,你班主任说你退宿了。”
  虽然还是个问句,但好歹听起来更像关切,言执稍稍松了神色,将台灯关掉,彻底让自己沉浸在黑暗里。
  “我反正也没在那住。”
  “那你都在哪住……PUSH?那里可以住人吗?”
  “嗯。”
  “怎么不回家?”
  她说家这个字的时候咬字很轻,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平和而自然。
  言执听着,莫名有点酸气从胸腔里跑出来,沉沉的声音沾了点黑夜的冰凉,像是句抱怨:“你又不回。”
  人最好是不要得到,得到了什么再失去,那感觉好比在用钝刀剐肉,锈迹斑斑的刀刃卷了边,刮在你身上,疼也有,痒也在,不见哪里流血,但就是每天这样反复地剐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在找到言真之前的那几年,他也会一遍遍在梦里想她,又一遍遍梦醒,可现在不一样,他压根睡不着。可即便不睡着,她都会时不时来到眼前,让他摸不着也抱不到。
  他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黑暗里,他的声音浸了水,黯哑又潮湿,“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问了多少遍,每一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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