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言——也拾
时间:2022-09-10 07:03:31

  言真淡淡道:“谈怿是黒棘的创始人,他当然知道怎么选。不过你既然来找我了,也说明他并没有选择曳梵吧。”
  叶明昌微微一笑,赞赏道:“言小姐很聪明。”
  言真虽然也在黒棘挂了创始人的名号,实际却不过问任何业务上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一旦被收购,就代表了要被曳梵予取予求。
  黒棘是谈怿这么些年的心血,他一定不甘就这样沦为曳梵的傀儡。
  默了默,言真问:“收购这件事,是谁提出来的?”
  叶明昌眼尾褶皱渐深,他仍然微笑地看着她。
  她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也不介意再复述一遍:“是言执。”
  “他是个很出色的孩子,聪明,有头脑,做事很果断。如果你当年没走,应该可以看见他是怎样说服严慎华更改了遗嘱的附加条款,又是怎样把那笔庞大的资金交给我,让我并购曳梵。我活了这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对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刮目相看。就连上次的饭局。”
  叶明昌说着,不禁停下来,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却还要为了你们小年轻创造见面的平台和机会。也是挺有趣的。”
  叶明昌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言真的意料之外,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她早知言执是一早就开始策划这一切,就像他当年能在她身边隐忍蛰伏、装聋作哑。
  这段时间以来,工作室里风平浪静,言真在画室闭关,谈怿每每上来看她的时候都很正常,他再也没跟言真提过曳梵的事情。尽管一切看起来都在照常运转,但言真知道,谈怿还没想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不然他就会告诉她,他已经拒绝了曳梵。
  言执知道黒棘是谈怿和她的心血,他要通过收购这样的手段来恶心谈怿、报复言真。他真的很会算计。
  见言真脸色变冷,叶明昌再度端起茶杯,意味深长道:“你现在心里一定觉得言执很可怕吧。”
  言真眉心微动,“我没有。”
  叶明昌不以为意她的回答,“你确实不应该有。你没资格。”
  又来了。
  又是五年前那种态度,那种让言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的嘴脸。
  她皱眉,重重咬字:“你不觉得你这样说话很没风度么,叶总。”
  “风度?”叶明昌轻声哼笑,茶杯底碰到桌面,磕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要说风度的话,当年他伤重入院,你高高兴兴上了飞机的样子,倒是很有风度。”
  言真面色一变,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伤重住院?”
  *
  地星。
  试车会不是比赛,本来没有赢家一说,但因为过程过于精彩惊险,当两辆车几乎以相同速度冲过终点的时候,B2层还是爆发了一阵足以掀翻房顶的欢呼。
  两个车手刚一下车,就被人簇拥得水泄不通。
  施悦跳上施浪的后背,叫得他耳朵都快聋了:“啊啊啊哥你好厉害啊!我还以为你输定了!”
  “就你看不起你哥!”施浪费了一番功夫将这小妞从背上拖下来,抬眼,见对面那辆GTR也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IZZY一惯冷脸、冷态度,没人敢上去碰他,便都围着那辆车吱哇乱叫,问他到底是怎么改车的,怎么过弯那么厉害!
  言执摘了手套,余光瞥见施浪的目光,他掀起眼帘。
  施浪一抬下巴,给了他个“老子厉害吧”的神情。
  言执唇角一勾,还了他一个国际手势。
  施浪一看,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试完车,施浪心情大好,一心要去嗨一嗨。等他到楼上换完了衣服准备叫人转移阵地,下来一看,言执已经不见了,不仅他不见了,连施悦都不见了。
  他一愣:“人呢?”
  俱乐部外,言执点了烟朝车边去,施悦从身后追上来。
  “IZZY、等等!言执!”
  他停下脚步回头。
  她在他身前停下,问:“你要回去了吗?”
  言执一双眼睛被烟笼着,只瞧见一点浮浮沉沉的碎亮,“有事?”
  施悦到现在仍难掩对他的欣赏与迷恋,凑近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她便一点都不觉得这冬夜太冷了。“没事。嗯…就是想问问你,现在跟言真姐姐怎么样了。”
  她叫言真姐姐,言执顿了一下。
  施悦见他不说话,有些意外:“你们还没和好吗?”
  言执将烟从嘴里拿下来,“你知道我们吵架?”
  施悦点点头,“上个月我们见过面。就是你生日那一天。”
  上个月,生日……
  言执眉心微动,“她跟你说什么了?”
  施悦说:“她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还跟我和我哥道了歉。”她说着,眨了眨眼睛望着他,“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你们是……抱歉,之前以为你是单身,所以才……”
  不知道她道的哪门子歉,言执没说话。
  施悦深吸一口气,自嘲道:“希望没给你们造成困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困扰吧?毕竟你们感情这么深。”
  “深?”言执像听了个笑话,哼笑,“是挺深。”
  施悦从他冷漠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试探着问:“你们还要这样冷战多久,是不打算和好了吗?”
  言执吸尽最后一口烟,“我心里没跟她吵过架,不存在和不和好。”
  施悦一怔,一时不会言语。
  在这儿风口上站久了,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
  言执踩灭地上的烟头,淡声道:“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施悦呆呆望着他转身走向车边,拉开车门上去的时候,她突然醒过来,“言执!”
  言执上了车,听见她叫,车窗降下来,眉眼间隐约有点不耐,“又怎么。”
  施悦在车下望着他,没头没尾说了句:“我觉得你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言执拧眉看着她,似乎在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施悦说:“我看得出你们对彼此都很在乎,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你们之间,致使你们互相没办法看清对方真实的情感。”
  言执默了默:“什么真实情感?”
  施悦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其实她是爱你的。”
  言执倏尔怔住。
  *
  茶室里,服务生敲了敲门,礼貌地提醒了闭店时间,得到即将离开的回复,服务生没再打扰。
  包间内,只有叶明昌一个人。
  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他摘下眼睛,那变得浑浊的茶汤里飘着一片浓翠的茶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用手指将茶叶捞起来,他细细端详。
  刚才言真离开的时候,眼角闪过的那抹水光,是泪吗?
  ‘五年前,你联合梁飞做局骗他,以便你能顺利离开。你想过梁飞为什么要帮你吗?还是你想过为什么言执那么紧张、愿意入这个局吗?
  梁飞是跟他同一个孤儿院长大没错,但他早就已经入了歧途,他觊觎言执拥有的一切,朋友、酒吧、包括你,而他只有一个妹妹,他为了这个妹妹愿意豁出一切。可惜,梁飘被他娇惯地不成样子。她砸了那家奶茶店,被店主认出来报了警,警察查出她做过许多类似的案件,最关键的,是她已经在梁飞误入的那条歧途上染了毒瘾。梁飞自己或许都不知道,烧掉他家的那把火是梁飘自己放的。
  言执与他们兄妹不说感情多深,至少他不想看见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变成她哥哥的牺牲品。他放任店家报警,以她哥哥的身份出面要求把她送进少管所强戒。他知道梁飞会因此恨他,但他无所谓。他早就被他妈妈恨透了。
  你走的时候,他明知道这可能是梁飞的陷阱,但还是会因为怕梁飞伤到你而甘愿替你去赴约。你以为他是幼稚、偏执,以为他这么好哄、容易上当,可你不知道梁飞是故意利用你,他打算在奶茶店里杀掉言执再自杀吗?
  梁飞策划好了一切,他们在街上扭打。言执彼时得知你的飞机马上要起飞,无心恋战,只想赶去拦住你,哪怕再见你最后一眼,结果……他身中七刀。一度险些丧命。’
  这段过往连叶明昌都觉得离奇,他不明白言执到底为什么愿意为了言真做到这个地步?
  他这几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半年前他们知晓了黒棘的困境,而言真即将回国的消息更让言执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明昌看着他阴沉的侧脸仿佛看见了当年离婚后陷入疯狂的秦舒,他突然就理解了,所谓切肤之痛,大约是无法轻易忘怀的,尤其是他们这样偏激的性格。
  当言执告诉了他收购计划的安排,叶明昌就更加深刻明白,言执曾经有多爱言真,现在就有多恨。
  看着言真呆滞怔然的模样,叶明昌声音冷到极致:‘很惊讶吧?你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他担心你被牵连,所以这些事情都是瞒着你进行的。’
  他不再客气地称呼她言小姐,而叫她的名字:‘言真,我说过,你没资格恨他,更没资格怪他。造成你的不幸的人那些人已经死了,而言执,他从来不欠你。’
  或许是叶明昌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尖锐的情感,就连当年对秦舒,他也是节节败退然后远走高飞。
  他在刚才之前都还只为言执觉得不值,可看见言真眼中那细微的光亮时,他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恨是真的。
  可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言执是。
  她也是。
  *
  画展延期了。
  多亏谈怿在营销上手段高明,各界不仅没对延期产生反感,反而都很期待曾经得到艺术周刊大力赞赏的《黒海》的续系列会有多么惊艳。
  言真延长了闭关期,中间言执来找过她两次。
  一次去了酒店,她不在房间,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在画室。
  那是他生日后一天。
  她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最近很忙,忙得都忘了你昨天生日。迟来的生日祝贺,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他在酒店房间门外,背靠着走廊,看着对面墙壁上的壁纸花纹,侧脸冷淡,眼中神情却异常温柔。“只有口头祝贺?”
  “有礼物的。”言真说。
  “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生日都过了还不能告诉?”
  言真在电话里顿了顿,沉吟道:“可以适当给你一些补偿。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买给你。”
  “想要什么都行?”
  “你说说看。”
  “我想要你。”
  耳边安静了下来。
  走廊的灯光下,言执眼中暗芒浮动,深沉又璀璨,“言真,我现在就想见你。”
  言真没有回话。
  挂电话之前,他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同一个问题,你问了我两次。现在我想问你。”
  “什么?”
  “你爱我吗。”
  手机里长久的沉默让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消失,他再度变得晦暗。
  言执主动结束了通话。
  第二次,是言执收到了她的“礼物”。
  圣诞节那天,言忠遗嘱里的五百万出现在了他的账户。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言执疯了一样赶去黒棘。
  谈怿的助理说,言真暂时不见客。
  言执皱眉,不想听她说什么狗屁,推开她就要硬闯。
  谈怿这时赶下来,带来了一幅画和一本画册。
  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她让你先回去,她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言执不懂她到底要冷静什么,她明明都已经冷静成那样了还要冷静?!
  他不信谈怿,仍然执着要闯进去。
  直到言真打来电话。
  她在电话里只说了两个字:“听话。”
  言执觉得她大概是会什么巫术、催眠,否则为什么他回回都能任她摆布,不管他情绪再凶再猛,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连一点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他负气砸了工作室门口的两个花瓶,走了。
  回了公寓,他气得连抽两包烟,还不解气,余光瞥到桌子上摊开的画册和那卷画布,他没好气地走过去看。
  画册里有很多她之前的手稿。
  砖块、皮革、大理石……她画了很多死物,中间隐约闪过一张人像。
  言执翻回去看,竟然是他自己。
  黑眸一怔,手指不受控制地接着往后翻。
  从这张画之后,画册里开始出现花草树木,虽然仍是灰白的画面,但这些东西明显活了许多。再往后,又是他。一直到这本画册的结尾,全部都是他一个人。
  侧脸、正面,坐着的、站着的,睁眼、闭眼,就连他倚在阳台栏杆上的背影,她都用画面记录了下来。
  气性瞬间消失,他唇角紧紧抿住。
  原来她也在这些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
  再看向那幅单独的油画,言执觉得眼熟,拿着画布到客厅里,地上那幅36寸画框里的画跟手上这幅果然是一个场景。
  地上是他从沙利文那赢回来的,标题是《神秘十字》,手里这个则是她最新创作的《十字之死》。
  他一眼认出来,这个十字跟自己手臂上的是同一个。
  她从前就喜欢抱着他的手臂画这玩意。
  言执看向手里的《十字之死》——幽暗的环境里,捆绑着十字墓碑的藤蔓通通褪去,陈旧的石碑呈快要倒塌的姿态。
  他不懂欣赏艺术,但他懂言真。
  他心头隐约有了一个微妙的预感。
  他拨了电话给她,她没接。
  他又发微信。
  [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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