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色渐深。
画室里安静温暖,言真脱了外头厚重的外衣,里面背带牛仔裤和宽松T恤是她寻常的作画装扮,耐脏好穿。
不过她已经在画架前坐了半天了,画布上还是一片空白。
谈怿这时在外敲门。
言真很快应:“进来。”
谈怿推门而入,表情比方才轻松许多:“怎么来这么早。”
言真勾唇,“再不抓紧时间,画展开天窗了怎么办。”
谈怿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临时想起更换主题,看一眼她画板上的空白,他又不想问了。
在她对面的墙边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他放松地舒展身体,双手一摊,疲惫地叹了一声。
言真从画板后探出脑袋来看他,“累了?”
“有一点。”
他一身名牌西装,皮鞋腕表都价值不菲,就这样瘫坐在地上,有点违和。
言真打趣他:“你这样坐着,不怕有员工上来看见么。谈总监?”
谈怿不甚在意:“不会有人上来的。”
“为什么?”
“我吩咐过了,你在画室的时候不许人上来打扰。”
言真撇嘴:“怪不得。”
谈怿笑,唇边弧度却不如以往明显,“我就是想放松一下,在你面前都不行的话,我还能去哪里?”
他半开玩笑的口吻,苦涩似真似假。
言真眸光微顿。
“我们认识多久了?”
谈怿突然问。
言真算算,“六七年了吧。”
谈怿点点头,下巴一点点垂下去,“都这么久了啊。”
“是啊。”言真说着,想起了什么:“既然都认识这么久了,要不我画张画送给你吧?”
谈怿还没回答,她已经拿起了素描铅笔。
他只得笑:“好啊。”
言真画画很快,尤其素描肖像。
这归功于她性格里果断利落的那一部分,她从不拖泥带水,落笔之处就是精准之处。
谈怿靠墙坐着,脑袋里诸多事情飞快掠过,不一会儿就听见言真叫他。
“好了。”
谈怿微怔,“这么快?”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一拍衣摆,过去看,“我看看。”
言真在绘画上的天赋体现在她对视觉画面的氛围把控,哪怕是简单的铅笔素描,她也能用光影的明暗交替映衬出人物的个性变化。
谈怿惊艳道:“你真的是个艺术家。”
言真客气地笑笑:“需要帮你上色吗?”
“可以吗?”
“当然。”
言真低头开始调色。
她专注做事,谈怿看着她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你跟弟弟……我是说言执。”他总是不习惯把他们两个的名字放在一起,“你们,怎么样了?”
言真动作一顿,淡声道:“老样子。”
谈怿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言真这时抬起眼看他:“正好说到他,我有事和你说。”
谈怿:“……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大结局了朋友们——
弟弟到底能不能得到姐姐的垂爱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嗯然后说一下后续番外,假如能幸运上榜,会随榜更新一些番外~要是没这个运气,那我……到时候看情况吧就~
感谢阅读。
第61章
平安夜前夕, 地星举行了试车会。
距离最后一次比赛,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俱乐部这边不似以往热闹。
上次生日会上, IZZY与施浪大打出手,施浪不敌, 在医院住了好几天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已经传遍了俱乐部包括其周边所有人。
而今次试的那辆车, 正是在展厅里那辆IZZY花重金改造的GTR。
放眼整个俱乐部, 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只有施浪从国外运回来的赛车竞品级911。
关于打架事件的起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因为这两人看上了同一个女人的, 也有说是因为施浪不同意施悦和IZZY在一起的。
由于两人一直没有和好的消息传出来,所以大家都很期待今天在赛车场上再次见面,他们又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俱乐部里轰趴声音被开到最大, 地下车场,施浪正在电脑上为自己的车做最后调试, 施悦在旁边心不在焉地看着。
手边的对讲机突然响了:“IZZY来了!”
施悦顿时精神一震。
施浪也停了动作,扭头朝电梯间望过去。
黑色赛车服、马丁靴、墨镜暂时架在头顶。言执那张冷酷的脸一出现,整个B1都开始沸腾。
他从门后走出来, 一眼看见车道旁的施浪,淡漠的黑眸停顿一瞬。
施浪从电脑前直起身, 远远回望。
言执转身朝自己的车位走去。
施悦不由起身, 脚步往前迈了两步, 又陡然停住。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施浪, “哥,他好像很认真的样子。你行吗?”
他鲜少做这样正式的赛车打扮,因为他很少遇上对手, 今天倒是给足了施浪尊重。
她这胳膊肘往外拐了九曲十八弯, 施浪翻了个白眼, “你是谁妹妹啊到底。”
施悦抿唇不说话。
赛车决胜的关键除了硬性条件外,更取决于车手本身的技术程度与心理素质。
前两项硬件与技术,施浪倒是具备,但心理素质这一环节——他们反正至今还没见过比IZZY更不怕死的。
沉稳果决是他的代名词,遇事不慌更是无人能敌。
施浪一直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练成这幅无畏性格的,可惜就算问了IZZY也不会说。
赛场上,两辆车并排轰鸣预热。
驾驶室里,言执摘下墨镜,侧眸,那优质的侧脸羡煞一干人等。
施浪摘下赛车手套对他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
言执咧嘴一笑,乖戾尽显。
施悦站在中间,鲜红色的丝巾飘扬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血一样刺眼。
“Ready!Go!”
血色落下,两辆车子弹一般射了出去——
*
临近圣诞,又是周末,黒棘直接放了四天假。
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唯余言真在楼上画室日夜赶工。
谈怿见她这段时间辛苦,想带她出去吃饭,言真都不肯离开画室半步。
温暖的室内,投影仪里播放着白噪音,言真手中画笔不停,画面中海月交接的一线,有细碎的银光微弱而闪亮,海中的少年已经浮出了半个身体。
落笔在他眉眼间的时候,她笔尖顿住,下一秒,手机响了。
震动打破了她的专注。
言真微微呼出一口气,放下笔接了电话。
叶明昌浑厚的男中音隔着电波略显沧桑,言真很容易听出了他是谁。
“言小姐,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言小姐,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同样一句话,五年前和五年后在言真听来都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一样习惯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
她眼色转冷,应下:“在哪。”
“黒棘旁边有个茶室,不如我们约在那里?”
“好。”
“一会儿见。”
四十分钟后,言真顶着寒风到了叶明昌约好的茶楼。
服务生领着她去到楼上隐秘的包间,推开门,纯木质的包间内格调高雅,乐声悠扬。
叶明昌正在泡茶,闻声抬眼,不冷不热地道了句:“言小姐。”
“里边请。”服务生待言真进门后便带上拉门走了。
包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在,言真扫一眼座位布局,走到离叶明昌最远的另一端,与他对坐,两人之前隔着整张桌子,距离远到除非他们之中有人起身,否则她绝对喝不到他现在正在泡的茶。
她来这本来就不是为了喝茶。
叶明昌看出了她行为的抵触与潜台词,也不介意,专心泡他的茶。
他不是专业人士,虽然动作看起来一板一眼,其实顺序全乱,上好的茶叶,最后泡出来的茶汤并不清亮。
看样子他也不是为了品茶才来。
言真不想同他浪费时间,一如五年前那般开门见山:“叶律师……哦不,您现在是叶总。叶总这次叫我过来,还是为了言执的事吧。”
她语气不算温和,叶明昌抬起眼看了看她,透明镜片后那双眼睛泛着微冷的光。
言真气定神闲,丝毫不为他眼中的冷意所动。
半晌,叶明昌唇角勾出了个弧度,“言小姐还是这么直爽。”
五年前,言真出国前,叶明昌曾与她见过一面。
他同言真细致讲述了言忠与秦舒的过往,包括他们如何相恋又如何分手,秦舒如何嫁给严慎华,又最终如何被他逼疯。
他不知言执已经将这些事情同言真全盘托出,他看言真的眼神中有种冷漠的怜悯。
他说,作为言忠的好友,我应当对你多加照顾,这样才能慰藉他的在天之灵。我只能劝你别再恨他,他虽然抛弃了你,但也为你做过许多打算。你知道那份遗嘱里的五百万是怎么来的吗?那是秦舒从严慎华那里得到的补偿,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一个儿子。秦舒病后除了医疗所需费用,根本用不到这笔钱,所以她转赠给了言忠,言忠又留给了你。你说,他是不是也很爱你?
叶明昌彼时还是西城律师事务所的顶级精英,他极为擅长通过语言逻辑的重音来掌控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在言真脸上看到一丝激烈的情绪。
他成功了。
言真彼时冷静的神情一寸寸皲裂,她露出诧异与不敢置信。
她一直以为言忠那份遗嘱是他自私的最大化,却没想到他不仅仅只是自私而已。他是为了她才自私的。
叶明昌看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他很满意。
言真问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叶明昌轻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跟你爸爸一样,也够狠心。
言真不懂他的意思。
叶明昌接着说,言执那孩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我想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他很依赖你,甚至将你当成他的精神支柱,但我不认为你也愿意这样做。言小姐,你知道当我告诉他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言真沉默不语。
他说,他第一反应是不想让我将这些告诉你,他认为是他和他的妈妈造成了你的不幸,他不希望你受到第二次伤害。他完全不在乎他的母亲受过什么苦,却在意你是否受伤,你看,他有多在乎你?言小姐你呢,你也这样在乎他么?
言真哑口无言。
她想起那个晚上,言执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对她说了相同的话。可那时的言真只以为他是不想被迁怒,不想失去她占了他动机的大半。
言真心中有什么在这个瞬间蓦地坍塌。
她不知道叶明昌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她问他,你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叶明昌道,我和你父亲是之交,与秦舒也是,按立场来说,我应该对你们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同时我也很欣慰你长成了如此优秀的模样。可言执那孩子还一无所有。我与你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只是认为你已经足够成熟理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对你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我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想办法留住你,但是言小姐,你真的可以为他留下来吗?放弃你梦寐以求的留学生活,放弃你的艺术生涯,就为了一个才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孩子吗?
言真在这一大段话里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告诉他,即便你不跟我说这些,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叶明昌微微一笑,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我还有另外一点要提醒你。你和他都是受害者,你并不比他高人一等。
言真一直到坐上出国的飞机那一刻才领悟过来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是在警告她,她没资格伤害他,她不配。
言真那时年轻,气盛到飞行的十四个小时里都没有合眼。
谈怿见她精神异常抖擞,还以为她是出国兴奋所致。
但飞机落地,看着海关那边满眼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想起家里那个不知道气得怎么在发疯的少年,她忽然又不气了。
她想,既然叶明昌旗帜鲜明的是言执那边的人,那他对她出言不逊,也就约等于是言执对她出言不逊了。
你气我一场,我气你一场,大家两两相抵,谁也别气了吧。
言真想到那时自己的想法深觉幼稚可笑。
两两相抵,这么容易抵的话,世上还有仇怨这回事吗?
因为这件事,言真对叶明昌的印象非常差。
不过倒也亏了叶明昌告诉她这件事情,否则她恐怕还不知要如何平衡自己的心理,还要如何对言执不留半点眷恋。
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总之在国外的头两年,她确实靠这些来稳定自己的内心。
如今差不多的情景,差不多的状况,当年叶明昌是为了逼她离开,现在他目的是什么,言真心里大约猜到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又要用什么样的真相来刺激她达到目的呢?
茶泡好了,叶明昌独自品尝了一口,没有客套地问问言真是否需要,他放下茶杯做了评断:“茶香浓,入口倒不是想象中的顺滑。恐怕还是我不会冲泡的缘故。可惜了。”
言真看着他装模做样的品鉴,面无表情。
“果然啊,有些专业的事情还需要专业的人来做,你说对吧,言小姐?”
叶明昌抬眼,商人的精明冷血,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言真猜对了。
他是为了曳梵要收购黒棘的事。
“想必那天的饭局上言执说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谈怿是个出色的商人,相信他一定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