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警惕性真的是白瞎了,这要搁以前,哪怕是小鸟飞过来我都会第一时间察觉。
沈堕冷脸回人家:“你有事吗?”
小孩反问:“你是连星阁的沈长老吗?”
“正是本座,你待如何?”
“叔叔,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被姐姐打得这么惨。”
沈堕挺直着脊背,抱着胳膊:“谁说我被打得惨?你看错了吧。眼睛跟牙一样没长好就少出来胡说八道。”
我重点偏移,小声对沈堕说:“他叫你叔叔,却叫我姐姐诶,是不是说明我长得比你年轻很多?”
小孩:“我娘说了,出门之后,除了掉牙的叫奶奶,其他的,是个女的都要叫姐姐。”
“?”
“咳……”沈堕差点又没忍住笑出声。
我现在怎么这么想抓一个孩子揍一顿呢。
还管他什么静荷的人设,我举起拳头来吓唬道:“找揍是吧你!”
小孩一看,举着糖葫芦就跑,边跑还边喊:“掌柜的打人了!——”
“……”
沈堕忍着笑拍拍我的肩膀:“掌柜的,别生气,童言无忌,有口无心。”
童言无忌?
这绝对是我十八年来听过最好笑的词了。
第二天我再去酒楼时,沈堕没有同行,是我自己去的。我刚把大门打开,就有一挎着菜篮子的老妇人在旁边瞅我。
我看她一眼,并不认识:“大娘,你有啥事吗?”
老妇人犹疑着问我:“你是,你是这儿,这儿的掌柜?”
我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是我。店还没开张呢,要买东西先去别家吧。”
老妇人连连摆手,健步如飞地走了。
没多一会儿,又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抱着孩子在我门口朝里张望,不小心跟我对上了眼。就这一眼,吓得她差点没把孩子都丢了,扭着腰就往回跑。
真是,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又过了一会儿,我隔壁胭脂铺的掌柜也冒了头,在我门口转悠。
我提起裙子,踩着小碎步追出去拦住她:“姐姐!你别走呀。我是这酒楼的店家,我记得你,你在隔壁开胭脂铺,对不?”
这位胭脂铺的掌柜瞧着也就比我大几岁的样子,闻言讪笑两声:“是是。”
我直接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衣袖:“姐姐,我能不能问问,你们……就是,你为何要见了我就跑呀?我没别的意思,我才刚来,以后是得做生意的,我怕自己不懂这边规矩,是不是哪儿做的不懂事了?”
她听我语气柔软,说话态度也温和,又重新打量我一遍:“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条街上都传开了,说你这店是黑店!”
“啊?”
她反拉住我的手腕,推着我进店里去,在门后边藏着说:“妹妹,我看你知书达理,不像个做坏事的,你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让人给盯上了?”
我没明白:“是谁传开了我这儿是黑店?”
“嘘!”她小声说,“谁传的我们不知道,反正都传开了。说你这儿不止是黑店,还会吃人呢!以后你这儿卖的包子丸子,全都是人肉馅儿的!对了,还有人说你把连星阁大长老打得鼻青脸肿……我看你这细手腕子小身板,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肯定是让人给造了谣。”
“……”
可不是造了谣么。
谢谢那几个吃糖葫芦的小孩儿,老娘一定会记得他们一辈子。
……
本来我想着七月初开张,现在倒好,东西还没准备齐全,我这店竟成了黑店。
作为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掌柜的,我怎么能给人留下那种会吃人的印象!
吃人,再传邪乎点,官府都要来给我抓走了。这怎么能行。
为了挽回我与店铺的双重形象,我决定没事儿的时候就去邻居家串门,先跟其他掌柜们处好关系,混个脸熟,让他们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口碑自然会有所改善的吧。
他们那都是些老铺子了,老主顾也多,回头帮我说说好话,谣言自然就会被覆盖掉。
这天大早,天晴。
我正在家里换出门的衣裳。
白色开领内衬,脖颈和肩颈露在外面,真让我不太适应,可这领口是近两年颇为流行的样式,身受小姐们的喜欢,我必须得适应!这种领口还很适合佩戴琉璃或者金银质地的璎珞,领子上有一圈银丝细雕花,衬得肤色极美。
外披淡紫色软烟罗裙,广袖如纱垂落,抬手时会露出手腕与小臂,我还特意戴了一对白玉镯子。裙摆处层层叠叠,想提裙摆得抓一大把才行,以前这是我最讨厌的款式,可是现在就像沈堕说的,穿习惯也就习惯了。我甚至用轻功的时候都不用提裙摆了,说走就能走。
衣裳穿好,接下来就是最难办的发髻。我一向不会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可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谁还没一双巧手呢?也就我,从小行走江湖,在外面跑着抓人,只会拿刀,不会绣花,更不会给自己梳出个好看的头发。
上次胭脂铺的姐姐问我为何妆容这么淡雅,又跟我讨论什么杨平的胭脂,尚东的石黛,我全都不清楚,还差点没给我听困了。看来,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真正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很多。
我先把头发梳顺,然后就站在镜子前面开始发呆。
或许我应该去买个丫鬟回来,我急需一个会梳头的丫鬟……
“嘎吱”
沈堕推门而入。
“你今天不是要出去吗,怎么还……”
他话没说完,话音在看到我的时候戛然而止。
我对着镜子发愁:“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梳头发了,梳的太简单,怕是要遭人家嫌弃。”
他走近来站在我身后,接过梳子去,动作温柔地撩起我的长发,缓缓地梳下:“以前那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何又想换花样了。”
“人家姑娘都手巧,会梳头,会女工,我什么都不会,我连下厨都不会。还怎么跟人聊天。”
“不会又有什么关系,你就说你是千金小姐,不必自己动手。回头我再给你买个丫鬟回来,让丫鬟给你做。”
我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也不必回头了,你现在就去买!”
“现在?”他语气似乎有点不情愿,垂下眼睑,手撑在台面上,把我圈在怀中,低头吻在我光洁的肩膀,“现在会不会太赶了,要不明天我再去。”
“可是我今天还得出门呢。”
“……不出门不就好了。”他说的很随意,边说着又亲了我一下。梳子放在了一旁,他顺手把我这敞开的领子又往下扯了几分。
我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一大清早的,你有点人性好不好。”
“人性?”他勒着我的腰,让我的后背撞进他怀里,“没有这种东西。”
“我有正事去忙,你别闹……”
“没有闹呀,你穿这件好漂亮,我就想亲亲你,不做别的。”
我的脸被蹭得痒痒的,在他怀里想躲又躲不开:“人家都说我们店是黑店了,你也不着急。”
“急什么,坊间不就这样吗,没头没尾的破事也能传得神乎其乎。等你开了张,他们该买的还是会买。”
“可是我不想让他们那么说我嘛。而且,而且这里面还有你的原因呢!都怪你那天跟我瞎闹,让那些小孩子听风就是雨,乱传。”
“跟我有何关系,”他又开始装傻,“那天晚上回来,你确实‘吃人’了呀。”
说到吃人……
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唰”地红了:“少,少血口喷人了,那天是你逼我的。”
“嗯……是吗?……我只记得勾引你,不记得逼你。”他声音越说越小,吻在我耳后时已经没有该有的动静了。
我站着腿软,慌乱中连忙用手扶着桌子,指尖紧抓着,桌布被我捏皱成一团。
他有些惊奇地说:“原来照着镜子你会更兴丨奋。”
我别过脸去,不敢再看镜子里面染酡丨红的自己:“说好就亲亲,你又解衣带做什么?”
他转移话题道:“娘子你腰好细,曲线玲珑,肌肉紧实,没有一点多余的地方,又好看又好摸。”
我让他说的羞涩,不禁咬住了下唇。
我常年习武,跟普通的女子相比,除了擅长的技艺有所不同,身材自然也有不同。比如我身上的肌肉,虽不至于像男子那般夸张,但也有明显流畅的线条,可以直观地看出来。
沈堕就喜欢摸那线条,指尖一点一点地细细地摸,简直爱不释手。
他说这是我力量强大的象征,还说我既有娇媚,亦有刚强,说我不必跟其他任何人比较,因为这世上,谁也比不上我。
嗯……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心思变化,早就安慰过我了,是我沉浸在自己脾气里,没有好好体会他的话,也没有好好地回应他。
思至此,我抬起手来摸向他的脸,在他脖间落下一枚轻吻。
我本想说点什么,表达一下心里的感动和喜欢,可是他却把我这吻再次当做了可以为所欲为的通行令。当即将我打横抱起来,放在桌上。
“喂!”
怎么这人就没点浪漫感呢,就只会想些不健康的东西。
“嗯?”他嘴上应我,解衣裳的动作却不停。
“我今天一定得出门去,你别想耽误我的事情!”
“嗯,我在听。”
“那你还不快住手。”
“嗯嗯,我在听。”
“你完全是在瞎回应吧……”
“娘子,这件我可以从后面扒下来诶。”
“你闭嘴!”
……
又半月,夏意正浓。
乞巧节未过,头号通缉犯虞皓商就被抓了。
这可不是我抓的,是热心群众举报,他被官兵当场逮捕于一废弃猪棚之中。
至于这热心群众怎么来的,咳,我确实多少做了点努力。
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煽个风点个火,想办法激化了他与百姓之间的仇恨,让通缉令不再只是墙上的一张废纸,也不再是百姓们看了就想躲避的恶人像。
新帝登基之前在狐月山的所作所为的确收揽了不少民心,其他百姓听说后,也都各有想法。谁不想过安生日子呢,有活干,有饭吃,风调雨顺,天平地安,官府作为,朝廷可靠。这是多少他国百姓梦里也求不来的生活。
有了这种生活做保障,你再告诉他们,眼下有个正在潜逃的通缉犯,想给他们下毒,让他们过不好日子,让宣明陷入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他们哪会愿意。
再加上之前来参加赏花会而被莫名打压的江湖人士,现在都很痛恨挪罗国,甚至痛恨一切外国人,倘若告诉他们虞皓商这个宣明的叛徒正在潜逃,他们比谁都想把人给逮住。
总而言之,虞皓商就这么被抓了。
据说他是在去往都城的路上,身上也的确是藏着毒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听说了虞姑娘在都城,所以才宁愿流浪蹒跚,也要只身前往。
我对他没有半点同情,他尚未下毒,也没有联络挪罗国,只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罢了,他肯定有其他什么计划,且计划的不是什么好事。他这种危险分子就应该被抓起来,在外面多一天都是祸害。
虞皓商被抓之后,百姓们了了一桩心事,也更加对朝廷充满了信任。
其实我一直很想对那远在都城的陈公子说,警惕多疑是好事,未雨绸缪也是应该的,在皇宫中长大的人,谁不曾在地狱谋生。可他既已成为了帝王,成为了宣明的天子,他更应该有势如破竹之气概,有处变不惊之胆识,他应该相信他的子民,也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可以给宣明带来更好的未来。
没有我和沈堕根本不算什么,我们也并非平定天下的必需品,宣明才人辈出,代代皆有英勇忠国之士。扬威夫人不是第一位有志豪杰,江荆禾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
乞巧节过后的一个大晴天,我的店终于是开了张。
还是酒馆,虽然胭脂铺的姐姐总跟我说,这么大的地方,开酒馆太浪费。但没办法,我找不着合适又靠谱的厨子,总不能把老白给搬过来吧。一般人做的饭菜我真不太习惯,那连我自己都不习惯的口味,又怎么卖给客人呢。
开张之日,鞭炮齐鸣。来往宾客真是不少,反而先前传我黑店的那些人,好像真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为了方便打扫,也为了给自己省事儿,我新招了个杂役,叫小五,有他跟小白一块儿,我倒也能乐得清闲。基本上每天都和以前一样,往柜台边上一坐就开始发呆或是偷看话本,有时候也干脆跑到后院去乘凉睡懒觉。
反正日子过得当然得是惬意才好啊,不惬意谁爱过。
在我这酒楼……
呸呸,已经是酒馆了!
在我这酒馆大门右手边,有一面可移动的木板墙,若是天好拆下来,可以顶在外头当做木棚,摆上桌椅,里外连通,视野好,且不怕风吹日晒。以前那些喜欢坐在门外的连星阁弟子,一见了这好地方,天天都往这跑,恨不得直接住这儿。
他们大多看起来跟寻常的江湖客没什么不同,百姓们也都见怪不怪。
不过只有一点让我难办,就是他们嘴上没把门,平时叫我静荷姑娘,叫我掌柜的,一喝大了,上来就喊我长老夫人。
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跟沈堕有一腿是吧!
某日,我再次被人喊了“长老夫人”后,我没有生气,而是摇着团扇笑道:“几位客官,后院有一水缸,前些日子下雨给装满了,抬不动,能否来帮忙挪一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