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铺的砖,比那夜练兵场外的还要更硬些,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膝盖就隐隐传来了痛意,祝闻语嘶了一声,挪动了下身子,试图减轻些膝盖上的重量,便是这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动作,却愣是被那安排在一旁看着她的宫女捕捉了去。
“怎么回事,郡主以前也没少在这宫里呆着,怎么连跪都跪不好?”最先冲出来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叫秋铃宫女,极瘦,脸色蜡黄着,眼窝的骨头都凸了出来,皇后娘娘走之前交代她们好好看着祝闻语,总之不能叫她好过了。
这宫中向来如此,若见了那平日里比自己强了百倍的人落难,就是自己过的再落魄,也要抓住机会上去奚落一番,别说皇后专门吩咐了,就是没留下话,她们这些人也巴不得赶紧在长宁郡主面前显显威风,这些东西祝闻语心中都清楚,并未接秋铃的话。
“郡主怎么不答话?”平时在那些贵人面前点头哈腰也就罢了,如今这落难了的郡主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秋铃气的三两步就到了祝闻语面前。
“你是哪个宫的娘娘?我为什么一定要答你的话。”就连这宫女身上都批了件袍子,她里衣外面却只有薄薄一件外衫,祝闻语本来已经被冻得恍惚了,被人这么挑衅过来,做长宁郡主时候的脾性被激上了几分,毫不客气的挑眉嘲讽道。
“你!我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你这是对皇后娘娘大不敬!”本来就是狗仗人势,秋铃这般被戳了肺管子,脸上挂不住,开始有些气急败坏:“我看郡主这伶牙俐齿的说话真是利索,看来还是不怎么冷,来人,给我把她外衫扒了。”
秋铃身后另外几个宫女没她那般大胆。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犹豫着开了口:“秋铃姐......要不还是等着娘娘回来罢。”
秋铃唾了口,暗骂了句“一群废物。”,就要自己上手去扯祝闻语的外衫。
“你敢。”祝闻语彻底冷了脸,也不管秋铃是不是皇后安排下的人,直接反手拧住了她的手腕,无论如何,她都是跟着谢晏词学过些武功的,比寻常女子会用几分巧劲,秋铃也没想到这娇生惯养长大的小郡主还有这点功夫在身上,冷不丁疼的叫了一声。
“你们还愣着,还不快点过来帮忙!”那原本站在后面看戏的几个宫女这下是彻底脱不开干系了,只能硬着头皮匆匆几步上去,两个压住祝闻语身子,另一个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指。
“脱下来吧你!”自由了的秋铃狞笑着扯上祝闻语的肩头。
祝闻语真庆幸自己中午跟着谢晏词吃了顿饱饭,即便身子冻僵了,也还有力气在,竟挣开了身后一个宫女押着自己的手。
“你再敢碰我。”
祝闻语拔了头上仅有的一根银簪,三千青丝就般顺着肩侧披散而下,那簪子的一端闪着锋利的光,把那几个宫女吓退了几步,外衫在先前的挣扎中已经散开了不少,冷风顺着敞开的领口灌进身体里,明明该是催人清醒的冷,她却觉得头脑发沉,祝闻语强打起精神,毫不畏缩的盯着对面的秋铃。
“就这么一根破簪子,郡主是想伤了谁。”定了神,秋铃反应过来,她们这么多人,还能被一根小小的簪子伤了不成,嗤了一声,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就又要围上祝闻语。
祝闻语心思沉了下去,秋铃说的确实没错,她这簪子本就伤不了什么人,更何况对面的人比她多出了好几倍。
这皇宫里,谢晏词恨她,皇后恨她,祝闻语奈何不了这二人,但若今日就如此遂了这些人的意,就等于告诉了这宫里上上下下几千号人,谁都能来踩她一脚,往后她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秋铃看着跪在地上的祝闻语突然笑了,那双眼睛在夜色之下闪着动人的光,风吹动她散开的头发,在那一袭红衣之上美的魄人心魂。
瞬刻间,那枚银簪却刺进了祝闻语的肩膀,一朵血红色艳丽的花绽开在白色的里衣上,祝闻语又在那一群人震惊的目光中,毫不迟疑的用力拔了出来,避开那第一处的伤口,再次扎了进去,她就像不知疼一般反复着,直道那肩头的白衣全然染成更甚外衫的红色。
好疼,攥着簪子的手松开,祝闻语单手支着地喘息。
“你,你疯了!”秋铃的尖叫声传来,祝闻语硬撑着抬头,挑唇道:“再如何,我现在都是皇上的外室,你伤我至此......”
“你别瞎说啊!这么多人看着呢,明明是你自己扎的。”秋铃慌了神。
祝闻语没力气再和她争,也无所谓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因为她知道,谢晏词不会相信她会对自己做到如此。
她从小就耐不得疼,这是同她亲近的人都知道的,以前跟着谢晏词学了剑,没练上几天就兴冲冲的跑去和那几个熟识的世家公子比试,刀剑无眼,比试场上受些伤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偏偏她不过手臂被划了一道小口子,就立马扔了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哪知道一抬头之间,谢晏词的剑却抵到了那世家公子的脖子上,血已经从剑刃上渗了出来。
她那时虽然装模做样的拦下了谢晏词,回去的路上不知怎得又搂着谢晏词的脖子开始哭天喊地,若是换做荣王夫妻,肯定知晓她是矫情劲上来了没事找事,早就面无表情给她推开了,偏偏谢晏词没有,她只听见他有些闷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以后不会了。”
她止了哭声,没懂那句话,趴在谢晏词肩膀上疑惑的“嗯?”了一声。
“不会再让郡主受伤了,我会保护郡主的。”
少年并不知承诺贵,只是心甘情愿的,把一颗真心全都摆在了祝闻语面前。
祝闻语想着钱慕那天中了一箭都死不了,怎么自己才被簪子扎了几下,就快要晕过去了,连那痛感都开始不那么清晰,她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变得模糊。
天太过冷,祝闻语清楚自己若是就这么倒下去了,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冻死在这外面,那岂不是白受了这些伤,但即使如此,她撑着地的那只胳膊还是一点点没了力气。
在祝闻语的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失重感骤然传来,她感受到有人弯腰将她腾空抱了起来,在这片黑夜里,那人身上的木香几乎是她唯一熟悉的东西,她下意识向他怀里缩了缩,他就把自己抱的更紧了些。
祝闻语已经分辨不出那是谁,任由自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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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夜过三巡,养心殿的灯依旧通明亮着,有宫女太监端了水和帕子来来回回进出着,秦太医下了宴,才换了官服歇下,就有人来传话叫他速速进宫。
宫里如今的贵人就皇上和皇后两个,谁都是耽误不得的主,林太医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往外跑。
被带到养心殿时,他本以为是谢晏词出了什么事,直到看见那内殿的景象。
谢晏词坐在床沿,那明黄色的龙纹帐被撂下一半,挡着另一侧的风光,但秦太医这辈子诊治过无数人,仅从搭在谢晏词腰上那一截手臂,就能看出那侧定是个女子。
他正要下跪,谢晏词的声音却先一步传了过来:“别跪了,直接过来。”
秦太医赶忙应了声好,带着药箱上前了几步,看清了那女子此时的模样,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即便在睡梦中也痛苦的皱着眉,搭在谢晏词腰上的那只手臂肩膀处做过简单的处理,却还能看出是受了不轻的伤。
关键那女子,根本不是皇后,而是那前朝的长宁郡主,秦太医惊出了一头冷汗。
“先给她包扎。”要动她受伤的那只肩膀,谢晏词刚挪了一下祝闻语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那原本沉沉睡着的人就哼出了声,像是惊醒,又没全然恢复神智。
谢晏词看着祝闻语半眯眼睛,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受了伤的肩膀却用不上力,重新跌回他身上,又因此牵扯到了伤口,她突然揪着自己的衣领,开始一边大哭一边口齿不清的重复着一句话,谢晏词靠近反复听了几遍才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们都欺负我,谢晏词,你为什么不来保护我。”
谢晏词的动作僵住,良久,沉默着,一只手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近似爱怜的轻轻安抚。
“不哭了,我在这。”
作者有话说:
谢狗今天浅浅做一下人,可能明天又变狗了
第17章
殿内的烛火跳动着,把那二人缠隽在一起的身影镌刻在帐上,秦太医看着那平日里极近凉薄的帝王褪去了满身的阴鸷,像是找回了一件遗失万年的宝物,垂眸间那双桃花眼中流转着化不开的珍重。
原本哭闹不休的祝闻语也像是回到了舒适巢穴的小兽,双臂交叠环住了他的脖子,谢晏词就顺着她的力向前倾了身,任由祝闻语在他的颈窝蹭了蹭,那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没一会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了过来。
祝闻语的伤还没有处理,秦太医张了张口,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下谢晏词。
确认了祝闻语彻底睡了过去,谢晏词才小幅度的动了动胳膊,示意秦太医不要出声,修长漂亮的手指穿过祝闻语的发间托住她的头,原本搭在床上的那条腿翻到床下,谢晏词换了个姿势坐在床上,让祝闻语盘住他的腰,将她受伤的那侧肩膀露向外面。
身体不舒服,祝闻语睡得也并不安生,但谢晏词的动作小心翼翼到了极致,怀里的人从头到尾没有感知出任何异样,谢晏词松了口气,冲着秦太医颔首。
秦太医马上心领神会,轻手轻脚的走近了去,只是祝闻语的伤若要重新包扎,定是要露出肩膀的,秦太医抹了抹头上的汗,看着谢晏词不敢动作。
不咸不淡的抬了抬眼,谢晏词默不作声轻轻解下了祝闻语肩头的衣服,露出她受了伤的地方。
医者父母心,他们行医的眼里没有男女之分,秦太医一遍遍默念着给自己打气,自我安慰谢晏词一定也懂这番道理。
哪怕是睡着,祝闻语对痛都敏感的不行,秦太医在谢晏词的注视下,动作放的已经轻的不能再轻,但中间无数次祝闻语还是发出了难受的哼唧声,祝闻语多难受一次,谢太医就觉得谢晏词身上阴郁重一分。
谢天谢地,那伤口虽看着触目惊心了些,但并不难处理,秦太医做好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就一刻不停的退远了些,谢晏词才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专注的替祝闻语拉好了衣服。
“陛下,臣看着郡主的面上红的有些不正常,恐是感染了风寒,又受了伤,还是要尽快用药才好,免得坏了身子。”秦太医虽迟疑,但终究还是抱着一颗对患者负责到底的心,压低声音开了口。
秦太医话说到这,谢晏词也发觉祝闻语喷洒在自己颈上的呼吸都是烫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热的不太寻常,泛着冷意手指抚上祝闻语的脸颊,还在发着烧的人本能的贴了上去,反复蹭着那点冰凉,温度顺着谢晏词的掌心,一直暖到了他的心坎,谢晏词没有抽回手,任由祝闻语动作着。
“给她开个方子,之后几天的也开出来。”谢晏词淡淡道,开口间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从祝闻语身上移开。
秦太医也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几个人之一,做事还是可以靠的上的,得了谢晏词的吩咐,立马到一旁的桌上,几笔开出了两张方子,又直接去找了一旁候着的小太监,交代着他去煎药,这才重新回到谢晏词身边,将另一张双手呈上。
谢晏词大致看过几眼,粗略的折了折的放到一边,手就又搭上了祝闻语的腰,这幕一不小心落进了秦太医的眼里,他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谢晏词一记眼锋就扫到了他身上,吓得秦太医赶紧低着头退了几步。
还是站在一边的李绪先反应过了个,弓着腰上前把秦太医请了出了养心殿。
“今儿真是辛苦您了,我这就安排人送您回府。”李绪能在临崇帝御前侍奉多年,又能被谢晏词留着,为人做事向来圆滑的挑不出毛病,陪着笑冲秦太医稽首道:“今晚之事,还望秦太医只当没看见就是,皇上的脾气您也知道的。”
“多谢李公公,多谢李公公。”明明那临崇帝比谢晏词荒唐上千百倍,但不知为何,他每次在谢晏词身边做事,都觉得那年轻的新帝身上带着的气势要远远胜于昔日的临崇帝,秦太医生怕谢晏词再把自己叫进去,慌慌张张的赶紧跟在侍者身后出了宫。
就这档功夫,刚刚去熬药的小太监也正好端着药回来了。
“给我吧,你先下去。”李绪从那小太监手里接过那碗还向上翻滚着热气的药,仔细的端着回到了殿内。
谢晏词闭着眼,下巴轻轻枕在了祝闻语发顶,潋滟的眉间舒展开,二人依偎间只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有脚步声接近,谢晏词瞬间重新睁开了眼睛,手下意识护在祝闻语的脑后,看清了来人是端着药的李绪,身上迸发出的杀意才慢慢消退了下去。
“皇上,这药。”李绪为难道。
祝闻语搂的紧,从她昏迷开始,就好像陷入了一个过往的梦境,一如初始的依赖谢晏词。
谢晏词心里也一样清楚,其实比起祝闻语,是他更贪恋这一时的假象,谢晏词看着祝闻语的侧脸,那点隐秘心思作祟,终于是没拉开她的手,端了李付递过来的药,放在唇边含进去了一口。
夹杂着酸涩的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头,谢晏词皱了皱眉,眼睫颤了下把那口药咽了下去,压着声音问李绪:“怎么会这么苦,就没有不这么苦的药吗?”
李付看着谢晏词这一来二去的动作,差点惊掉了下巴,他知道皇上和祝闻语那些难提的旧事,但没想到时至今日,谢晏词对祝闻语的情根还是如此深重,讪讪的回答道:“皇上,这良药苦口啊,天底下哪有不苦的药。”
“知道了,都退下吧。”也意识到了自己问出了什么蠢笨的问题,谢晏词脸色不太好看,冷着嗓屏退了众人,直到那空落落的殿中只剩下了龙床之上相拥的两人,谢晏词再次端起那碗药喝了下去。
他含着吻上祝闻语的唇,那点苦涩再唇齿之间被渡到祝闻语口中,身体对于那味道的排斥让祝闻语醒了些,环绕在他身上的玉臂想去推他,只是才稍稍松了一些,却被谢晏词握住小臂按了回去,穿过她发间的手指也在那瞬用了力。
深褐色的药汁在唇齿的拉扯间顺着谢晏词的嘴角滴下,他陷入了一种近似于沉溺的情绪里,不肯放任祝闻语离开一分一毫,不知名的风吹熄了殿内一侧的烛火,将谢晏词带进一片暧昧的良夜里,兴奋的战栗顺着不断深入的吻划过他的全身。
就这般循环往复着,直到那一碗药尽,祝闻语的模模糊糊的睁了睁眼,昏暗的光下,谢晏词的眼角挂着未褪的□□,苍白的手指屈起,用指节徐缓的抹掉了唇角沾着的药汁,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在那人身上带上了惑人的妖治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