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天这么晚过来了。”祝闻语笑笑开口。
燕忱的视线掠过春锦。
“春锦,你先下去吧。”祝闻语会意,屏退春锦后,殿内只剩了母子二人。
“阿昭何时会归朝。”燕忱踱步坐到祝闻语旁侧的椅上,声色懒散平静,只若闲聊。
“明日便会启程了,日子真快,当年你们两个,才那么大一点,如今已经能上战场了。”祝闻语垂眸摆弄着笔墨,她今夜感慨良多,燕忱一直未打断,她也就多说了几句,却忽略了那凝望着她的眼里,越来越沉暗的色泽。
“阿昭立下如此战功,阿娘可有准备奖赏。”
祝闻语手中的动作僵住,这个问题再一次被无可避免的迎上,抬眼看向座下的燕忱,只觉如鲠在喉。
“忱儿......”
不忍的移开视线,祝闻语开口,才唤了他的名字,就听见一声自嘲的轻笑传来。
“如此为难,那还是儿臣来替阿娘说罢。”
“阿娘的赏赐,就是您身下的位子,是吗。”
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祝闻语猛地抬起头,满目愕然。
燕忱缓缓站起身,看向祝闻语的目光让她熟悉又陌生,那双桃花眼中不加掩饰的乖张凌冽,她直面过许多次,却唯独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是谁告诉你的......”祝闻语的声音里是无可抑制的颤抖。
此事唯有宋贺州一人知,想到这里,如有当头一击,全身麻木着动弹不得。
“阿娘,你的表情可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燕忱走到祝闻语案前,撑着桌子俯身下去,挨近祝闻语,少年人硕长的身影挡住背后的烛火,一片浓荫遮下,良久之后,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别想太多,阿娘的眼光还是很好的,首辅大人实属忠心耿耿,确实费了儿臣一番功夫,剩了最后一口气,才肯开口。”
静谧的深夜中,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燕忱的脸别了过去。
“混账东西!”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祝闻语眸中满是怒火,起身扯着少年的领口怒斥道,燕忱并不在意祝闻语的愤慨,懒洋洋的抹掉唇角渗出的血丝,笑意反而更真切了几分。
“我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祝闻语咬着牙哽咽。
“我很开心,阿娘,事到如今,你终于肯多看我一眼了。”燕忱声音握住祝闻语的手,一字一句道:“明明我和阿昭是双生子,为什么阿娘不喜欢我呢,明明我的天赋并不比阿昭差,哪怕是训斥也好。”
祝闻语睁大了眼睛,不曾想到自己的有意为之,会让燕忱误解至深。
“忱儿......”
“还是因为,我生的和那个人太像了,阿娘才会讨厌我,对吗。”
“不是的!”祝闻语挣开燕忱的手,那话太过骇人,让她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惨白,她的颤抖越来越剧烈,重新拉住燕忱,又一次问道:“是谁和你说的这些!”
这些事情,除了春锦外本该无人知晓,她以为将那人隐秘的很好。
“不需要旁人告诉我,这么多年了,总能查到的。”燕忱摇了摇头,语气舒缓,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天真的事情,说罢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了什么,递到祝闻语跟前。
那是封一模一样的诏书,继位之人却从燕昭变成了燕忱。
“不可能。”他的意图昭然若揭,祝闻语闭了闭眼,声音坚决。
“好。”燕忱并不惊讶她的反应,只是平静的将那诏书收回,退开几步。
“我今日能来,便不会没有准备,寝宫外现在有三千精兵把守,我会送春锦姑姑回来,阿娘可能要在这殿内生活一段时间了,您好好休息,儿臣告退。”燕忱神色坦然,不再掩饰自己结党谋逆之事。
“既然这个办法,阿娘不同意,那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
“母君,我会成为您最出色的孩子。”
殿门合上的那瞬,祝闻语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跌跪着倒在地上。
她终其一生都想要从燕忱身上剥离掉那些东西,却在冥冥之中,成了推波助澜的凶手。
*****
十日后。
燕云城下,无边夜色被驱散,硝烟弥漫中,火光将半边天照的通明,箭矢若狂风骤雨一般自城墙之上横飞而下,不断有士兵中箭,旷野之上,哀嚎嘶吼声挥之不去,细看之间,那交战的两方却身着着同样的甲胄。
燕昭持剑扫开凌空飞来的长箭,十日前还与她一同欢庆的士兵们,却转眼间成了叛军箭下的英魂,眼泪混着不知名的血水淌下,她望向城墙上站着的矜贵少年,咬牙斥骂:“祝燕忱,你这个畜生!”
“停。”
随着那人的一声令,箭雨终于停下。
埋伏之下,燕昭的人几近全部折损,少女头发散乱,满身血污站在尸横遍野中,映着火光的眸底一片猩红。
双生子本就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二人,即便看不清她斑驳脸上的神色,燕忱也能察觉到她此时汹涌如潮水般恨意。
“开城门。”又一道指令,燕忱身边的将士一愣,但他此时冷若寒霜的神色还是让那将士未敢多问。
城门大开,燕昭听到了那道让她万分熟识,却又陌生的声音——
“现在离开,我不会伤你性命。”
“阿昭,离开还是回来,你可以选。”
燕昭没有半分迟疑,向着敞开的城门走去,身旁受了重伤的将士抱住她的腿,含糊不清的道:“公主......不能回去......一定还有埋伏......”
“我得回去,我阿娘还在宫里。”燕昭回眸看着那将士血肉模糊的上半身,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说罢,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去。
几个幸存的将士要跟上,被她喝退:
“谁也不许跟来!违者格杀勿论!”
她不曾想到过燕忱会如此,但双生子的相通的心意,让她此时无比清楚,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逆着火光一步步走着,燕昭突然想到了那个和自己生着一样小痣的男人,他也是孤身一人走进了四野肃杀中,不见半分畏惧,她攥紧了手中的剑,眸中的光越加坚决。
燕王宫的守卫被撤掉了一部分,斩掉祝闻语寝宫前最后一个叛军时,燕昭眼前已经被蒙上了血色的迷雾,软甲被刺穿数道口子,每动一下,都会牵扯起全身的伤口,发出难以忍受的剧痛,她擦干眼泪,撑着剑,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推开那道门。
“阿昭!”
殿门缓缓而开,祝闻语看着倒下去的燕昭,声嘶力竭的喊出声,疾跑着过去抱住她。
粘稠的血沾上手心,她慌乱的搂紧燕昭。
“我不疼,阿娘。”她随了祝闻语,自小怕疼,如今受了这些伤,阿娘定是要心疼的,燕昭放下剑,跪在地上,虚弱的笑了笑,故作轻松开口。
祝闻语的眼泪涌出,搀起燕昭,将她安顿在内殿的榻上,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不怕的,阿娘在这,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燕忱若一定要他妹妹的命,那便先从她这个做母亲的尸体上踏过去。
燕昭痛的说不出话,唯有豆大的汗珠落下,咬紧牙关回握住祝闻语的手。
血覆的大漠之上,折断的长矛和残肢断臂四处零落,夜风的呼啸声在此时变得格外阴凄,犹如哀歌,燕忱阖眼垂首倚在城墙上,秃鹫嘶鸣着从上方掠过,他缓缓睁开了眼。
“多久了。”
“回殿下,公主进去已经有三柱香的时间了。”
“可以了,走吧,去见我阿娘。”
燕忱拂去身上的尘土,站直身子,才走出一步,便觉微弱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他蹙眉,身子停住。
那不是错觉,城墙晃动的越发明显,燕忱回头望去。
大漠的尽头,黑压压的铁骑裹挟着骤然而起的杀声涌来,号角声撕开夜幕,迎风举起的军旗与火光相融,鲜艳耀目。
“殿,殿下,不可能,公主的人不是已经......”
一旁的将士脸上是掩不住的慌乱,结巴着道。
“不对!不是公主的人,是,是北齐军!”
不知谁先喊出了这一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尘封的恐怖记忆席卷上每个人的心头,城墙之上乱作一团,唯有燕忱在一片混乱中,依旧如往常的疏淡。
北齐军兵临城下,队伍停在不远处,燕忱看清了那军旗上的纹样。
为首的单骑又向前了一段距离,谢晏词修长漂亮的手指摘掉银盔,露出艳惊绝世的面容,抬颚看向城墙之上,那与自己有着七分像的少年人,唇角掀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冷嗤出声。
“混账东西。”
尘嚣碾过岁月,十五年之后,北齐军的铁蹄再度踏开了燕云的都城。
破晓时分,谢晏词站在城墙之上,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指尖沾染上的血污,不远处,青衫少年被押跪在地。
“真他妈服了,你小子什么东西啊。”曹裕坐在墙上,一条腿垂下,手中的剑虚搭在燕忱颈上,难得冷着脸斥骂着:“比你老子还疯。”
“松开他。”
谢晏词神色凛然,曹裕闻声将剑收了回去,看着他走到燕忱跟前。
他并未用兵器,手上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更重,半炷香的时间,谢晏词抬腿扫向那少年,燕忱招架不住,身体飞出,撞到背后的石墙上,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却未发出一声闷哼,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撑身而起。
箭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力度之重难以言喻,径直刺破燕忱的肩膀,扎进砖瓦里。
“知道我是谁吗。”云纹黑靴踩上燕忱的指骨,谢晏词并无多余的表情,居高临下淡漠的看着燕忱,那双和自己像极的桃花眼里满是倔强,他用了力,清晰的咔嚓声传来。
“父君,是吗。”剧痛让燕忱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哑声开口。
谢晏词却并未直接应他,眼底有讥讽闪过,语气冷沉:“别把我叫的这么恶心。”
“知道上一个让祝闻语哭的人,是什么下场吗,你早该死一万次了。”
“但是杀了你,她大概会伤心的。”
“可惜了,对她不敬的人,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押下去。”
燕王宫内,燕昭躺在榻上,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喉咙中不断有呜咽声传出,祝闻语的手被她无意识间掐出了红痕。
“你在这等着,阿娘出去给你寻太医。”祝闻语咬唇,掰开燕昭拉着自己的手,不顾她的阻拦,捡起榻边她丢下的那柄剑,才要起身向外走去,就听见有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以为是燕忱,祝闻语动作顿住,举起剑,护在了燕昭榻前。
如玉无暇的指节拨开珠帘,冷月映照在那双灼盛的桃花眼底,乍破一池银光。
祝闻语手中的剑落到地上。
越过万里江山风雨飘零,往生十余载,荒唐混乱的情感却在那一刻寻得了归宿。
他踏着汪洋血色而来,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祝闻语泪如雨下。
“祝闻语,不哭了。”
时光倏然而过,那年的桃树下,黑衣少年和她四目相对,承诺掷地有声。
爱意燎原,焚之不尽。
胜却海枯石烂,人间悲喜无数。
“我会保护郡主的。”
“永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谢谢宝子们一路以来对我的支持和鼓励,因为是第一本书,我自己都能差距到好多不足,承蒙大家不离不弃QAQ呜呜呜呜真的很谢谢你们,评论区好多人的ID我都有记住,再次狠狠感谢!我会继续努力加油,争取进步的!
明天往后就是番外了,会先写谢狗和女鹅的,he了,如果不喜欢he的,就当49章是结局吧!
下一本我要写甜文了,不虐了不虐了,应该是先开那本《攻略五个目标后陷入修罗场了》,然后双开《凤在上》,希望宝子们支持一下!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