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闻语不信邪,伏倒在地的身子再用力,偏偏那脚踝膝盖处竟用不上一丝力气。
她双手支地,坐正身子,匆忙反复的在身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谢晏词临了给她留下防身的匕首,哆嗦着拉开刀刃,祝闻语闭起眼睛,就是这一眨眼的动作,眼泪扑簌着从眼眶滚落。
沉重的铁蹄声踏破沉凉如水的夜色,马匹咆哮的声音震破山林,人影和树影婆娑攒动,祝闻语双手握紧刀柄,吞了吞口水,目光凶狠瞪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
杂乱的树枝之后,透出通天的火光,胜过天上黯淡的星月,林间瞬时亮如白昼。
驰骋而来的队伍中,曹裕单手纵马,一袭青衣骑乘在最前面,看清了那不远处俯趴在地的少女容颜,惊愕叫道:“公主——!”
曹裕飞快的翻下马背,只三两步便冲向了祝闻语身前,膝盖擦过地面,跪在地上把她扶起。
手中的刀掉落,祝闻语原本强撑隐忍着的苦涩一瞬间涌上心头,汹涌的泪意迸发,她嚎啕大哭着拉紧曹裕握住她的手,晶莹的泪破碎在他的手背上,祝闻语声嘶力竭的喊着:“快去,快去救谢晏词,有人要杀我们,快去......”
恨意是真的,她想杀了谢晏词也是真的。
但无论如何,这辈子不能再有人为了保护她而死了,哪怕那个人是该被她千刀万剐的谢晏词,也不行。
“你说阿词他......”曹裕倏然变了神色,眉间皱起,一边抱起祝闻语一边朝着身后的兵卫喊道:“你们几个,留下来照顾公主,剩下的人立马随我去营救陛下。”
“别害怕,你先在这,我去救阿词。”曹裕有些莫名的心慌,安抚祝闻语的声音都有了一丝不可闻的焦虑,匆匆将她安顿好,即刻重新上马,朝着祝闻语来时的方向奔袭而去,丝毫不见怠慢。
星辰晦暗之下少年振衣,马蹄踏过惊起一地碎叶,北境的疾风穿过往昔的数千个日夜纷至沓来,血色漫天的黄沙之下,他和谢晏词碰杯,饮过那碗槐花酒。
少年侠气,肝胆相照。
霜雪共刃,生死同赴。
“妈的谢晏词,千万别死了啊你。”曹裕咬牙咒骂,俯首下去,修长有力的腿夹紧马腹,任由愈加迅疾的风如锐利寒刃般割在他的脸颊。
潮湿的泥土气渐渐被血腥气遮掩住,随着那气味越来越浓厚,山谷之中,凄凉肃杀之意如天罗地网一般压下,曹裕的胸口的窒闷感让他快喘不过气,再穿过一片密林,深褐色的土地已经被彻底覆成暗红的血色,粘腻令人作呕,断肢残骨四散,在那一片剑气之下,只一个清孤的背影,他认出了深陷漩涡之中的谢晏词。
谢晏词的剑还在手里,却已经折断了锋刃,黑衣融入这漫天遍野的杀戮之中,身上一滴滴淌下的血已然分不清是谁的了。
彼方直击要害的攻势再度袭来,他眸中疯狂的光闪尽,残剑迎上,一血封喉,随着那刺客倒下,巴掌大的□□却被刺进谢晏词的腰腹,刃上抹着的剧毒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肺,谢晏词吐出一口腥甜,而那方刺客终于等到这个间隙,又是一记虹光刺向他。
沉重的痛乏感让他松了手,剑掉进那用血和成的泥泞之中。
避无可避,谢晏词阖上了眼睛。
只听“呛”的一声,那从上空劈下的刀被挡在他的额前。
“操——!”曹裕的咒骂声随之响起,紧接着是泥土被溅起的沉闷声。
谢晏词没有再抬眼的力气,唇弯了弯,想要问曹裕,祝闻语是不是没事了,才张了张口,脑中的世界突然陷入一片空白。
“谢晏词!谢宴......”
谢晏词在曹裕疯了一样唤他的声音中,失去了意识。
任由曹裕如何呼喊,也没了动静。
抹掉手上沾染着的血,曹裕搀起谢晏词的身子到一旁,冷眼回眸,沉声吩咐:“妈的,给老子把这群狗娘养的活捉了!”
皮肉划破的声音簌簌传开,在北齐军和皇室亲卫未来得及近身之前,已经有数个来不及撤离的刺客自尽。
最后一个刺客的刀刃已经对准了自己,匕首离着喉管仅剩一厘只差,裹挟着残影的石块飞至,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刺客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曹裕的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及咬碎口中藏着的毒药,又是清脆的一声,被不知何时闪身到眼前的人卸了下巴。
曹裕眯眼,匕首的尖刃拨开那刺客的舌头,挑出立面藏着的毒药。
“押回去,关紧大狱,北齐军亲自看守,不得让旁人靠近,我亲自审。”
*****
锦阳在一夜之内变了天。
烛火燃尽了一根又一根,从太医院到养心殿的距离,来往的宫人皆是步履匆匆,不敢怠慢丝毫。
谢晏词本就负伤,□□刺进身体的位置又是命门,而那刃上抹着的毒药,秦太医连夜翻遍了宫中的药书,也未能配出正合适的解药。
曹裕倚在殿门前,看着被一碗碗送进去的各种药水,神色越来越凝重。
“曹大人。”秦太医抹了一把汗,踏出内殿,沉声唤了曹裕。
曹裕点点头,顺着秦太医的眼色,跟在他身后走到没人的旁侧,这才低声开口:“皇上的伤,到底怎么样,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秦太医面色也不好看,叹了口气摇头道:“皇上冬天时受的伤没养好,本就落下了病根,我刚才号脉,八成是才昏迷醒了没多久,气血已经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道:“更要命的是那暗器上的毒,不像是我朝境内有的,倒像是异域之物,我只能配出八分像的解药,剩下的两分,若拿不到解药,就得看皇上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
曹裕皱眉,闭了闭眼,半晌睁开,正色道:“我活捉了一个刺客,今晚去提审,解药的问题交给我,皇上身上的伤你就辛苦些。”
“曹大人你这是哪里的话,本来也是我该做的。”秦太医连连推却,心中却打鼓,谢晏词此前的伤虽吓人,却未有一次危至性命,这江山才稳固了不到两个年岁,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时局动荡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秦太医的心又向下沉了沉。
“那个,十三公主也受了伤,别人我不放心,你去看看。”曹裕犹豫了一下,飘忽着开口,末了,又自顾自的补充道:“毕竟是燕王的嫡女,若在锦阳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也不太好交代。”
祝闻语没亮开她的身份,那必然是有自己的顾虑,秦太医也算是熟人了,曹裕恐他看出端倪,只能尽量帮着祝闻语找补。
“啊......好。”曹裕这般一提,秦太医才想起那和长宁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的燕云十三公主,古往今来的人,任谁坐到了谢晏词这个位置,都早已成了一副不会动真感情的铁石心肠,就连那昔日的临崇帝,对着荣王妃思慕十几年,也在成了这锦阳城的九五至尊后彻底放下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秦太医无声的哀叹。
也不知这生死关,谢晏词还能不能如往昔一般熬过去。
祝闻语被安置在偏殿,她的脚踝的骨头错了位,才被太医接了回去,钱慕陪在她身边,怕她耐不住那种疼,拿了块手帕本要给她咬着,却被她推却了,就这般硬生生的扛了下来,事毕之后,连唇都变成了惨白色,唯有被她咬破的血珠,凄清的点在上面。
为了不露出破绽,祝闻语命人在自己的腰际纹上了燕云图腾,燕云王室的子弟通常在幼年便会受此礼,成人之后也就不会记得这种钻心刺骨的烧灼之痛,钱慕劝过祝闻语,但她执意要纹,便只能由她去,行针那天,少女的哭声和尖叫声一直回荡在燕王宫。
而那曾经最怕疼的小姑娘,如今却咬着牙未发出一声。
钱慕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银色的海棠面具之下,复杂的神色闪过眼底,屏退了太医和宫人,正欲与祝闻语开口,偏殿外却又响起叩门声。
“公主,我是曹裕,我带秦太医来看看你的伤口。”
“曹......曹大人,请进吧。”听到曹裕的声音,原本怏怏躺在床上的祝闻语猛地坐了起来,剧烈的动作扯得腰身上下剧痛,她紧紧蹙眉,忍下翻腾的痛苦感,想要唤曹裕的名字,听到秦太医也在时,又临时改了口。
“参见公主殿下。”曹裕和钱慕对视了一眼,便淡淡的移开了视线,对着祝闻语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曹大人。”祝闻语得体的笑了笑,端着公主的做派,温声开口道。
“这位是秦太医,是锦阳医术最好的大夫,让他给公主再看看。”曹裕和她交换眼神,只做彬彬有礼模样,并未表现出与她相熟。
祝闻语应下,主动伸了手腕向秦太医。
趁着这个把脉的间隙,终究没能忍住澎湃的心绪,开口问道:“今日多谢曹大人出手相救了,不知你们陛下他,如何了?”
曹裕视线扫过一旁的钱慕,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太好。”
分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叫祝闻语心慌了一下,另一只在锦被下的手扣紧,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如此,她本该无动于衷的,而如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和恨意交织,让她内心涌动着无法安宁。
“公主身子无碍,只用将身上的伤养好便是。”秦太医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拂了拂胡子缓缓道。
“那公主便好好休息,我和秦太医先退下了。”听闻祝闻语的伤不要紧,曹裕心里终于有了一点欣慰,正想退下,却又被祝闻语叫住。
“曹大人,你今日抓捕的刺客,要何时提审。”
未曾想祝闻语会突然问起这个,曹裕愣了下,反问道:“不知公主问这是为何。”
“那刺客最先是向着我来的,陛下受伤便与我也有牵连,曹大人提审时,可否带上我一起。”
祝闻语心中忐忑,自己和谢晏词有血海深仇,她不知曹裕会否答应自己这个请求,但她百分百能确定,那刺客一定是皇后安排下的,她没心思再和祝闻晴兜圈子了,只此一次,是最好的机会,她必须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曹裕本下意识的要拒绝,但少女望向他的目光却太过澄澈,让他难以自己的应下了她的要求,只是又为难道:“只是皇上的伤拖不得,我马上就要去连夜问审,公主的伤......”
“曹大人说的有礼,公主,你的伤......”听到祝闻语要去提审,钱慕同样心头一凛,曹裕出此言,立马借着引子上前附和。
“国师大人,我身为一国公主,若这点苦和责任都担不得,如何受得起燕云百姓的供养。”祝闻语冷冷抬眼,声色清淡,却无比决绝,说罢又向曹裕开口:“劳烦曹大人带路。”
她在生气的边缘,在场知晓她脾气的人都不敢再出言相劝,祝闻语自己走不了路,曹裕本想上前搀扶,她身侧的钱慕却抢先一步,让祝闻语半靠着他站了起来。
“我给公主准备銮驾。”曹裕眼底暗了暗,沉声道。
祝闻语一门心思系在那被抓来的刺客身上,并没注意到这二人之间暗中较量涌动的火药味。
锦阳民间有言,但凡是进了大狱的人,要不就留下胳膊腿,要不就留下命,总而言之,想要一副好模样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才踏进一步,阴冷潮湿的血气便扑鼻而来,各种诡异的哀嚎声和狱卒的咒骂行刑声交织在耳边此起彼伏。
她这个做女儿的没用,才叫母亲以前被皇后押进过这里。
一定吃了很多苦。
想到姚氏,祝闻语眼眶再度泛起了红晕。
察觉到她心情的异样,钱慕关切道:“这大狱不比别处,若公主实在不适,便还是先出去吧。”
“不是因为这个。”祝闻语声音虚弱,她尚处于一种极度乏累的状态,钱慕不懂她,她也没多余的力气解释。
再向里走,到了大狱的最尽头,几个身着铁甲的士兵守在那扇牢门前,见来者是曹裕,立马弯身打开了身后那间牢房。
昏暗的光线下,那刺客被钉死在铁制的刑具之上。
“摘掉。”曹裕走到他跟前,冷声道。
有狱卒上前,摘掉了刺客嘴上的扣带,那是为了防止他自尽,特意戴上的。
果不其然,摘下的瞬间,那刺客便试图咬舌自尽,曹裕冷笑一声,又一次伸手卸了他的下巴,动作极用力,那刺客闷哼了一声。
“直接上刑吧,我看他也没那么轻易开口。”
曹裕扯了块帕子,擦了擦手指,漫不经心的对跟前的狱卒道,说罢转头走回了祝闻语身边,再开口:“公主,出去等吧,等用过一遍刑,再进来。”
他向祝闻语伸出手,传闻大狱中的刑法多达数百种,皆让人生不如死,祝闻语见不得太血腥的场景,也没拒绝,搭上曹裕的手,被他搀扶着走了出去。
钱慕没有再上前,他走在二人之后,离开前侧目看了一眼那刺客。
仅有一瞬的视线相对,便也离开了那牢房。
“吱嘎——”
牢房门再度被狱卒关紧,曹裕为祝闻语寻了把椅子,她翘起腿坐在那上,揉了揉额角,这才驱散了些困乏之感。
刺耳的呜咽声很快传出,交杂着皮开肉绽的鞭打声,叫祝闻语一个激灵起了满身鸡皮疙瘩,那刺客被曹裕卸了下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哀嚎,却如同鬼魅,更加瘆人。
“还好吗。”曹裕俯身下去,贴近了小声问她。
“没事。”祝闻语有些尴尬的扶额,她非要跟着过来,却如今又表现出了这副畏缩模样,想了想,身子坐直了些。
第一遍刑持续了一个时辰,到了后半段,那刺客声音已经微弱到让祝闻语以为他是不是挂掉了,曹裕揉了揉她的发心,示意她别太紧张。
牢房门在一次被拉开,再看到那刺客时,他通身上下已经没了一块好的皮肤,鲜红外翻的鞭痕交错在身躯之上,让祝闻语几欲作呕。
曹裕皱着眉,用帕子包住手指,带着几分嫌弃的替他接上了下巴。
“愿意说了吗。”
这些刺客是死士,曹裕本做好了继续上刑的准备,却未曾想那刺客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我......说.....是.....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天要更一万的,但是怕剧情连不上,就先更这些吧!明天是皇后领盒饭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