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岁没了父皇母后, 她不到三岁没了母亲。
幸好,这世间他还有安安, 安安还有他, 这世间彼此至亲。他会守着她长大,护着她平安喜乐,成为这世上最幸福快活的女子。
隔日早晨叶初起来, 谢澹果然已经走了,他只带走了随身的几个侍卫, 昨日来时的车马、侍卫都留了下来。
叶初收拾停当, 临行前独自进了正堂, 她燃起三支香,插进香炉拜了拜,悄声跟娘亲辞个行。
“母亲,我先回去了。”叶初双手合十微笑,想了想补充道,“以后天冷了,哥哥不放心让我出门,大约要等开春天暖再来了。母亲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我会让人日日给您上香的。”
* * *
清晨的风送来深秋的寒意,叶初拢了拢身上的丁香色羽缎帔风,在丫鬟簇拥下出了院子,上了马车。一行两辆马车出了庄子,二十名侍卫跟在前后,径直拐上通往官道的土路。
马车缓缓行进,软轿帷幔低垂,这辆特殊的马车经过能工巧匠数次的改进,已经十分宽敞舒服,随着马车前进少有晃悠,却并不颠簸。
叶菱上车后便从座下隔档拿出果子点心,叶初和叶茴则无聊地玩起了九连环。
刚出了庄子不远,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外边听见侍卫喝问道:“什么人?”
叶茴把帘子稍稍掀开看过去,只见前面五六个人骑在马上,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小厮冲着马车大声问道:“打搅了,请问车中坐的,可是如意小庄的主人叶家的人?”
“你是什么人,拦住我们意欲何为?”
“我们是忠王府的人,这位是府中的管事刘二爷。”那小厮抬手指着前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在此拦车绝无恶意,只是想求见叶公子一面,有事相商。”
“忠王府?”常顺念出这三个字,策马上前几步,问道,“你说你们主人是忠王爷,要见我家公子?”
那小厮嗤笑道:“王爷是你能随便见的?我们是王爷派来的,叶公子可是就在车中?还请出来一见。”
“我们跟忠王府素不相识,主人不见外客。”常顺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那小厮刚想开口,被刘管事拉了一下,刘管事拱拱手说道:“敢问你家主人可在车上,我们今日冒昧拦车,是有正事相商。”
“都跟你说了,我家主人不见外客。”
刘管事道:“你一个下人,你就不问问贵主人?”然后扬声向马车上说道,“实不相瞒,这如意小庄,原本乃是我们忠王府所有,如今我们王府想要买回来,贵府只要肯卖,价钱都好说。谁还能跟银子过不去,您说是吧?”
“不卖。”
常顺冷冷吐出两个字。刘管事脸色不禁也变了。
“嘶……”那小厮斜着眼睛叫道,“这还给脸不要了是吧,跟我们摆架子。忠王府的面子你也敢驳。你们主人到底何许人也,哪里冒出来的,在这儿故弄玄虚,满京城我就没听说哪家王公贵人是姓叶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常顺二话不说骂道,“今日没工夫跟你理会,好狗不挡道,快滚。”
常顺怕惊着车上的姑娘,并不想跟他们纠缠,他略一示意,前头的几名侍卫便策马过去,眼看双方马匹冲撞,这边人多,对方只好避开,顿时就被冲到了一边。
“死娘娘腔,你还真敢得罪我们忠王府?”那小厮指着前面的马车说道,“有本事报出家门。你家主人这么藏头露尾地不敢见人,马车上还弄个软轿,别是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吧?”
他刚说完,却迎面被抽了一鞭子,顿时捂着脸一声惨叫,被侍卫横着刀一刀背拍下马来。常顺策马过去,居高临下地瞥了那人一眼,喝道:“天子脚下也敢滋事,都给我拿下。”
对方一见,仓啷啷纷纷纷纷抽出腰刀,带头的刘管事嚷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还讲不讲理了,你们竟敢先动手打人?”
没人跟他废话,常顺一挥手,其余人训练有素地只管守护马车,五六个侍卫围过去,几声叮叮当当刀剑撞击的声音,那伙人明显不是对手,接二连三被打下马背捉了。
带头的刘管事一见形势不妙,竟猛地一拨马头,狠狠一鞭子,直奔前边的马车冲过来。他仗着有些身手,见护卫们对马车似乎十分紧张忌惮,寻思车上的人必然不会武,且身份要紧,若是能挟持车上的人作为人质,一击成功,就能一下子扭转形势。
措手不及间,马匹飞快冲撞过来,转眼间到了近前,刘管事一手驾马,一手持刀,直往马车劈过来。
就在这时,马车中突然飞出一支袖箭,直直射中他咽喉,刘管事连叫都没能叫一声,便往后倒仰着掉下马来。
叶茴若无其事地放下轿帘,拢了拢袖子,觉得叶初应该没看见什么。
狂奔的马匹无人驾驭,眼看撞上驾车的马,枣红马抬起前蹄一声嘶鸣,被车夫及时勒住了。与此同时,叶菱手中一点寒星射出去,射中马脖子,马车一侧侍卫手中的腰刀脱手而出,砍向马腹,另一名侍卫则飞身踢中马头,那匹马发狂地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奔去,没跑几步便轰然倒地,死在了血泊中。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几个小厮当真是傻了,有的求饶,有的则尖着嗓子喊“杀人啦、杀人啦”,随即便被侍卫堵了嘴,拿绳子结结实实捆上。
外面这一番动静,叶初稍稍把轿窗的帘子掀开一条缝,从窗子看不到车前,恰好看到大片血泊中那匹马,她吓得手一哆嗦,顿时把窗帘放下了。
“姑娘,没事了,护卫们会处置好的,您别担心。”叶菱道。
叶初便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上,外面很快传来常顺的声音,
“姑娘可还好?小的没用,小的该死,让姑娘受惊了。”
叶菱看看叶初,小姑娘从始至终,一直端坐在那儿,皙白的小脸上神情默默,一双眸子黑幽幽的并无任何反应。叶菱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了,姑娘莫怕。”
叶茴也说道:“姑娘莫怕,没事的,就几个地痞无赖,教训教训他们罢了,哪有杀人呀,一群怂包,瞎嚷嚷的。”
“嗯,没事的,我不怕。”叶初道,“我还好。我们赶紧回去吧。”
叶菱抬高声音道:“常管家,姑娘命我们尽早回府。”
“是。”常顺对着马车躬身一揖,转身打了个手势,几个侍卫利落地把那几个人拎到路边,让开道路,车夫一抖缰绳,马车便缓缓地继续前行。
一个侍卫问道:“常管家,这些人怎么处置?”
“先送回庄子关起来,叫人看好了,别耽误我们赶路。”常顺指了四个人道,“你们四个留下收拾,就先留在庄子里看押他们,等候命令。”
马车中,叶初一直端坐不动,小脸发白,默默的不说话。叶菱握着叶初的手,只觉得小姑娘指尖冰凉,忙倒了一盏温热的杏仁茶给她。
叶菱柔声道:“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府,这些人敢在京城地界生事,回头让大人好好惩治他们。”
马车转上官道,走出有二三里远的时候,对面过来一队人马,一行七八匹快马,其中为首的朱红外帔随风飘扬,二十几岁年纪,骑一匹白马。双方一错而过,那人的目光从他们的车上掠过,略一停留,便策马奔驰而去。
“常管家,这人应当是在忠王府的义子郭珩,属下见过他。”一名侍卫策马靠近常顺,低声说道。
“果真是忠王府的人?你去瞅着,看他们往哪儿去了。”常顺嗤了一声,心说忠王一个武将,根基在边关,如今却被陛下困在京城,原本陛下就有些不待见他了,竟还不知道收敛?
谢澹收到消息时正在紫宸殿召户部和工部问话。淮南淮北连年水患,朝廷多年来的一块心病了,想当年世宗皇帝就是为着淮南水患出巡,才被延始帝觑着机会所害。如今正值秋冬,乃是整修河道的时机,河务的落实户部和工部却扯起了皮。
工部尚书正滔滔不绝地控诉户部这般那般,陈连江悄声进来,低头递给谢澹一张字条。
“砰!”
皇帝忽然就拍了桌子,两个尚书吓得一哆嗦,噗通都跪下了。
“陛下息怒!”
然后皇帝一言不发,面沉如水,扔下两人就匆匆走了。
谢澹匆匆回到叶宅,常顺迎上来,又把事情仔细禀报了一遍。谢澹脚下没停,径直往后宅走,听完只沉声吩咐道:“交给卫沉,叫他去查。传许远志,另传太医院李中清、黄之歧。”
常顺其实想说,陛下您不用这么担心紧张,一点小风波,那么多侍卫跟着呢,姑娘没事的,姑娘好端端的,坐在车上风都没吹到一下。
然而皇帝吩咐了那就是旨意,常顺赶紧叫人去传许远志来。
谢澹大步进了正屋,一眼没看见人,沉声问道:“姑娘呢?”
大约是他脸色十分不好,丫鬟们哗啦啦跪了一地,春波刚想说姑娘在卧房,谢澹脚步没停,已经径直往卧房去了。
他一眼看到小姑娘坐在床上,围着被子,小脸苍白,几个丫鬟下人围着她,叶菱叶茴也在,叶初却只是抱着被子没动,不言不语。
“安安!”谢澹心中一沉,大步奔过去,一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安安,看着我,我是哥哥!”谢澹托着她的下巴,身体跟着在床沿坐下,对上她漆黑的眼睛柔声哄道,“安安,我是哥哥,哥哥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叶初怔怔看着他,眸光波动,神情慢慢从混沌中醒来,定定看着他。
“哥哥……”她喃喃叫了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瑟缩地躲在他怀中,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哥哥,有坏人,杀人了,好多血……”
“把安神香点上,门窗打开,人都退下,去催许远志!”
谢澹一连串的命令发下去,丫鬟下人们不明所以,只本能地察觉情况不对,轻手轻脚赶紧退下,叶菱临走时迟疑一下,终究不知该问什么说什么,拉着叶茴默默出去。
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叶初在他的怀中哭得开始抽噎。
“哥哥,有坏人,有坏人,杀人了,他要杀你……”
“没有,你看错了,不怕,都是假的。”谢澹用力抱紧她,柔声哄道,“安安不怕,哥哥在这儿呢。”
作者有话说:
广告时间,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我在狗血古言里当首富》,这厮文名文案不在行,但是正文写得质量保证,很有意思的文,喜欢的可以去看看。
文案如下:
大梦一场,邓媛才发现自己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女主是同村的村花,贤惠善良、娇美可人,从农家女到母仪天下,邓媛只不过是女主前期一个微不足道的对照组炮灰。
拒绝内卷,拒绝对照,前世因工猝死的邓媛这辈子只想山水为依、鸡犬相闻,做一个普通平凡的农女。
但是,你男主起兵缺军费,抢我家金子还灭口?
——这我可忍不了。
撸起袖子,邓媛从小小酸梅汤做起,抢先拉男主一家入伙,借着气运一不小心在这本狗血古言里当了首富。
就连男主看她的眼神,也逐渐不对起来。
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红着眼,将她抵在墙角,“我不要她,我只要你。”
邓媛垂着眼,轻笑出声。
“我有才有貌,海内海外皆是我的商路,你算什么?”
后来,
当一身冕服的男人抱着被丢下的孩子,气得砸桌的时候,
继承数千条海船的邓媛,正乘风破浪,前往新大陆。
无限广阔的世界,她才刚刚启程。
第29章 李代桃僵
远山, 古道,黄骠马,马背上的少年, 少年怀里抱着的五六岁的小男童,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晃得人都困了,那小童就懒懒地缩在哥哥怀里睡了……
倏然却又是大片大片的鲜红,血, 哭喊声,刀剑碰撞的声音, 浑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狼一样狠厉的眼神……叶初陷入噩梦中, 倏然又是一团黑蒙蒙,她努力想要挣脱,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深夜, 院里一片静寂, 值夜的丫鬟一声惊呼:“姑娘发烧了!”
前院,谢澹听到禀报披衣坐起, 立刻起身奔了过来。
廊檐下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把院子照得亮如白昼,三个半夜被拎来的太医面面相觑。
昨天下午他们被召了来,除了叶远志和李中清, 这次又添了个黄之歧黄太医。昨日三人来时房里点了安神香,叶初已经被谢澹哄着睡了。当时皇帝就坐在床边, 盯着他们一个一个诊脉。三人诊脉后商量了半天, 得出的结论也只是说姑娘受了些惊吓。
谢澹不放心, 索性把三个太医留在府中,以备随时需要。三个太医私下里偷偷腹诽,皇帝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再说惊吓需要的是收惊驱邪的法子。
可是谢澹不敢大意,他守着叶初直到深夜,见她睡得还好,便多叫了几个人值夜守着,自己才刚回房歇下,就听到内侍来报姑娘发烧了。
三个太医诊治一番,出来到外间,对上皇帝阴沉的脸色,叶远志定定神禀道:“陛下,姑娘受了惊吓,发烧是常有的症状,应当不必太过担忧。如今要紧的是先退烧,臣等再给姑娘用些收惊安神的药。”
谢澹便叫他们赶紧开药,丫鬟去熬好了端来,给叶初喂下去,叶初迷迷糊糊吃了药就继续睡了。
从里间出来,谢澹在椅子上坐下,眸光沉沉却没开口。
他不说话,三个太医就只能战战兢兢候着。三人中尤其黄之歧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的面,更是忐忑不安。
黄之歧来自江州黄家,世代行医,黄家祖传的针灸手法专治头疾心疾、经脉之疾,数月前陛下忽然下了一道圣旨,召黄家名医进太医院供职。原本召的应该是他父亲,但因为黄父年迈,经不得山高路远的赶赴京城,就把他召来了。
黄之歧进了太医院好几个月,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黄家原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私下里还揣测是不是圣上或者那位皇室贵人有头疾,结果陛下似乎就忘了他这么个人似的,也没传召,也没听说皇亲重臣哪位有这方面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