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的话里分明意有所指,江以桃正欲出口反驳,远处竟真的传来了几声狼嚎,就像是为了应证陆朝的话一般。
江以桃哪里听过什么狼嚎,小声嘟囔着:“这是谁家的狗,叫声好生奇怪。”
这下轮到陆朝无言了,指了指声音传来的地方,“那是狼。”
江以桃顿时吓得发出一声短促惊叫,又觉着自己这般大惊小怪有失风度,捂着嘴用眼神发出询问:真是狼么?
眼见陆朝点点头,江以桃吓得扭头便要跑。走了几步发觉这四周的路为何都长一个模样,竟是忘记了自己来时的路,便又猛然停在原地。
陆朝笑着追上她,明知故问道:“不言姑娘怎么停了,不往前走么?”
江以桃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诌,“将陆公子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实属小人行为,何况陆公子救我一命,我更是不能恩将仇报。”
“噢——”陆朝依旧是那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走得很慢,“那你可要跟上,这竹林容易让人迷了方向,莫要迷路了才是。”
江以桃听出了陆朝的意有所指,抿抿唇,权当没听见。
陆朝也没有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地穿梭在竹林中,寒风又穿过他们之间,江以桃冻得用双手环抱着自己。
那轮月亮又从乌云中溜了出来,天地之间霎时明亮了几分。
“不言姑娘,不知许岚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们这山上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你若是每天夜里都像这般出来闲逛,我可不能保证你每天碰见的人都是我。”陆朝走在前边,看似无所谓地提醒道。
江以桃冷得难以思考,下意识接话:“我本是要……”
逃跑两字被江以桃吞回肚子里,哽了一哽。
偏是这会儿陆朝突然回了头,用含着笑意的眼睛盯着她看,“是要什么?”
江以桃心虚地低头去看那时不时从衫裙中露出来的绣花小鞋,转移话题假意关心道:“陆公子可当心点儿走路,莫摔了才好。”
陆朝也并未深究,笑了笑又转了回去。
气氛便又静了下来,江以桃心下却觉惊奇,她竟与这“少当家”闲聊了这么一会儿,那群山匪对他分明是敬畏且害怕的,可自己这番却毫发无伤,甚至他像是没有看透自己这拙劣的谎言一般。
真是个奇怪的山匪……
江以桃这般想着,两人已是走回了院子。
陆朝将江以桃送到了屋子前,“不言姑娘,以后可不要半夜三更出来赏月了,我们这儿,可不比山下来得安全。”
江以桃推门的动作顿了一顿,她恍然间明白了,或许陆朝什么都知道。
知道自己不是去赏月,知道自己准备逃跑。
江以桃转身,看着陆朝的背影说道,“多谢陆公子提醒。”
陆朝头也不回,朝江以桃挥了挥手,进了对面的屋子。
江以桃也回了屋,经过这番折腾倒也逐渐起了些睡意,迷迷糊糊中她莫名想起了陆朝,他像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点儿也不像这凶狠的山匪。
一夜无梦。
——
天刚蒙蒙亮,江以桃便醒了过来,远处甚至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睡眼朦胧间江以桃听得并不甚清楚,恍惚着以为自己还在苏州。
好一会儿,江以桃的思绪才逐渐清明,反应过来这儿并不是苏州江府,自个儿这会是在土匪窝里呢。
江以桃不禁有些难过,转头透过窗户却看见陆朝在院子中舞剑。
他的马尾在空中不断扬起又落下,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然,伴随着利剑刀锋划破空气的声响,江以桃终于觉得眼前的陆朝有几分山匪的意思了。
陆朝的身姿矫健轻盈,像笔墨画中腾飞的龙,江以桃也不知自己坐着看了多久,直到带着温度的晨光照在自己脸上才如梦初醒。
她下定了决心般推开门,走到了陆朝的面前,“陆公子,你放我下山吧。”
陆朝挑挑眉,不置可否。
江以桃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我们家是盛京城里有名的富户,姓谢,做的是丝绸生意,你尽管可以去打听。你若是将我放了回去,金钱上定是不会亏待于你的。”
盛京城的确有一家做丝绸生意的谢家,只不过谢家姑娘并不叫不言,江以桃未离开盛京时,与谢家姑娘是十分要好的玩伴。
陆朝的鬓发被汗水染湿,贴在额头,微熹的晨光中他眯了眯眼:“可我需要的并不是那笔钱。”
“不论你要什么,都可以满足你。”江以桃说出这话,捏的是十足的筹码。
江家必然是需要她入宫去争取殊荣的,江家只有两位姑娘,她的胞妹自幼是祖母的掌上明珠,家里定然是不同意胞妹入这虎口。江以桃自小便被送去了江南,与家人关系自然是称不上一句亲密的。
而江家多年来都致力于依附皇权,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后宫中站稳脚跟。
这般说来便只有她江以桃,是江家维|稳圣心,最好的一枚棋子。
陆朝笑得有些嘲讽,抬手随意地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我要兵马,精兵铁骑,你有吗?”
江以桃顿然沉默,逐渐升高的太阳照得她后背发烫。
“有。”过了好半晌,江以桃才应道。
陆朝敛起笑意,沉沉地盯着江以桃看,心中顿时明了,眼前这满是秘密的小姑娘,身份或许并不简单。
于是他试探道:“姑娘的名字真叫不言吗?我仔细听着,倒像个假名。”
江以桃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唇,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慌乱,故作轻松地勾了勾唇,“陆公子若是不信,可尽管叫那位与我一同被抓上山的丫鬟来对证一番,便可知了。”
江以桃故作镇定,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见到织翠再想办法圆了过去,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消除了眼前人的疑惑才好。
陆朝不知怎的听了这话脸色瞬间阴了下去,“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言姑娘怎么还当了真。”
江以桃摸不清陆朝阴晴不定的性子,决定不再搭话为妙,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这位少当家不快,他手里的剑可比她逃跑的速度快多了。
那边的陆朝也不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盯着江以桃看。
好一会儿,陆朝突然冷笑一声,长剑往地上随意一丢,转身就出了门。
江以桃盯着陆朝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地嘀咕道:“怎的突然便生气了,山匪性子都像这般阴晴不定的么?”
思虑良久,江以桃轻手轻脚地跟在陆朝身后出了门,东躲西藏地往前走。
可陆朝脚步着实快,没一会儿江以桃便跟丢了人,又被这弯弯绕绕的山间小路转得迷糊,慌乱中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许岚叮嘱的话来,僵着身子朝前后都各看了看,发觉没人才长舒了口气。
许是这会儿正当清晨,巡逻的土匪已回了屋子,这座山安静得仿若只剩声声鸟鸣。
微风阵阵,清晨未散去的薄雾与阵阵升起的炊烟交缠在一起。
一片寂静中,江以桃隐约听得一阵尖叫与求饶声。姑娘的声音分明已是喊得沙哑,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呜咽,江以桃生怕被发现,转身便想跑。
只那一瞬,江以桃又顿住了身子,难以置信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声音,分明是她那小丫鬟织翠的!
第4章 维护
织翠的呜咽逐渐小了下去,转成了近似于哀鸣的啜泣。
江以桃僵在原地,只觉身体在一寸寸变冷,双腿像是凝在了这地上,再难以迈出去一步。
江以桃肃着一张小脸,心中不免天人交战。
若是自己转头走了,今后定是要活在自个无尽的愧疚之中的。可若是自己这会儿闯了进去,是否能救下织翠姑且不论,先是将主动将自己暴露在这帮匪徒的眼前了,或许自己与织翠都无法从屋子里活着出来了。
越细想便越是纠结,江以桃咬着下唇,眼前恍然浮现了陆朝的脸。
照许岚的话说,那日劫下自己的山匪与他们并不是同一阵营的人,若是自己求助于陆朝……不知他愿不愿意帮忙救下织翠来。
这般想完,江以桃又开始怀疑起来,不论如何这陆朝也是山匪,自己与他也说不说相熟,万一这陆朝也是个面上伪善之人,自己将更是难以脱身了。
江以桃更是慌乱,明白织翠并没有时间等自己做好决定,急得差点儿将自个的下唇咬破了去,最终还是转了身,朝着织翠发出哭声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那是个有着座三层高小阁楼的院子,阁楼前的空地上摆着两排对面的矮桌,三两成群地坐了几个人。江以桃躲在树后凝神望去,竟是看见了陆朝。
江以桃顿时五味杂陈。
又仔细看去,织翠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破烂,几乎是难以盖住身躯,双手交叉捂住前胸,瘫坐在地上小声地抽泣着。
江以桃哪里见过这般场景,几乎是要站立不住,惊愕地捂住嘴,只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来。
坐于主位的是个粗犷大汉,留了一脸络腮胡,眉尾至嘴角盘踞了一条狰狞的疤痕,更是让他看起来凶恶可怖了。陆朝便坐于这粗犷大汉的身边,垂眸去看手中把玩着的酒杯,唇边挂着一点儿意味不明的浅笑。
江以桃并不是一个擅于偷窥的人,只过了一会儿便被人发现了。
那山匪指着江以桃藏身的大树,扬声喊道:“当家的!那儿有人偷窥!”
江以桃闻言一惊,转身便想逃,可那山匪更是话音一落便飞奔了过来,将江以桃从树后扯了出来,推搡着到了众人面前。
江以桃定然是害怕的,却还是强撑着情绪,目光转了一圈后定定地落在了陆朝的脸上。
陆朝也在看她,不知何时他敛起了那点儿笑意,冷冰冰地瞧着她。
织翠也是惊慌,嗫嚅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双手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你就是那个一起被带上山的小丫鬟?”那主位的粗犷男子沉声问道,从腰间掏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弯刀来,碰地一声放在了桌上。
江以桃被那声音吓得一惊,正欲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当家的,这才是我说的那个小姐!原先那个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如今这个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啊!”
江以桃闻言转头去看,说话的正是那日对她欲行不轨的壮汉,目眦欲裂地瞪着江以桃,显然是怀恨在心。
江以桃并不明白他们混乱话语中的真正意思,聪明地不开口说话。
粗狂男子闻言颇感兴趣地盯着江以桃看,织翠却像疯了般往前爬去,本就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呜咽更是显得凄凉。
“不!不是她!她胡说八道……我才是小姐,她是丫鬟,她是丫鬟!我才是小姐……我才是!”
一瞬间江以桃就明白了,原来她看似安稳的这一日,竟是织翠换来的。
这山寨的当家人,以为织翠才是那易凌|辱的世家小姐,对她百般刁难,万般羞辱。本要在这被扒光衣服羞辱的人,是她江以桃。
江以桃红了眼眶,看着陆朝,一字一句道:“我才是谢家的小姐,这是我的丫鬟织翠,你们怕是认错人了罢?”
陆朝几乎是被江以桃气笑了,那双深邃的黑眸阴沉沉的。
“我就说吧!当家的还不信我,我就说了那不是真正的小姐!”那日的壮汉山匪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
“有点儿意思,抓起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要来扯江以桃的手,江以桃一时慌乱,还是在看着陆朝,带着哭腔喊道:“陆朝——”
江以桃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喊陆朝,或许是因为这在场的所有人中,她只认识陆朝。又或许是,只有陆朝可能会救自己,江以桃像那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想要抓住陆朝。
陆朝咬了咬后槽牙,眼看着江以桃几欲落泪,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放开她。”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来看着陆朝,江以桃睁着双朦胧的泪眼,眼看着陆朝一步步朝她走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朝抢过江以桃被山匪喽啰拉住的手,使力将江以桃扯到了身后去,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的雪:“她是我的人,放干净点你们的手脚。”
全场寂静,江以桃也呆滞地去看陆朝。
“当家的,我从来未求过你什么东西,今日便向你讨这两个人,希望当家的成全。”
陆朝比江以桃高了不少,几乎是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阴影里,江以桃能闻见他身上传来极淡的皂角香味,太阳升得高了,暖暖地照着她的头顶。
江以桃本并没有把握陆朝会救她,在那一刻她的心中还闪过或许陆朝与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的阴暗想法,这会儿才感觉到一点儿羞怯来。
那壮汉还想再说些什么,陆朝朝他那儿轻轻瞟了一眼,他便又没了声音。
山匪头子像是没想到陆朝会来这一出,思虑良久,还是冲他烦躁地摆了摆手,“那便送你罢了,都是些晦气的玩意儿。你可要好好记得今日,往后我若是叫你做什么事,再拒绝便是拂了今日我给你的面子。”
陆朝的眼角眉梢皆是冷意,偏嘴角又勾起笑来,“元宝,将地上这个送去平叔那儿。”
说完陆朝便拉着江以桃快步地走了出去,好半晌后边才传来一声模糊的应答。
陆朝走得很快,江以桃被他拉得一路趔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朝拉着自己的手,挣扎着要脱开。
陆朝却越抓越紧,江以桃的手臂一阵发痛,“你……你且先放开我!”
闻言陆朝真放了手,转过身朝她冷笑,“不言姑娘好胆识,竟敢孤身一人闯进一窝子山匪里,真是让我佩服。”
江以桃也心虚,悄悄看了眼手臂,心想刚刚定是被陆朝扯红了,做作地隔着衣物轻轻吹了一吹。
陆朝简直要被气笑了,“现在知道痛了?有没有想过今日或许会死在那儿?前边不觉害怕,现在倒怕起来了?”
江以桃是个识时务之人,朝陆朝眨了眨湿漉漉的小鹿眼,“陆公子是个好人,不言知道陆公子会救我的。”
“我不是个好人,我是个山匪。”
陆朝又沉了脸,不等江以桃回答便转身往前走,只不过步子却小了许多,江以桃走得快些便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