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笑起来便更是可人,水汪汪的杏眼微弯,眉目舒展,阳光打在她的身上,为她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许岚想着小妹长大,一定也是这副可爱的样子,望向江以桃的目光就更是温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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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山上的小路虽是弯弯绕绕,所幸并不远,一路上除了几人对江以桃投来探究的目光外,其余人竟都会与江以桃打着招呼,一口一个“谢姑娘”叫得十分熟稔。
许岚看出了江以桃的疑惑,轻声与她解释着:“溪山毕竟就那么丁点大地方,阿朝昨日说的话早已传了个遍,大家知晓你是阿朝屋里人,这才向你打招呼。”
江以桃适时地保持着沉默,垂着眸权当没有听见。
许岚只当她是羞愤,开解道:“阿言,日后还有机会解释,莫要为此事生气。”
江以桃还是不说话,又走了好一会儿,许岚才停下脚步说道:“到了——这便是平叔的屋子,那位织翠姑娘便留在了这儿养着伤呢。”
江以桃终于抬眼去看,只见三座不大的茅草屋摆出了主屋与侧屋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江南那边农家的样子,院里正晒着不少药材,空气中满是草药苦涩的香气。
许岚领着江以桃进了侧屋,织翠果真躺在床上,紧抓着棉被警惕地瞅着面前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家。
“织翠!”江以桃越过了许岚,快步走到了小丫鬟床边,红着眼眶看着她。
小丫鬟瞧见了江以桃也是猛地便红了眼,“姑娘……姑娘没事儿可太好了,若是姑娘有什么事儿,织翠就是死了也无法向地府的阿娘交代……”
江以桃却想起了自己伪装的身份,强撑着泪意转头朝许岚问道:“许姑娘可否给我一个与织翠说话的机会,只有我们两人。”
许岚倒也谅解,点点头,“平叔,你且先随我出去吧,留两个小姑娘说点体己话。”
江以桃见着许岚与老人家带上了门后,才坐在了织翠的床边,神情严肃而认真,“织翠,你且听我说。我借了谢家的名与他们周旋,与他们说我叫不言。有朝一日,我定能救你出这土匪窝,所以你可万万不能灰心丧气。”
织翠垂泪点头,“姑娘不嫌弃织翠便是织翠的荣幸了。”
织翠这话一出,江以桃又鼻酸起来。
说到底,织翠也是因为自己才会受此折|辱,若不是织翠舍命相护,那日在众人前被羞|辱的便是自己。
“织翠,是我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哪能安稳地站在这儿?”江以桃扶着织翠躺下,为她掖了掖被角,“你便安心在这修养,与我一起来的许姑娘并不是个坏人,处处照顾着我。想来这老人家也是心善的,你尽管放心便是。”
织翠诚惶诚恐道:“姑娘……怎可姑娘伺候我,真是折煞织翠了……”
江以桃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得外边渐渐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响,马蹄响停下时门口又传来了陆朝的喊声:“不言姑娘——!”
江以桃遂又安慰了织翠几句,嘱咐着好好歇息后,便走到了屋子外边去。
陆朝骑了一匹高大白马,勒紧缰绳扬起了马头,他高绑的马尾也在半空中扬起了一道弧线。
江以桃站在门边看着他对自己露出一个张扬的笑,说道——
“不言姑娘,你可曾试着骑一骑马?”
第8章 对峙
“未……未曾。”
日光悬在头顶,陆朝笑得像个意气风发的普通少年,他骑着马迎风而来,看起来比日光更盛。一时间,江以桃竟分不清自己是被这阳光迷了眼,还是被陆朝的笑给扯住了心弦。
在江以桃平淡而闲散的生活中,是未曾见过陆朝这样的少年郎的。
那些曾在江南见过的,饱读诗书的、谦和有礼的少年,竟不及此刻的陆朝万分之一。
“不言姑娘,过来。”
江以桃听见了许岚溢出的浅浅笑声,侧过脸去就看见许岚促狭地冲她眨眨眼,江以桃又转过头来看陆朝。
他在马上侧了半个身子,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江以桃一步步朝他走去,陆朝那双深黑的眼染上了太阳的温度,似乎无端有了蛊惑人心的能力。
江以桃也伸出了手,猛然间又想起了那些所谓礼仪教养,那手便顿在了半空。
陆朝嗤笑一声,抓着江以桃的手便将她扯上了马,“不言姑娘,这儿是溪山,没有山下那些繁文缛节,没有那些麻烦的规矩。”
江以桃被陆朝的动作吓得溢出一声惊呼,她从未与男子靠得这么近过,陆朝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小锤子一般一下下地锤在自己心口。
未等江以桃再凝神细想,陆朝便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疾驰起来。
许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阿朝,记得将阿言带回来吃午食!”
江以桃没有时间思考,耳边掠过的一阵阵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散乱,更是吓得她不敢睁开眼来,手中紧抓着缰绳,却瑟缩着脖子。
江以桃明明是背对着陆朝坐在马上,可陆朝像是看见了她的脸一般,笑道:“不言姑娘,睁开眼来!看一看你从未看过的景色,睁开眼来!”
“你!陆朝你个登徒子!”江以桃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哽咽道,“登徒子!登徒子!”
陆朝却一点儿也不气恼,“这便对了,不言姑娘,我叫陆朝。在溪山尽管放下你那些规矩,放下那些无谓的礼仪教养。睁开眼来,看一看,我保证你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
江以桃闻言缓缓睁开了眼,景色在眼前飞快闪过,微凉的风刮过脸侧有些发疼,可胸膛中心脏却鲜活地在跳动着,她闻见了风中带来的泥土与树叶的清香。
江以桃确实从未有过这般体验,她向来活得循规蹈矩,从未跨越过雷池一步。
在苏州的这近十年来,她甚至鲜少出过江府,她所见的天空向来是被院落切割得四四方方,飞鸟也是快速掠过便消失了。闲来无事时,她总是坐在回廊下,仰头去看那像手染青布般的天空。
此刻的江以桃也仰了头去看,天空辽阔得漫无边际,一直到了森林的那边没进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才看不清了。
江以桃无端笑出声来,伸出手指了指天空,像个不知事的孩童:“陆朝,你看——你看,天好大好远。”
陆朝也笑,哄小孩儿一般说道:“是,好大好远。”
江以桃张开双手,笑得眉眼弯弯。
江以桃是个渴望自由的人,一直以来便是这样。
幼年时,江以桃总是与其他孩童不一样,其他孩童在坊间追逐打闹时,她只能捧着那一碗乌黑苦涩的药汤,坐在房间门口眼巴巴地听着她们欢快的笑。
而后她长大了些,每一年的七夕灯会她总是得撒娇求着嬷嬷,才有那么一次出门玩耍的机会。可往往不到半时辰,便会被催着要回府去,因着灯会来来往往的人过于多了,她也不过是在阁楼上看着人群来来往往罢了。
嬷嬷总是与她说,“姑娘,您是江府嫡女,您往后若是回了京城,代表的可便是江府的脸面,可不能自私任性,更不能顽皮吵闹。您便是江府姑娘的表率。”
说这些的时候,便会在她面前放上一摞子新书,抑或是一叠子宣纸。
江以桃活得兢兢业业,仪态相貌皆是一顶一地好,诗词歌赋更是精通,写得一手秀丽的簪花小楷,是逢人便会收到夸赞的那位“江家姑娘”。
因着这先天不足的身体,江以桃从小到大便是没有体会过何为自由,一步一步地按着别人为她规划好的那个路线活到了今天,成为了那个江府嫡女江以桃。
可那真的是自己么?江以桃有时也会这般想。
如今的江以桃才恍然间发觉,原来自己竟这般喜欢在马上恣意大笑的感觉。
陆朝微微俯下身,语气中带着笑,“如何,不言姑娘,可曾见过这般景色?”
江以桃也笑,微微转过头来,扬声回答:“阿言未曾见过,真是好景色。”
江以桃这一转头,她的唇便将将擦过陆朝的侧脸,两人皆是一愣,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江以桃眨眨眼,看着陆朝纤长的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鼻梁高而眼窝深,看着有些像是异邦人的面孔,唇有些薄,不笑的时候便看着有些冷情。过于白皙的肤色为他的面孔平添一份女气,眼尾微微地上扬着,多一分是妖气,少一分便是平庸。
若是陆朝在苏州,也是会被众多姑娘芳心暗许的俊俏郎君吧?
“谢谢你,陆朝。”江以桃转回了头,声音也放得轻柔,话一出便被这风吹得散在了半空中。
可陆朝却听见了,他扬起嘴角,终究是没有说出逗弄的她的话来。
这小姑娘,可娇气得很,逗一逗便是要掉金豆子的。
陆朝将江以桃带到了一片算不上十分广阔,却也称不上狭隘的平原,翻身下了马,又回身来朝着江以桃伸出了手,“请吧,不言姑娘。”
江以桃突然又扭捏起来,脸悄悄泛红,可自己到底是下不去这马,咬咬牙将手放于陆朝掌心。
少年的手比她大了不少,握起便可将她的手整个圈住,干燥的温度就这样透过肌肤传了过来。
江以桃放眼望去,这山中竟还有这么一片平原,及脚踝的绿草连成了一片,其间夹杂着几朵异色的小花。陆朝将马绑到了一旁的树边,然后才慢悠悠地朝江以桃的方向踱步而来。
江以桃用手做伞,抵在额头稍稍挡了些刺目光线,眯着眼问道:“陆朝,这是什么地方?山中竟然也是有这样地方的么?”
陆朝有样学样,也支起手来挡着阳光,一本正经回答:“不言姑娘不知道的事儿可多了去了。溪山本就只是山脉中的一座,这儿便是溪山与别的山连接之处。溪山之所以叫溪山,便是因为一条小溪从这山里蜿蜒而过。”
陆朝说着往一边指了指,江以桃闻言去看,果真是有一条小溪缓缓流淌着。
江以桃看着便往那个方向走去,陆朝在身后轻笑一声,觉着她怎么想什么便做什么,直率得有些可爱,也跟着江以桃的脚步往小溪走去。
小溪这儿倒是有几棵树,挡住了不少太阳,些许阳光自叶片的缝隙间漏下来,在草地上斑驳一片一片。
溪流并不算湍急,清澈见底,江以桃看着那溪水发呆,不知怎的竟开口问道:“陆朝,你说这条小溪从溪山蜿蜒而过,那若是沿着这条小溪走,能走出溪山吗?”
话一出口,江以桃就察觉到了不妥,有些不安地抬头瞄了一眼陆朝的神色,心想陆朝该不是误会自己打算这么逃跑罢?天地可鉴她当真是无意便问出口了。
陆朝闻言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听不言姑娘这么说,是打算今夜来这儿赏月了?”
他果然知道。
江以桃抿抿唇,继续盯着那溪水瞧,决心不去理会那陆朝的胡言乱语。
“这儿倒是有点太远了,我是不太建议不言姑娘来的。夜里风急,不言姑娘还在喝着药……啊,忘记了,不言姑娘的药还未给你呢。”陆朝说着说着才想起来这回事,笑了笑。
昨夜发生那档子事,自己竟是真的忘了。
陆朝也转头去看江以桃,许是方才纵声笑了会,亦或许是被炽热的太阳照了,小姑娘病态苍白的脸上终于是泛起了一点儿血色来,看起来倒是粉雕玉琢。茶色的杏眼里堆满了欢喜,没了前几日那仇大苦深的样子。
“陆公子,做事儿是要适可而止的。”江以桃扬起亮晶晶的眸子去瞪他,皱起了那对柳叶眉,看着有些生气的样子。
得,又成陆公子了。
陆朝有些想笑,假意清了清嗓,庄重道:“我这说着不言姑娘药的事儿呢。平叔说你身子不好,让你每日喝着药,我竟给忘记了,所以觉着十分对不住不言姑娘。”
江以桃将信将疑,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决定放过陆朝,翘起嘴角笑着:“谢谢你,陆朝。”
陆朝挑挑眉,心想小姑娘还挺好哄,方才在马上他分明是听见了江以桃的话,这会儿又像没听见一般,询问道:“不言姑娘谢什么。”
江以桃目光躲闪,双手背于身后,葱白般的十指绞着,“谢谢你救了我,那日清晨在众人面前,也谢谢你救了织翠。这几日更是谢谢你收留我,陆朝,你真是个好人。”
陆朝还是笑,声音却低了下来,“不言姑娘,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是个山匪,你怎么会觉着山匪是个好人呢。”
江以桃怔然,抬眸不解地瞧着陆朝。
“若是我说,你的小丫鬟是我让她假装是你,再将她送到了众人面前呢?”陆朝面上微笑着,那双乌黑的眼却十分危险地眯着,声音低沉微哑,“我还是个好人么?不言姑娘?”
江以桃沉默不语,也冷下了脸来。
一阵风吹来,草尖擦过脚踝,带来一丝微痛的痒意,他们沉默而固执地对视着,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9章 娇气
好半晌,江以桃率先打破了这阵诡异的沉默:“陆朝,你是个好人。”
陆朝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敷衍道:“多谢。”
“我是认真的。”江以桃肃着张小脸,一本正经道,“虽你也是做错了事,但是终究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我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之人,就事论事,你救了我的命我便应当向你表示感谢。”
陆朝挑挑眉,瞥了一眼江以桃,却没有接话。
“陆朝,你为什么……”江以桃叹了口气,席地而坐,下巴抵在了曲起的膝盖之上,“你为什么会当山匪呢,我总觉着你一点儿不像山匪。”
“哪儿不像,因为我长得好看?”陆朝不咸不淡地开着玩笑,垂眸去看江以桃认真的侧脸。
江以桃无言,刚要出口的话噎了一噎,小声嘟囔着:“哪有人这般不要脸地夸自己。”
陆朝笑了笑,也在江以桃一旁坐下,“因为战争,家没了。流浪到了江南,又流浪到了灯州成了山匪。哪有什么为什么,不当山匪又能去做什么。”
陆朝说得是在太过于平淡,江以桃愣了一愣,不敢置信般询问:“你也曾在江南待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