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 那个看似是一切幕后的主使者——虚元洞掌座死后,十万山的天之镜也未解除。
沈卿懒洋洋地坐在一枝古树枝桠上,抬头望着头顶上空, 薄光四碎, 尽数洒在空无一人的天阶上,难免生出几分空旷之意。
却是很少看见扶崖与晚晚, 想到这, 少女晃了晃足尖, 鞋上的琉璃珠在无数明月珠柔和光辉下泛着盈盈的光, 她一时看着出了神。
偶尔看见扶崖, 神采飞扬的锦袍少年御剑如流光般肆意飞过, 看起来身后还隐约有个单薄瘦小的人影。
沈卿微微眯了眯眼,静静地望着广袤无垠的天镜。
似乎此间事已了,谢折玉等人被压制的修为也在掌座死去的一刹那恢复,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少女抿了抿唇,眸色微沉。
除却一直不见踪影的容玉, 不知是不是一同死在那场浩大的祭祀中。
以及, “反派系统”那句话——
虚元惊变,九星连珠。
“叽咕。”有几只浑身碧色神智未开的鸢兽, 却是不知害怕地懵懵懂懂窜到古树下。
沈卿稍一扬手,小兽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拎到半空,紧缩着身子, 不敢吱声, 只得喉咙间不时发出“叽叽咕咕”地哀鸣。
那副模样实在是可怜, 少女撇撇嘴,松了手,小鸢兽如蒙大赦般头也不回地窜了老远。
“此鸢兽为虎作伥,也可谓是造成虚元惨案的罪魁祸首之一。”
蓦地,岑寂识海中忽然间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却是比之前带了些许犹疑,这让它看起来稍稍有了些人气。
“为何你不杀?”
它停顿了片刻,紧接着又再度出声:
“若是玄衣看见了,免不得要唠叨一番。”
“反派系统”口中的玄衣正是沈卿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年纪不大,最是痛恨魑魅魍魉,曾立志要除尽天下妖鬼,荡平深渊。
以至于深渊被封印,三界妖魔尽数诛灭,少年彼时正和沈卿在霏雨芳尽的落英下论道,飞扬的眉间隐隐还有几分憾色。
紧接着,玄衣反手轻拍,墨色长剑自鞘间一跃而出,少年足尖一点,刹那间,人剑皆消失在原地,唯有剑鞘上青穗飘下几分残影。
归一宗上常年轻拂的风在瞬间凝滞。
等微风再度荡起的时候,廊前那一树最为葳蕤的桃花已然落下。
一个起落,少年又轻轻落回她面前,微微朝她躬身,如人间变戏法般——
墨色长剑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七朵盛开的桃花,灼灼艳丽。
“小师妹,”他笑着,“妖魔既已诛,以桃花作邀,不如随师兄游历三界去吧。”
往事如烟散。
-
沈卿漫不经心地缠绕着垂下的丝绦,“难道小反也会记忆衰退?”
不知为何这一向唯有主线任务及播报咸鱼修仙进度时才会出现的东西,出于什么目的竟然提起玄衣,而且还……
用那样的语气——
大乘修士的直觉告诉她,这跗骨随形的“反派系统”绝不是毫无理由地提起。
“本座倒是也希望师兄能唠叨我呢,”少女顿了顿,冷嘲道:“不过,你忘了么?”
“玄衣不是早就死在规则反噬。”
“就在你我眼前。”
识海中无人应答,它许是觉得被沈卿揪住破绽,干脆直接装死。
偌大的十万山一片死寂,唯有不知忧愁肆意奔跑在花海中的鸢兽。
天镜流光四溢,逐渐倾于暗色。沈卿懒懒掀了掀眼皮,回住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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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内清风自徐来,花墙云蔚霞光,一树摇曳。
蓦地,一道极为耀眼的星光如电般闪过。
倚在门扉的碧衣少女侧了侧身,避开剑气破空荡开来的凌厉锋芒,面上微微一怔——
这一剑,不属于落星剑谱上记载的任何一种招式,却又比任一种还要凌厉。
她抬头,一眼便看见那深沉如墨色的黑色衣袍一角翻飞在虚空中。
想来是伤势恢复大好,他薄唇紧抿,低低看着手中的剑,时而垂眸细细感受丹田处汹涌的剑意。鸦色长发随意倾泻在他肩头,越发衬得少年苍白冷冽的面容愈发阴郁,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自之前,她幻作他心魔模样故意试探其执念后。
然而,似乎却又有些陌生,陌生得让沈卿有些看不懂。
少女清澈的眸间闪过微微不解之色——
她行事向来只凭自在随心,鲜少会在意旁人如何,更不屑于凡人尤爱沉溺的红尘情,事。
却是不知为何,看着谢折玉将在她看来不过蜉蝣朝生暮死的浅浅过往,如珠似宝般珍重放于心间,沈卿伸手缓缓覆上犹在平静跳动的心上,琉璃般净透的眸间深处是大雾弥漫的茫茫然。
谢折玉停下了手中的剑,随之铿然一声,落星入鞘。他遥遥在十多步开外伫步,淡淡地看着犹在清吟的落星,低声道:“师尊。”
“观你剑意,应是又进数层,”沈卿抬眼轻声笑道,“想必待虚元事了,回宗之后,可闭关破出窍了。”
出窍……
距分神一步之遥。
谢折玉手指在剑柄上缓缓收紧,微微侧头,低声嗯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唯有轻颤不已的长睫透露出眼下人些许不平的心事。
“可曾见过扶崖?”
沈卿视线不着痕迹扫过空寂无人满地落英的小院,不见半分扶崖踪迹。
谢折玉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抬眼望向树影沉郁的十万山方向,眉间不自觉蹙起。
忽然间,原本寂荡荡的空气中,蓦地响起一声凄厉又绝望的低吼。
“是扶崖——”谢折玉定定地看着前方深雾树海,眼睛里有冷冽的光。
两人迅疾如影,不过瞬间,已然飞身而至疑似扶崖所在的木楼。
玄衣少年衣袍上带起的风惊动了楼宇亭台间,挂在檐角上数不清的玉质风铃。
沈卿蓦地抬手,一道碧光闪过,轻轻地绕上亟欲响起的铃铛,将清脆声响吞没在温柔意春风中。
谢折玉不着痕迹地扫过少女动作,顷刻间收回目光,却在看见室内的景象后,顿时凝在原地。
沈卿犹在驱使着意春风缱绻地缠着微微晃动的风铃,直到——
玉铃铛静止,她的呼吸也好似静止了般。
木窗开,星光落。
流光浇在立在屏风外的少年锦袍上,金线绣成的缠金枝云纹也失了颜色,只因其上,被暗红色的血迹尽数浸染。
忽然间,一直低着头的少年抬起缀满星光的眼,衬得他脸上斑斑血迹更为殷红,宛如小兽般望着立在窗外的少女。
扶崖脸色苍白,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握着剑柄,而玉华剑的另一端——
直直地没入倒在地上瘦小的人影里。
沈卿微微抿唇,缓缓伸出手,静静唤道:“扶崖,过来。”
听见她的呼唤,少年的手轻颤了一下,指节有些发白,他明亮飞扬的眸黯淡了下去,混在血色中,扶崖恍惚地笑了笑,轻轻道:“小师叔……”
“我杀了晚晚……”
第55章 九尾现
外面是空无一人的寂静, 风吹起,斜斜带起檐角风铃,细碎的清响敲醒了浑浑噩噩的记忆, 恍若隔世。
少年原本迷茫的眼睛不再看向立于窗前的人,而是投入漫天星雨中,锦衣溅满血迹, 他不在意地轻拂。
“今日不见晚晚, 我便寻至此处。”仍然望着随风晃动的玉铃铛,扶崖神色平淡, “她身上有着和之前那只鸢灵共同的气息。”这个方才还令他痛不欲生的名字, 从他口中轻轻吐出来, 却已经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是狐息。”
“既是如此, ”碧衣少女笑了起来, “小扶崖做的很棒呀。”
沈卿看着室内的锦袍少年, 还是与之前一样的装束和佩剑,然而眉眼间却是褪去几分少年恣意,往日飞扬的剑眉却是聚集了些许冷僻杀气,她甚至能在血迹斑斑的玉华剑冷光中看见飞舞环绕的凛冽杀意。
她难得的夸赞之语轻柔又欣然,落在扶崖耳中, 锦袍少年脸色却是渐渐地变得惨白, 他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他没说出全部。
狐息蔓延,九尾将现。
在身形交错的刹那间, 玉华剑刺入晚晚的后心,温热的鲜血四溅在他脸上,一下子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她几近被狐息吞没神智的双眼在一瞬间恢复片刻清明, 柔柔地回头望着他时候, 眸中无半分责怪, 唯有解脱。
扶崖觉得眼前有些温热——在此刻,眼前这个人不再是方才那个魔气横生,制造出灭门惨案试图满足私欲的邪恶残忍的狐妖,仿佛又成了昔时攀绝壁踏千山也要救回他的柔弱小医女。
阴沉沉的天,十万山寂静无声,唯有山间冷风像刀般凛冽。瘦弱无力的少女伏在九重绝壁上,松海莽莽间,她用白纱裹着血痕交织的手,脸上被陡峭寒风擦出一道又一道血印子,却紧紧护着怀中少年的脸。
看见他醒来,少女柔柔的眉眼绽开,带着羞赧而欣喜的笑容:“你终于醒啦……”
一剑穿心,鲜血四溅。
狐息散去,晚晚的身子蓦地软了下去,她慢慢转过头,看着从背后一剑刺入她心脏的少年,嘴角无力扯出一抹轻柔笑意,“扶崖……”
他蓦然抽出贯穿她身体的玉华剑,不顾飞溅的血花,剑眉飞扬的少年敛了神色,定定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眼前人,冷冷质问:“妖狐,所欲何为?”
垂死的人微笑起来,她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眼神也涣散开来,苍白的唇微微勾起解脱般的浅笑:
“谢……”
那双纤白抚医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却是再也无法回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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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归于静默,三个人皆是没有开口。
锦袍少年仍然看着风拂铃动,清风吹过他鸦色长发,几缕发丝下,他深沉的眼眸不复明亮,依旧闪动着微光,却令人猜测不出其中隐含的想法——昨日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郎已经再不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