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少女那个方向,半晌。
“五百二十六年。”
“什么?”
老道回头看他,显然是没理解他的话。
他脸色发白,声音却仍是平静:
“沈卿,雍州人氏,生于初冬,喜闹厌静,喜笑厌离。”
“你真是她的故人?”
白老讶然。
“否则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的眼睛痛得泛红,声音却低沉平静:
“至百年前魂散时,她应是活了五百二十六个年头整。”
“那为何小玉衡却自称万年……?”
谢折玉终于收回远处的视线,模糊笑了笑,道:
“您可听说过,逝川?”
白老尚在震惊中,下一瞬眼前凭空出现一轮大如圆盘的冷月,荒山大雾,三途河畔结梦梁。
上古失落的神器逝川,可一梦黄粱,空白首。
少女银铃般的笑意伴着雪鹞咕咕的叫声,消失在长廊尽头,立于远处的两道身影,却转瞬消失在原地。
“这……这难道是逝川?!”
白老抬头看,额间有隐隐薄汗渗出。
“为何天厄长老的本命法器会在你手里?!”
他不敢细想。
太岁与天厄,三神山的定海神针。
无尽岁月中,硬是从那一场毁灭神魔的浩劫中,保全了三岛,也保全了神界的火种。
仙人抚顶,结发长生。
万人敬仰,是真正的神明。
谢折玉冷冷挑眉,目光放在远方,是一处高台,仙气渺渺,万丈星河。
清月泠泠,四下静寂。
他收回目光,笑了笑,“是啊,我也一度很百思不得解,为什么天厄的法器会流落到我手里?”
白老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星河消失在天幕中,眼前一切瞬间化为乌有,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小玉衡。
“小……”
白老就要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是,又不是。
谢折玉闭了闭眼,良久,平静低声道:“这是她的逝川梦境。”
白发男人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空落落地响在幽微的月色里:“你可知这个梦境,由谁一手织成?”
沈卿的逝川梦境一幕一幕浮现在他面前。
无数法器剑光横刃当空,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虽杂乱无章却是步步紧逼。
苍穹之上有九重紫金天雷滚滚嗡鸣,蓄势待发,直直地锁着浮于虚空中的少女。
呼啸的剑光,狰狞的雷雨,将她彻底包围在正中心,插翅难飞。
一处虚空,应是领头的仙君得意地大笑:“想不到你这魔头也有今天,九重雷劫要你的命,仙家百门更是要你的项上人头!”
话音刚刚落地,他项上的头顶竟咔嚓一声落地,一道青光带着一串挥洒而出的血珠,溅在他身旁早已吓呆的人脸上。
那领头仙君的头颅湿漉漉地在地上滚了一下,睁着不敢置信的眼。
“沈卿!”
“死到临头,还要再造杀孽!”
半空传来一声极轻的笑,粉衣人影自剑光之中一掠而过,快得让人看不清,只是一声清泠龙吟,所谓的仙家百门,已是人仰马翻。
青光伴着血影,织就了一场盛大绚烂的烟花。
谢折玉和白老沉默地立在虚无中,注视着眼前这一切。
满弧的月下,紫金雷劫当头,少女一袭粉衣,漂亮的眉,琉璃般的眼,额间绘一点朱砂,半挽的发四散在夜风中,裙袂翻飞间,一双雪色的足若隐若现。
少女轻笑,偏了偏头,眼角微微挑起,似有天真笑意,说出的话却渗人心肺:“就算本座今日渡劫身死,你们这些人,都要死。”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仓惶了眼。
天雷道道劈下,狂风拔地而起。
青龙破云穿雾,乘风而起。
龙者,天生即为风雷之主。
虚空中不知从何处飞来大片大片的碧蝶,在欢快地翻飞着,周身着浅碧色的薄光。
雷雾中终于显出粉衣少女的身影,她娇娇的唇角扯出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
她立在高高的九天,平静的嗓音在这血与火的地狱里响起。
“一起死吧。”
她缓缓抬手,黑色的长发飞舞着,纤细五指浅浅划出一道法印。
翩飞的碧蝶顷刻间化作夺命的修罗,顷刻间蜂拥覆上在场的所有人。
夜色中爆出一团烟火,霎那绚丽过后,只余白骨。
满弧的月影后,陡然浮现出一颗巨大的淡灰色眼珠,冷冷地注视着少女。
她抬眸望上去,突然笑起来,一只碧蝶飞回来,停在她几近透明的指尖,她看着它薄如蝉翼的双翅,脆弱又不堪。
少女嘴角弯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开口:“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谢折玉原本平静的身子猛然一颤,极度震惊地望着逝川幻境中的那个人,她竟然知道,或者说她竟然察觉了半分……
越来越多的碧蝶聚在她身侧,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透明,却仍毫不在意地抬手指着自己眉心,“这便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
紧接着,像是丝毫不给那在暗处窥伺的眼珠一缕机会。
意春风顷刻如剑一般贯穿了她的眉心,那颗朱砂也受创极重,竟裂开了些微细缝。
似乎能听到九天之上祂恼怒的声音。
无数金色规则之下顷刻而下,轻而易举地将少女洞穿。
她只是若无其事的笑着看着祂,唯有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冷得让人心惊。
那清清浅浅的笑里,究竟含着怎么样的意味,没有人晓得。
一阵微风拂过,一袭粉衣空空荡荡地自空中飘扬而下。
唯有半颗朱砂在纷繁金线簇拥下,飘向九天,渐渐地,凝入那颗眼珠中。
随后,天塌地陷,世界倾塌。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白老怔忪在原地,半天不能回神,“那……那是蕴神丹……”
谢折玉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不错,不愧是上古最为神秘、珍贵的秘方,以琉璃体神魂蕴养万年,再融入半具仙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淡淡道:“如此而来,诞生的自然便是,万年一遇的天生仙骨。”
作者有话说:
诗句引用自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歌谣引用自歌曲《好梦如旧》;
六千!!彻底掏空了我!!
救,写有段场景的时候,一直在听外婆桥,听得涕泪横流,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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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十方洲
穿过雕花木窗, 透过细薄窗纸,晨曦薄光落入屋中,映出其中景象。
谢折玉守在榻边, 凝神端详着沈卿沉睡的脸庞,如珠似玉,离得他那么近, 精致漂亮的鼻尖几乎要触到他紧抿的唇。
男人的白发微散, 有几缕滑落在她脖颈间,冰冷又缱绻。
他仔细地看过她, 目光扫过她蓬松如墨的黑发, 扫过她的眉毛眼睛, 目之所及, 皆是久念。
良久, 谢折玉苍白清俊的脸上浮出冷淡笑意, 他低下头去,亲了上去。
就在此时,少女睁开了眼。
晨光璀璨,有点晃眼,她微微偏过头去, 男人微凉的唇堪堪擦过她细嫩的侧脸。
“小白?”
她迷糊着下意识地挥手, 一个巴掌扇过去,一声清脆响。
往常她醒来, 那只雪鹞一定是倒挂在房檐下或者是偷偷溜进屋里,瞪圆了滴溜溜的眼,一通滋哇乱叫生怕她不醒。
掌心的触感不同以往。
沈卿仰起头, 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自然不是小白。
它太笨了, 至今都不会化形。
沈卿眨眨眼。
眼前人逆着薄光, 有点看不清他凌乱发丝掩映下的神色。
只能模糊看见他苍白的右脸泛起一层浅浅的红印——被她打的。
两个人在曦色晨光中对望着。
谢折玉眼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几分慌乱之色,却在顷刻间镇定,反而抬起手,搂住她的背,将人搂进了怀里。
沈卿想挣开,他却不放开。
“我记得你。”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声音听不出喜乐,模样冷静,全然没有在道观时的娇俏懵懂。
她想起来了……?
谢折玉只觉得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不能呼吸。
沈卿慢吞吞地偏过头,极其缓慢地说道:“ 你是那天看见粉兔子就疯了的傻瓜。”
谢折玉:……
微风定住时,少女琉璃般晶莹的眼眸被大雾笼罩,看不清情绪。
她偏头,望向四周。
果然,变了天地。
两人此刻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清晨的日光挥洒进来,雕花窗棂上泛起细碎的涟漪。
掀开轻柔飞舞的幔帘,金色辉光伴着桃粉色的树海撞入眼中。
她揉揉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老白他们呢?”
谢折玉依旧搂着她,“尚在白虹观,一切都好。”
沈卿没说话,她有些困惑地抬眼,见男人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且丝毫不提刚刚的举动。
她歪头,后知后觉问道:“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细腻白嫩的指尖点了点脸颊:“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