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见皇姐心头有事,不如先回去?”
苏雪收敛起眉间的打趣之意,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拾入玉石罐中。
身侧之人并未应答,但起身间早将褪下的外袍重新披了上去,步履急切地往外走着。
“小妹你先收拾。”
素色布帘刚被掀起到细缝,苏雨便猛然神色一凛,躲闪间一道匕首顺着她脸侧擦过,直往正中间的苏雪飞去。
“小妹当心!”
玉石正中匕首,涌入的黑衣人同迅速围上来的侍卫厮杀在一块。
“有刺客,保护两位殿下!”
匆忙中苏雨接过苏雪抛来的剑,刚将面前的一人挡了回去,方才还面目狰狞的刺客依然当在了乱战之中。
“公主。”
面罩之下低沉的音现在两人间,他棕瞳明亮丝毫不遮掩对眼前人的担忧。
耳边刀剑相碰之声不断,身后有苏雪的侍卫挡着,苏雨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人,手中的剑提起又落下,入过战场的刀剑头一次没了用武之地。
宁宴身形轻巧,虽是一手护着苏雨,可动作却半点不逊色,每一招落下的位置都是致命的地方。
苏雨被护得严实,他望着面前之人的被高束起的青丝,背影同往日并没什么区别,却又同样让她安心。
跟前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苏雨指尖摩挲,再一次对宁宴的功力有了新的认识。
四皇妹倒是真的愿意将这么个宝贝送到她身边来,以宁宴的手段,若是他真愿意,自己一人只怕也抵挡不来。
宁宴一时间也并未想多,只是在见着苏雨面上的红痕,心头似是被揪住那般,突如其来的狠戾与愤怒是他从未有过的,连藏拙也顾不上了。
只是今日边湖之外的刺杀是在意料之外,苏雨姊妹也并未想到其他的几位会在皇帝即将寿辰之时将目标对准了她两人。
她乔装着暗中来探望在山庄养病的皇妹,连府中替身都还摆着,出来亦只带了贴身的几人,连苏雪亦是今日才知晓。
究竟是她这边的人离了心,还是那几位手伸得快极。
苏雨思索着,刚抬眸却已见宁宴提剑的那只手臂鲜血混杂在破碎的衣物中,看得人心惊。
“疼也不喊一声。”
她沉声说着,唇瓣抿着两人的位置调换,触碰间生怕再弄疼了他。
又怕他多想趁着打斗的空隙,苏雨按压着火气别扭地安抚了句。
“我没这么弱。”
宁宴面罩之下的面容苍白,他为主子身死也是应当,可被挡在身后的一瞬,被划破留下疤痕开始疼起来。
分明刚刚还不疼的。
“公主。”
苏雨心底有气,这人还调着角度仗着比她略高些不让她瞧见伤痕。
“自作主张。”
说完就懊恼了,苏雨将剑身刺入另一人背后的刺客,见着被涌入的黑衣人已然所剩无几,抬眸接过苏雪递来的帕子缄默了半晌。
“留下两人,带下去拷问。”
苏雪站在棋盘一侧,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些许冷凝,等侍卫将那两位来不及咬毒自杀的刺客带下去,才回过头来骇人的目光一一掠过殿中的几人。
先前跟在苏雪身侧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帕子,面上波澜不惊。
“殿下,已吩咐将消息散开传回宫中了。”
她颔首示意,转身又望向苏雨,“皇姐。”
被唤到的人随口应了声,攥着洁白的帕子替宁宴擦拭着面上手上的血渍。
“殿下。”
他细微的声音显露出几分无措,却并没换来苏雨的回应。
片刻后,她才蹙眉打量着宁宴身上的伤痕,血色早被黑青色的衣裳掩盖。
“小妹,这剑上无毒吧。”
等了半晌,心底早将那几位的名字念了几遍的苏雪,轻叹着看了眼被摘下面罩的宁宴。
就这面色好不好,看不出来吗?
不过这个侍卫倒是没见皇姐带出来过,面生得很,看皇姐的样子还分外宝贝着。
“皇姐,没毒,我差人叫太医过来了。”
苏雨听完抬眸幽幽望了宁宴一眼。
“你先下去上药。”
宁宴并未向从前那般恭顺应下,他不晓得该做什么,只知道此时他该陪在苏雨身边,即便是候在外边也好。
“公主,伤不碍事。”
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
“留下来也好。”
苏雪见着她不开口,目光在宁宴面上打量了几圈,眼神微转。
“皇姐身侧这侍卫倒是面生,能得皇姐如此宠爱,你亦是头一个。”
她话风一转,“只是不晓得,这心在不在皇姐这处。”
苏雪话中意味明显,连唇边噙着的笑都冷了几分,
他本就身份特殊,再加之今日苏雨暗中只带了两人,另一位侍卫护主已死,如今活着的只剩下他。
这话只怕是越描越黑。
宁宴此刻想着的却不是证明清白,而是先抬眸向着苏雨望去,浅棕色的瞳仁中映着她的面容,攥着剑的手不断缩紧。
分明往日思绪清晰,此刻也只能白着唇,眼神暗淡地对着盯着棋局的苏雨道一句无力的话。
“公主,不是我。”
“长公主府的近身侍卫向来都是由齐叔层层把关,俱是身世清白的天乾,何时来了这么位武艺极高面,招招致命的侍卫,还是个地坤。”
那张同苏雪面色相似的面容上隐约显露出同她相似张扬气势。
宁宴本是想跪下,但手肘被人暗中拽着不动,只得按压下心中复杂酸涩的情绪,强撑着冷静下来自证清白。
可他一没同总领断了联系,即便是每日传信都糊弄过去,也抵消不了他做这事的痕迹。二则是他的身份确实存疑,迄今苏雨也并未强迫他说出实话。三则是他如今地坤的身份。
太多,太多。一时间,宁宴喉头似被堵住那般,只字也响不出来。
这局无疑是死局,即便解释也是欲盖弥彰。
不破也罢,自己留在她身侧,也未必是好的。
“奴是四公主派来的。”
原本还在沉默的苏雨被这话气得面色越发暗沉,拽着他的掌心逐渐松开,语气也变得凉如霜雪。
“终于肯承认了,那就带下去吧。”
身侧响起一声跪在地上的碰撞,苏雨也没去看,眸中风雪涌动,面上也只是将散落的棋盘摆回它原来的模样。
“奴,谢殿下。”
苏雪望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心虚地眨着眼睛,总觉得自己坏事了。
“皇姐的意思不懂吗,差人带去老李那边好好拷问。”
果不其然,宁宴刚被带走,苏雨便抬头向着晃动的布帘处望去,眉头紧蹙着。
“皇姐放心,老李是我府上的医师。”
苏雨收回视线,瞪了捂嘴轻咳的苏雪一眼,面色微转。
“我稀罕吗,活该让他多跪会。”
“皇姐是真信他?”
“我倒是想让他信我。”
她轻叹着,眉宇浮现上懊恼的神色。
棋局已然被摆成了先前的模样,半晌后又被收拾近各自的玉石罐,空荡的棋盘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叠无题的信件。
第58章 第 58 章(一更)
宁宴原以为会被直接带去审问, 却没想苏雪身侧的侍女将他带入了一处清幽的别院。
没有满墙的刑具,没有骇人的鞭打声,连一滴血色也未出现在眼前。
前院站的一位老者正扎着衣袖, 抬眸正对上宁宴黯然的面容, 轻哼着将刚摘起的草药小心放入箩筐中。
“一个侍卫也要送到我这来?”
宁宴身侧的侍女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一礼,等将宁宴安置在里屋中后,又在他耳侧轻语了几句。
“地坤?”
那人嗤笑了声,掀开眼皮瞥向身子霎时僵硬的宁宴,眼眸微转着将碗中被捣碎的草药放在一旁。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告诉那两个丫头, 这是要加钱的。”
宁宴略显无措地坐在木椅上,身上被刀剑划出的痕迹早同衣裳融为一色, 明明身姿挺拔却无端显露出几份衰败的落寞。
公主。
“坐这来, 别再叫那丫头了。”
李老将净完手的帕子放在一侧,望着耷拉着耳朵的人,刚想再催促声,就见他跟个木头似的站起又坐下。
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
只是这脉象。
李老长叹了声,蹙眉打量着宁宴,半晌冷笑道。
“可知晓长公主为何将你送我这来?”
他原是想助那丫头一臂之力,也好劝说着让宁宴爱惜身子,别他刚医治好转身又自己去服药了。
宁宴闻言呆愣着偏开视线, 室内草药瓶罐众多, 公主为何要将他送往这处。
“是想处置我。”
“咳咳。”李老不可置信地抿了口茶水,天乾的思绪都是如此不寻常的吗, 实在是叫他一个年迈的中庸难解。
“对, 我这正缺个药人。”
他这话刚落下, 就望见院中多了道身影,想着再瞧清楚些那人已经藏在木窗后了。
“自己先上药。”
随意将一瓶白瓷罐丢给了宁宴,李老便向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去。
苏雨神色懊恼地蹲在窗下,逶迤拖地的竹叶鹤纹衣裙沾染上了泥泞也不知。
脑中闪过宁宴方才落寞的身影,眼神空荡易碎,以往连只鸟儿靠近都戒备得不行,这回她如此明显的动静他都没看过来。
“哎。”
跟前落下一片阴影,“在这蹲着作甚,不进去瞧瞧?”
苏雨捏着微麻的小腿,攀着身后的墙晃悠着站起,把人拉从门边上拉远了些。
“他如何了?”
“刀伤无碍,只是体内的毒倒是挺多,还有。”
李老胡子一抖,眼眸微转间将原先的话咽了回去,安抚似的轻拍在她肩上。
“放我这调理几月便好。”
眼神飘忽着向里边探去的人未能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才道完一句谢,身后倏然传来一道力,将她推搡着直撞进了屋里。
“我先走了。”
门被人阖上,苏雨一时间被门槛绊住,身形不稳险些要往前摔去。
“公主。”
她扶住一旁的木柜,刚抬头就对上宁宴稍微有些神色的面容,神色自然地搭上他方才伸出想要搀扶住她的手。
“上药了没?”
宁宴方才的衣裳还没褪去,有眼睛的都知晓她问了句废话。
“未有。”
一来一回,这话也就断在这处了。
苏雨轻叹了声,望了眼他干涩的唇,手心微松想着去给他倒杯水来,却不想反被人拽着不能动弹。
“公主。”
他声线轻颤着,压抑着难言的冲动,只两字却似用尽了力气。
“公主。”
酸涩同委屈一时混杂上心间,宁宴也不知为何慌乱,只晓得他该留下眼前这人。
“哭什么?”
她又不是把人丢下了。
想起这人之前重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连向她求助也不会,活跟个木头似的。
她都舍不得弄疼他,他就不肯多信些她吗。
“之前不还是准备好了赴死么?怎么现下。”
苏雨略显无措地用指尖抹开他挂在眼角的水珠,发觉说出的话却还带着气后,望着眼前人无助的模样又静默不言。
宁宴没再逃避,头一次他极为专注地望进了苏雨的眼眸,里边没有算计或蔑视,纯粹地只盛下他一人。
他汲取着苏雨手上的温热,将她靠近自己。即便是虚妄的路途,他也想试一试。
腰间被人环住,宁宴难得依赖着靠在她肩上,略有些突然了。
“阿宴?”
苏雨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想带着人坐到中间的竹榻上,却被腰间骤然收紧的力道弄得去了这想法,只轻轻抚在宁宴背后。
“别怕,我在。”
良久,宁宴额头相抵,清冷中暗藏一丝委屈的话响在耳边,“公主,方才那位医师说要将我练成药人。”
苏雨愣了瞬,感受到怀中人略紧绷的动静,匆忙解释道。
“李叔胡说的,我怎么舍得。”
“公主方才还说不要我了。”
苏雨明了,宁宴这是在向她告状诉苦。
“公主还不信我。”
怎么还倒打一耙。
他每说一句,苏雨眼眸中的朦胧就散去一分,漾开的清浅笑意如暖阳般耀眼,给宁宴苍白的面容上也抹上了些许亮色。
“我信你,只是不晓得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苏雨也没想着要他回应,如今他能走出这一步已然是意料之外了。
“是真心的。”
宁宴向来习惯了沉默寡言,此刻说出的这几句话倒是让他不适应,面上略铺上些薄红。
分明臊得慌还怕苏雨不信他,仓促间又说了遍。
“是真心的。”
这回轮到苏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她憋着笑将人拉到里屋的床榻上,关窗时背后那道视线似是黏在了她身上,片刻都不肯停歇。
“我先替你上药。”
宁宴应了声,指尖微蜷着放在腿上,小心翼翼探向苏雨几番欲言又止,却见她正专注地打量着面前的瓶罐,也没分出些眼神给他。
她还没回应呢,也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再信他一次。
“公主。”
苏雨手中捏了瓶白瓷罐,身上的外袍早解下搭在宁宴肩上,凑近瓶罐轻嗅后才抬眸对上宁宴。
“唤我点点,这是我的乳名,我只给亲近之人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