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无妨。”
“红衣使方才所说,昨日宫中生事,不知,那位在墨府做客的南宫世子,现下可还安好?”
红衣使闻言微一挑眉,面带惊奇之色,“我原听说,花主近来与南宫世子交好,没想到,您竟如此关心他。”
花清染从容道:“红衣使莫要玩笑。我还不大熟悉宫中的规矩,昨日惹得城主与世子生了些龃龉。若因我之过,令世子受罚,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心中,自是过意不去。”
祝眉笑而不语,许久才轻声道:“花主若不想世子受罚,此时便不该过问。”
“为何?”
“花主以为,您尚未选定结契之人,此时却为了一个异族男子忧心忡忡,这件事若是让城主知晓,你猜,他会作何感想?”
花清染闻此,内心一笑,索性顺着她的意思演下去。
她神色蓦然黯淡,敛眉道:“他会为难世子吗?”
祝眉支起下巴看着她,笑道:“好一双明澈无邪剪水瞳。但花主可要记着,水至清则影明晰。您这些小心思,自己未必清楚,可若落在有心之人眼里,怕是无风也会起浪。”
“我问心无愧,何惧这些流言蜚语。”
“众口铄金,有些事,您可撇不清楚。况且,您当真问心无愧吗?”
祝眉轻笑一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以城主的手段,就算到时怪不到您头上,那与您有关之人,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是让城主知晓,您是因为南宫世子,拒绝与他们结契……”
花清染听出她话里的威胁之意,蓦地打断了她,“红衣使可是这有心之人?”
祝眉笑起来,“那就要看花主的诚意了。”
“看来红衣使此次前来,还有别的打算。”花清染抬眸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花主果然聪慧。”祝眉抚掌而笑,“属下所求不多,只望能得花主一个承诺。”
“你且说来听听。”
“花主结契的人选里,亦有大祭司一席之地,”她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祝眉斗胆,望花主不要选择大祭司。”
花清染心中明了,却还是问了一句:“红衣使莫非……倾慕于大祭司?”
祝眉坦然道:“是。”
花清染缓缓起身背对着她,迟疑道:“你与他是师徒,若将此事宣之于口,按律法……”
“按律法,当废去修为,流放异界。”
花清染故作惊讶,“你既知道,还敢如此?”
祝眉亦起身站在她身旁,无谓一笑:“情之一字,岂是敢与不敢所能左右的?”
花清染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就不怕,我会将你今日所言,告知城主?”
“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祝眉笑笑,“我之所以敢同花主说这些,是因为我从你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抗拒二字。”
“你在抗拒结契。”
她徐徐走到花清染身边,指尖挑起她一缕长发,“很难说,南宫世子不是你抗拒这件事的原因之一。而你现在孤立无援,我在宫中多少也算能说得上话,你不会拒绝我的好意。”
花清染侧身避开她的靠近,平静道:“万一我原本就不打算与大祭司结契,你如此冒险,岂非得不偿失?”
“若真是如此,倒更好了。”祝眉笑着退开几步,“花主顺手卖我一个人情,你我二人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见她如此笃信,花清染心中却犹疑起来,“可我是花灵,花灵结契,宿命早有定论。”
“宿命又如何?”
祝眉说着,指尖腾起一簇火焰,“我生于火海,族人皆说我命中带煞,是不详的妖邪。可是你看,我如今不还是在幽明界活得好好的?”
花清染问:“你觉得,宿命是可以被改变的?”
“不,我从不认为,这世上会有什么宿命之说。”
祝眉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难道花主,当真会听从宿命安排,喜欢上第一眼所见之人么?”
听到这句话,花清染灵台猛地一震,内心深处那一点细微的苗头,此刻竟无端疯长起来。
关于祝眉的这个问题,她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一直畏于所谓的“宿命”,迟迟不敢反抗。
在经历过葬花陵一事后,她从那个诡异的女童口中得知,自己不过是活在一场恶毒的骗局里。被那三个“结契者”,用最卑劣而敷衍的手段,冠以宿命的重枷,成为复生那个叫做“花若锦”的女子,最好的养料。
是啊,这世上哪会有什么宿命之说。
这一刻,花清染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离开这里。
第21章 修炼
花清染思绪纷杂,一时无言。
祝眉见她久久不语,又道:“不如我换个问法,花主,喜欢南宫世子吗?”
花清染怔了一下,虽说她对祝眉的直白并不意外,但猝然听到这么一问,面上也不禁一热,连忙垂首侧过身去。
“我……我不知道。什、什么才是喜欢啊?”
祝眉见她如此,玩味一笑,随即正色道:“见之则喜,离之则哀,凡事只要有他在,无论赴汤蹈火,心中皆是安定。”
花清染抬起头看向她,“这便是,你对大祭司的情意?”
“是。”
她看着祝眉的眼睛,这姿容娇艳的女子生得一双含情目,妩媚却坚定,倒不像是在玩笑。
花清染道:“我曾问过许多人,何为情爱。有人说爱一个人,心中便是欢喜,也有人说,不爱一个人,便只想逃离。”
她缓缓踱步看向窗外,眼神明澈而悠远,“或许我的经历还太过短暂,我不曾感受过离别相思之苦,也不曾体会过生死阴阳之事。但我也明白,世间情爱,唯真心不容践踏、不可辜负。”
祝眉笑笑:“说得不错。”
花清染抿了抿唇,抬手合上轩窗,转过身来,“我看出了你对大祭司的情意,所以,我愿意信你一次。”
祝眉眼神微动,“哦?花主这是……同意与我合作了?”
花清染笑了笑,只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和大祭司结契。但还有一事,须得请红衣使帮忙。”
祝眉笑道:“花主莫不是,想让我帮你离开这里吧?这事儿,我可办不到。”
“当然不是。”花清染轻声道,“这一个月里,我会按你的要求修炼。若我比预期先行突破,届时,还请红衣使替我隐瞒,能拖则拖。就说,我虽有灵骨,资质却愚钝不堪,强求不得。”
祝眉闻言,面上有些讶异,最终也只笑着应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在祝眉的指点下,花清染的修为得以迅速提升。
她原本想将一个月的突破时限缩短至半月。但正如祝眉所言,修炼之事不可急于求成。
眼看半月将至,她却突然遭遇了瓶颈,迟迟无法突破。
这种停滞的状态持续了三日,她的修行竟一直毫无进展。
这让她心中焦急万分。
按葬花陵中那个女童的说法,眼下她的处境已是水深火热。
一旦她的灵力填补上这具肉身的亏损,便会成为一枚弃子,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若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必然要先提升自己的修为,如此,在无路可退时,才有拼死一搏的底气。
虽说南宫或许会念在这些时日的交情上,帮她一把,但将性命攸关之事,托付在他人之手,总归不是良策。
况且,她还不知道南宫对此究竟是何想法。
万一他不肯帮忙,最终也还是只能靠自己。
说起南宫……
花清染不禁看向窗外空荡荡的回廊。
自葬花陵一别,南宫再未出现在琼芳殿里。
起初她还担心,若自己擅入葬花陵一事败露,兴许会拖累南宫。
然而祝眉却说,整个宫中皆因此事戒严,南宫毕竟是外族人,在此有所不便,西南墨家的墨宗主这些时日得了闲,便一直看管着他,不让他继续在宫中随意走动。
但以南宫的性子,哪里是能被轻易束缚之人?
他不来见她,会不会是怕沾染上麻烦,索性与她撇个干净?
想至此处,花清染用力晃了晃头。
不会的,小宴说过会再来的,说不定,他当真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呢?且再等等罢。
如此过了数日,她一边为突破之事焦头烂额,一边日复一日地,看着那空落落的回廊愣神。
可临到末了,她没有等来想见之人,却等到了郁轩。
当郁轩那一袭玄色锦衣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心脏似是被人攥住了一般,莫名紧张起来。
那人依旧一副冷淡模样,方一踏入内殿,便问:“花主这些时日,进展如何?”
花清染有意收敛自己的实力,却也担心瞒不过郁轩,一时沉默不语。
好在祝眉看懂她心中的担忧,在旁帮衬道:“城主,花主连日修炼,已甚是疲惫。属下不敢操之过急,怕会对花主的身子有损。”
郁轩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花主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说罢,便示意祝眉同他一起离开。
待出了内殿,郁轩语气不悦,问道:“自她开始修炼,已经半月有余,为何还不见有何长进?”
祝眉俯首道:“城主恕罪,花主毕竟娇贵之躯,修炼之事,还需松弛有度,否则,花主怕是吃不消。”
郁轩冷哼一声,“依你看,待她突破,还需多久?”
祝眉不敢抬头,按花清染所托,有意夸大了这个时限,“少则十日,多则……半年。”
郁轩蹙起眉,“太慢了。堂堂花主,怎会愚钝至此?”
祝眉连忙半跪在地,“城主息怒,是属下有负所托。”
郁轩思索片刻,低声道:“你不必如此,是本座有言在先,你有所忌惮,自然放不开手脚。起来吧。”
“多谢城主。”
“罢了,从今日起,本座亲自去教她。若实在不行,分她些修为,助她突破便是。”他背过身去,摆了摆手,“以后不必再来了,你师父那边,还需你助力。”
祝眉心中一紧,下意识看了一眼内殿,却也只低声应了一句:“是。”
听到这话,殿后飞挑的角檐上,南宫别宴一把掐灭手中符箓。
借着这道“聆音符”,方才殿内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他隐去身形和气息,优哉游哉地搭着一条腿坐着。见到红衣使从殿内退出来之后,他无奈摇了摇头,转眼消失在房檐上。
*
花清染听到外面渐渐没了动静,才从床帐里走出来。
然而她踏出内殿时,却一眼看到了在席间坐定的郁轩。
她心中毫无准备,此时不免一惊,“城主……为何还在这里?”
郁轩闭着双目,淡声开口,“怎么,花主不欢迎本座?”
花清染抿了抿唇,“绝无此意。只是,听说宫中近来事务众多,城主在我这儿逗留,会否耽误正事?”
郁轩掀起眼皮看向她,缓声道:“花主修炼之事比较重要,其余的,暂且搁一搁,也无妨。”
听他如此说,花清染心知逃不过,索性便顺了他的意。
虽然她心中有千万个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郁轩在指点功法这方面,的确远远胜于祝眉。
他似乎对她、或者说这具肉身的灵脉路数,十分熟悉。甚至连每一寸筋骨发力的薄弱之处,他都一清二楚。
花清染不由再次想到那个梦境。
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同郁轩的关系十分亲密。
这个念头令花清染感到不适,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郁轩正坐在她对面入定,察觉到她的异常,缓缓抬眸,冷声道:“修行之事,不可分心。”
花清染恍然回过神来,忙道:“对不起,是我不够认真。”
“继续吧。”
“哦。”
第22章 惊喜
从那之后,郁轩每日辰时都会来此,监督她修炼,知道戌时才离开。
如此过了五日,花清染的功法终于有了突破的苗头,但她也因此开始犯难。
修士突破之时,修为猛然提升一大境界,由此产生的灵流必然强悍无比。若以她和郁轩这种面对面的距离,绝对没有任何可能,再继续隐瞒下去。
然而第六日,郁轩刚来到琼芳殿不久,便有使女匆匆来报,说是画着锦娘娘的美人图,无故消失了。
许是因为太过慌张,那使女的声音便大了些。
花清染恰巧就在一旁,这些话悉数都被她听了去。
这宫中能被称为“锦娘娘”的人,应也只有那一位了。
花清染心下了然,却仍是故作惊诧地问了一句:“锦娘娘是谁?什么美人图?”
使女听她这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垂首跪下,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树叶,口里不断讨饶。
“城主饶命!”
郁轩不悦地皱起眉,强压着火气对花清染说道:“一幅故人画像罢了,花主不必在意。”
花清染看了看地上的女子,敛眉道:“既然如此,我不问便是了。她也是心急,无意冲撞,城主就饶她一次吧。”
“就依花主的意思。”郁轩闷闷应了一声,挥退使女,“花主且在此继续修炼,本座去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