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们在前几次战事中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同。
有她们相助,渗透到顾家军这方的北戎士兵被消灭得很快,交战线缓慢地向北戎那方推进。
北戎神箭手自是不理会这种在前几次战事中出现过多遍的手段。
他要做的,只是找到阵眼,再射出精准的一箭,便能让阵法瞬间混乱不堪。
那时,顾家军要使的一切手段都不足为惧。
只是他没料到,此次为了给顾灼和轻骑的行动争取时间,阵眼处的兵皆配了一到两名候补。
一旦原本的人倒下,候补即刻承担起看旗听令的责任,维持所处的小部分在整个大阵中的作用——“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①
只是这法子代价颇大。
能胜任阵眼的士兵本就不易培养,既得看得懂阵法,知晓里头的配合门道;又得听得懂指挥,及时反应调整。
前几次战事折损的,加上这次战事预计折损的,已经将近一半。
趁北戎神箭手顾此失彼、力不从心之时,最前方的交战线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距离。
顾灼当机立断,调转马头,收拢蛇形分布的轻骑成箭镞之形,朝着那驾战车的方向冲锋陷阵。
梅花枪划破拦路之人的喉咙,刺进拦路之人的胸膛,挑起,再甩下。
枪尖殷红滴血,泛着的寒光更添了几分骇人意味。
一个个障碍被清除,纵是仍有数不尽的北戎士兵涌来,顾灼也硬生生撕开一道向着战车而去的豁口。
顾家军的普通骑兵和步兵跟在顾灼与轻骑所形成的“箭镞”后面,由细到宽,义无反顾地随她进了那道豁口,用血肉之躯为她们掩护侧翼和后方。
北戎神箭手终于意识到冲着自己而来的威胁和杀气,将视线从远处拉回到近前——
他不在意的“手段”已经直逼他所在的战车而来,强势地冲击着战车周围堪称严密的防守。
残骸血肢被抛起又落下,惨叫嘶喊声不绝于耳,此处累起的尸骨比战场上任何一处都多。
于是他抬手挽弓,瞄准最前面的顾灼,松手放箭,凌厉而去。
箭矢破空的厉啸声惊心动魄,箭尖的银芒阴冷森然。
千钧一发之际,顾灼一手揪住缰绳,夹紧马腹向旁侧倒去,半挂在马身上;另一手挽过枪花,绞住那支原本冲着她、如今即将射在马背上的箭。
射石饮羽的力道撞在银枪上,铮鸣作响,震得顾灼手臂发麻。
那支箭终是被她改了方向,斜斜插.入地面,只留一半在外嗡嗡摇晃,又被纷沓的马蹄踩断,彻底陷进泥泞。
顾灼腰腿使力,重新坐回到马背上,向前疾冲而去,劈开最后一层防守——
枪尖已能触到战车边缘。
她借着马镫的支撑足尖一点,纵身越过拦在她面前的北戎士兵,提着枪桓桓地立于战车之上。
满脸、满手、满身铠甲,血迹斑斑。
眸中掠过恨意,手腕一转,长.枪起势,锋芒凛锐森寒——
北戎神箭手还未想明白战车周围的层层防守为何会被攻破,就惊恐地看着杀气腾腾的枪尖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来不及搭弓射箭——弓箭在近搏中根本毫无用处,只能慌乱地抽出腰间别着的弯刀,堪堪抵挡。
……
梅花枪大开大合,招式狠绝,直指命脉,却次次被神箭手的蛮力逼停。
顾灼急剧地喘着粗气,胸腔和喉咙似是灼烧般地刺痛。
她咽下腥味,扫了一眼身侧的影子,咬牙握紧长.枪,再次迎上刀光。
搏杀更酣,顾灼抵挡不及,连连后退,转身逃跑。
神箭手紧随其后,举起弯刀,倾注霹雳之势。
顾灼始终侧首瞥着两人的影子——
就是现在!
她微微拧身,一记回枪狠狠刺进神箭手的颈项。
神箭手握着的弯刀也半分力道不减地劈上她的肩头。
滚烫的血液飙溅在顾灼的后颈和披风上,她回过身撑着最后的力气将枪尖刺得更深,使劲地转着。
终是等到弯刀“咣当”一声掉落,身后的大块头满眼不甘又愤恨地轰然倒地。
血汩汩涌出。
心腹大患已除,顾灼却生不出一点欣喜——
为了阻拦北戎士兵爬上战车,她带来的轻骑拼尽全力抗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深入敌营的无数顾家将士,奋勇搏战,却因寡不敌众,死伤无数,血染长空。
沉重的痛楚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累到脱力的身体需要依靠梅花枪才能勉强支撑。
可心底怒极恨极之时,竟是又激起源源不竭的力气。
她恨不得杀尽敌人,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顾灼大口大口地往胸膛中灌着寒气,抬手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战马在黑压压的士兵之中横冲直撞,伤痕累累地向她疾驰而来。
她翻身跃下战车,稳稳地落在马背上,扬声高喊:“杀——”
神箭手被除掉,顾家军士气大涨,厮杀冲锋更加悍勇无畏。
顾灼夹紧马腹,不要命地向前,银枪尽染鲜血,以最利索的方式将所遇之敌诛尽杀绝。
突围成功之时,她已然成了个血人,墨色披风都隐隐现出暗红,沉重地紧贴在铠甲上。
残阳如血,朔风阵阵。
北戎颓势已现,鸣金撤退。
顾家军两翼的骑兵迅速上前收拢战线,将退不及时的北戎士兵合围在顾家军阵之中,绞杀殆尽。
这场惨烈而血腥的战事终于落下帷幕。
-
“第二日我才知晓,我娘在这次战事中也中了箭,伤势极重。”顾灼咬牙切齿,声音里全是刻骨恨意,“我只恨当时让那神箭手死得过于容易,没再往他身上多扎几个窟窿。”
说完这话,安静的内室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
傅司简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儿似的。
她反而在这种安抚下更加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意,飞快地将脸埋进枕头的一片潮润之中,才任由眼泪放肆地逸出,将那片潮润晕染得更大。
被子下的肩膀小幅度地耸动着,傅司简看在眼里,心疼得厉害。
小姑娘在那般稚嫩的年纪,用瘦削的肩膀担起重任,临危受命,出生入死。
在虎尾春冰、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取得胜利,转过身要面对的就是同袍战死、亲人受伤的残忍痛楚。
这痛楚压在她心底五年,从未真正消解,时不时便冒出头将她折磨撕扯。
她习惯独自舔.舐伤口,不愿将脆弱露于人前。
可她如今也才二十岁。
傅司简心中爱怜更甚,伸手隔着被子勾住小姑娘的腰,将人捞进怀里。
他抚了抚小姑娘后脑,侧首在她耳际吻了下,轻声哄道:“哭吧,我不看。”
顾灼趴伏在他肩头,起初还只是一抽一抽地小声哭着。
渐渐地,泪落得越来越凶,放肆地嚎啕大哭起来。
傅司简也不拦着,任由小姑娘发泄出压抑多年的痛楚。
温热的泪落在他颈间,顺着领口滑至他心底,他将人抱得更紧——
支撑着小姑娘哭得乏力的身体,也以此平复他自己心中极大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①《孙子兵法·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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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脆弱
在他还不识得她的岁月里, 他差点儿失去她。
后怕如深渊里张牙舞爪的水草,严严实实地缠捆住他的手脚, 拽着他往下沉。
只有抱着她, 抱着如今安然无恙的她,才像是抓住浮木,得以喘息。
他的小姑娘,曾无数次在残酷肃杀的刀枪剑戟中浴血, 受过凶险万分的伤, 也差点儿被血雨腥风的战场所吞噬。
那些戍守边关的将士亦是。
白刃血纷纷, 沙场碎铁衣。战骨埋荒外, 犹是梦里人。
北戎南下的狼子野心一日不绝, 北疆的狼烟烽火便会年年再起。
所幸,乌奇传回来的信中言明,北戎王庭的形势已经生变——
二王子嗜杀成性, 残暴专横。穷兵黩武和接连的败仗已经让一些曾经愿意追随他的部落生了异心,今年的南下也因此屡屡受阻, 至今未能成事。
大王子的腿疾已有好转,不仅取得了母族部落的支持,还在老北戎王身边安插了人手, 暗中夺权的动作倍道而进。
那便快了。
-
顾灼终于哭得累了,也发泄够了。
只是, 泣声却不是说停就能戛然而止的。
她抽抽搭搭地将自己脸上眼上的泪蹭到男人肩颈处的衣服上, 又欠起身换了另一边儿继续趴着,舒缓着自己一抽一抽的呼吸。
折磨了她五年之久的如有千钧的枷锁,在傅司简无声的倾听和安抚下, 悄然打开。
她如释重负, 脆弱而慵倦, 只想窝在他宽阔而温暖的怀里不起来。
傅司简自是察觉到小姑娘缠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
他搂着人往上提了提:“哭完了?”
小姑娘抽噎着应他:“嗯。”
“那我看看?”
蓬松柔软的小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鼻音又娇又懒:“不要,不好看。”
傅司简侧过头亲了下她的鬓发,轻怜重惜道:“我的夭夭,何时都是最好看的。”
小姑娘哼哼唧唧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终于从他颈间抬起头。
手撑着他的腰.腹起身时,红唇微撅小声嘟囔了一句:“才不信你呢,就知道哄人。”
傅司简听得清楚,刚想开口,垂眸就见小姑娘正抬眼朝他看过来——
那双桃花眼又湿又红,还有些肿,白玉般的小脸儿上泪痕点点,鼻尖通红,像只淋了水的小花猫,狼狈又可怜,实在惹人心疼。
傅司简吻去她长睫上晶莹而细小的泪珠,声音温柔:“没哄你,是实话。”
确实是实话。
小姑娘大概不知晓,她哭过后泛红的眼尾无辜又委屈,却生生勾出妩媚妖娆,颊上更是透着灿若烟霞的粉艳,如芙蓉出水,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傅司简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你自己躺一会儿,我出去让人准备些热水和冰块。”
顾灼也不想明日顶着两只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出去见人,便利落地推开傅司简的胸膛,乖巧地坐回床上:“你快点儿。”
傅司简倒是被小姑娘这副无情又眼巴巴的模样逗笑,凑近捏了捏她的粉腮:“夭夭,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用完就扔呢?”
顾灼美目一瞪:“我哪有!”
她只不过是方才推人的动作稍微急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没有啊,”傅司简挑了挑眉,将侧脸凑到小姑娘唇边:“那你亲我一下。”
顾灼无奈地屈服于美色之下,在傅司简极为勾人的下颌线条上响亮地亲了一记:“行了吧?”
只见男人慢条斯理地站起,疏朗含笑道:“还行吧。”
说罢,便转身走了。
徒留她在床上冲着男人修竹般挺韧的背影扬声表达不满:“傅司简,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男人回来得很快。
快到顾灼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凶狠气愤的模样被逮了个正着。
她僵了一瞬,随即强自镇定地将脸上的神情恢复如常,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你、你怎么、这么快啊?”
傅司简倒是没想到回来时会看见这么一幕——
小姑娘皱着鼻子抿着嘴,气鼓鼓的小脸儿偏要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实在可爱娇憨得紧。
他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
却不想这声笑引得小姑娘恼羞成怒,娇声喝他:“你、你笑什么啊!我跟你说,我生气了!”
傅司简眉眼间笑意未减,一步步走到床边,俯身撑在小姑娘身体两侧:“夭夭为何生气?”
“你!你还问为何?”顾灼恨不得撸起袖子跟这男人一一列举他的“罪证”。
她抬起下巴,皱眉控诉道:“你不满意我亲你,在前;笑话我,在后。你说我为什么生气?!”
说完这话的下一瞬,她就被男人压低的上半身逼得退无可退,鼻尖相抵,气息缠绵。
低沉的嗓音震颤着她的耳骨,却是先解释最后一个问题:“夭夭,我笑是因为,你又软又凶的模样太过……惹人疼,像只几个月大却喜欢张牙舞爪的小猫。”
顾灼的小脾气消了几分,却本能地张嘴反驳:“你才张牙舞爪!你才几个——”
鼻尖被咬了一口,她不得已停下要说的话,十分担心明日——
大概,她不仅要顶着肿成桃子的眼睛,还要顶着鼻尖上的牙印。
傅司简安抚地亲了亲小姑娘被他咬了一口的鼻尖,继续解释:“至于夭夭说的,我不满意你亲我,倒是确有其事。”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姑娘因为难以置信而瞬间瞪大的眼睛,声音又低又哑:“我想要的,是这样的亲——”
眸光一暗,低头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她因不满而嘟起的红唇攫住,又将他的不满反喂给她。
大抵猛兽捕了猎物,总是喜欢先疾风骤雨蛮横凌厉地逗弄着,看其喘息不及;再和风细雨温润而泽地舔.舐过每一处纹路,听其逸出耐不住的低.吟,才慢慢享用。
水声啧啧,湿涎涔涔,是猛兽终于饱腹却不甚满足的喟叹。
这场身体力行的解释将小姑娘眼尾的红意涂抹得更为冶艳浓郁,傅司简被晃得险些失了克制,却不愿从她身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