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京越关山——时兰皋
时间:2022-09-13 07:39:02

  当时摄政王的阴鸷乖张竟是与如今顾小将军的狠辣温静,诡异地般配相称。
  刑部尚书分神想起京中的流言,暗叹这两个祖宗当真是天生一对。
  惨叫声渐弱,昏沉压抑的烛火没规律地跳跃。
  顾灼眺了一眼暗影中密密匝匝的刑具架,硬生生按下心底郁结不畅的恨和怒。
  箭头的寒意仍留在她手心,经久不消。
  她的声音也被染得清泠泠地冷:“你还指望着你的那些死士再劫一次狱吗?”
  “凉州太守府已被清剿,”她捕捉到俞汉发抖的身形有一瞬细微的愣怔,继续道,“你的死士在地道中尽数伏诛,前些时日来劫狱的是仅剩的二十几条漏网之鱼,如今也一个不留。”
  “能助你东山再起的一切,都没能运出去。”
  最后一丝希望猝不及防地破灭,俞汉闻言猛地抬头,那张血污灰败的脸,像是绝望濒死、失去一切却不肯接受事实的恶鬼。
  顾灼淡淡开口,将恶鬼推向炼狱:“你所有的筹谋算计,片瓦无存,灰飞烟灭。”
  恶鬼被业火吞噬,吐出癫狂疯魔的笑意。
  可笑他谋划多年,竟是败得糊里糊涂。
  当初接到命他进京述职的圣旨时,俞汉本能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就吩咐人尽快将宅邸里的东西运到那处不起眼的院子,再伪装成商队运出城外。
  可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他只能先跟着传旨太监进京。
  又安排了二十几名死士沿途远远跟随,只等接到凉州事成的消息,便护他逃走。
  谁料直到了皇城脚下,凉州依然没有消息传来。
  他提出要去住进奏院,打算离了顾家兵马的视线就借机逃跑,可顾灼没应他。
  他没再坚持。
  一则,是怕顾灼生疑;二则,是顾灼话中提到的羽林军,让他忌惮。
  羽林军守在城墙上,视野开阔,极容易发现异常,居高临下放箭,轻易就能阻了他的去路。
  第二日进城时才知,城门还在封锁,不准随意进出。
  死士被拦着城门外,俞汉只好抱着侥幸——
  说不定一切都是他疑心太重想多了。
  事实证明不是。
  皇帝派人千里迢迢送去凉州的圣旨,就是专门为他设的陷阱。
  被下狱后,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轮着番儿没日没夜地跟他说话,耗着他的意志和精神。
  他疲力应付着,警惕地防备被人套话,保着自己的命,暗暗等着死士的行动。
  前几日死士劫狱,却并未成功。
  俞汉被拖到这间牢房受刑,心下怒骂“废物”,却仍存着希望——
  凉州事毕后,会有更多暗卫死士来京城,总能救他出去。
  到时候他带着白银和舆图情报逃去北戎,照样能图谋霸业。
  他只要在这牢房里留着命就好。
  这些人还想从他嘴里撬出来东西,他只要什么都不说,活下来不成问题。
  可俞汉万万没想到,所有的事都偏离了他的算计。
  底牌散尽。
  他的大业,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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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欲飞
  狾瘈刺耳的癫吼声依旧。
  裴简得留在牢中盯着接下来的审问事宜, 顾灼没让他送,独自回了将军府。
  夜色似墨, 浓稠幽幽不见边际。
  新月如钩, 莹然皎皎煜照清辉。
  二月的春风料峭,却也已经拂开坚硬的冬雪寒冰,拂出鲜嫩柔软的花木绿芽。
  院中阒静。
  顾灼朝着北疆方向,遥遥敬了一炷香, 倒了一碗酒。
  -
  孙海提着谢礼登门时, 已是二月二十五。
  这位向来精明外露的并州太守, 此时倒是破天荒地满脸诚朴挚切, 还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胆憷。
  也容不得他不这样。
  这一个月, 孙海过得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进京第一天,与他同行一路的俞汉毫无征兆地被下狱,属实给他吓了个够呛。
  孙海生怕下一个被收拾的就是自己。
  于是, 他极力降低存在感,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待在进奏院, 从不参加同僚的宴饮,也不敢打听消息。
  直到前些日子,刑部尚书在早朝上宣读了俞汉通敌叛国、企图谋逆的罪行后, 孙海震惊之余,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 他管辖的地界——并州城中, 那个被他关停的赌场,竟也是替俞汉敛财和打探消息的。
  孙景阳这两年沾了赌,指不定哪天输钱太多还不起就会被赌场威胁着偷他的官印。
  万一他的官印被用在旁门左道上成了俞汉通敌的一份助力, 那如今, 他孙家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他虽然没有什么流芳百世的大志向, 却也不能接受在史书上留下通敌的罪名而让列祖列宗都被狠戳脊梁骨啊。
  孙海越想越觉得后怕,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不稳:
  “多谢小将军将我那逆子拉回正道,若不是您,恐怕那兔崽子现在连小命都不保。”
  并州城南树林里的尸体,不是因为还不起赌债,而是解手时抄小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才被赌场的人打死。
  就算孙景阳有分寸,知道官印不能拿,可他三天两头往赌场里跑,说不准哪天无意间听见什么就被人家给灭口了。
  孙海现在除了心有余悸,就是庆幸。
  庆幸当初顾灼为了办书院而忽悠他,把孙景阳带去了军营,早早离了赌场那个鬼地方。
  所以,他今日才专程来登门道谢。
  关于“忽悠”这个事儿,孙海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地方主政官员九年一换,这个典制他是知道的。
  可是他看俞汉和姚怀雍在北疆一待就是十几二十年,就以为北疆州府不循此律。
  其实,他辗转着托关系想调离并州时,还曾托人拐着弯儿地问过吏部。
  不过,或许是被问的人嫌他急于求成,也或许是压根就不知道为何凉州幽州太守十几年不换,只让人带给他一句模棱两可的敷衍:
  “你先踏踏实实地在并州待几年,等再碰上一个被贬的官员,品级合适的,不就能像你换掉前任并州太守一样,把你也换走吗。”
  于是,孙海就对自己以为的更加深信不疑,觉得如果不打点吏部,他就得在并州任上待到致仕。
  可他前几天才知道,北疆州府并不是例外,一样要遵循九年一换的典制。
  凉州太守十八年未换是因为俞汉使了计谋。
  幽州太守二十年未换则是因为幽州是驻军州府。
  也就是说,他孙海这个并州太守,即使什么都不做,五年后,到了九年之期,也是要调任的。
  可当初顾灼来府上忽悠完他的时候,他是真打算要在并州扎下根来待个十几年的啊。
  顾小将军,当真是画饼高手,雄辩之才。
  孙海感叹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顾灼要是知道孙海最近才反应过来她在忽悠他,那她必定是要夸他一句“天真”的。
  当初她压根儿就没打算靠那一箩筐客套话来说服孙海啊。
  那明摆着是为了给后面要说的重点做做铺垫嘛。
  能让孙景阳不再去赌场,才是她跟孙海做交换最有分量的筹码。
  可她总不能一上来就直接说“我有办法让你儿子戒赌,你只要答应书院的事儿,我就告诉你”吧。
  这不纯粹得罪人嘛。
  威胁别人也得讲究方式方法啊。
  此时,顾灼看着孙海带来的谢礼——一个配着紫檀木盖的青玉条纹兽耳簋,有些纠结。
  想了想,还是把孙景阳去赌场的目的告诉了孙海。
  孙海听完后愣怔许久,回过神时,略有些慌张地端起了茶盏。
  那茶盏是空的。
  顾灼只当没看到这位太守大人想掩饰却掩饰得不怎么好的用袖口抹眼角的动作,适时开口:
  “孙太守将这东西拿回去吧,您不必谢我。孙小公子是个好孩子,您作为父亲,以后别让他这般煞费苦心替您善后才是。”
  孙海却是站起来,颇为郑重地拱手:“小将军的话,孙某铭记于心。您对孙家有恩,这点谢礼不成敬意,您切莫推辞。孙某便先告辞了。”
  顾灼倒是没再说别的,叫来于管家送人出府。
  -
  孙海回进奏院的路上,脑子乱糟糟的,心里充斥着对他儿子的愧疚,脚步也稍有些踉跄。
  撞到了行人才倏地想起,他今日去将军府,除了道谢外,还有一事想向顾灼请教。
  几天前,他被召至刑部,回忆交代他查禁并州那个赌场的来龙去脉和办案细节。
  说到有人潜进太守府给他送了账本,还把尸体拖到了衙门外时,孙海才被告知——
  这个“善良的好心人”是摄政王的手下,做这些事儿也都是听从摄政王的吩咐。
  而且,赌场早就知道孙海在暗中查他们的把柄,所以放账本的地方才只有两个人守着——
  就是为了防着他找高手摸进赌场后院。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东西可查,不至于像没头苍蝇似的一通乱找找到赌场更隐蔽的秘密,赌场才好继续暗渡陈仓。
  孙海知道这些事儿后,也想起了他当初看赌场账本时觉得奇怪的地方——
  那个赌场是这两年才开始匿税的,都冒这般大的风险了,匿税数额却并不多。
  怪不得呢。
  原是为了应付他而故意露出的破绽。
  不过,赌场没想到那账本最后会被摄政王的手下拿走。
  孙海也没想到。
  他想来想去,只能猜测:大概是摄政王看那个赌场不顺眼,又不方便暴露身份,所以才派人找来证据给他,让他封了那个赌场?
  但是也不确定。
  所以他今日才想请教顾灼,摄政王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
  可他已经从将军府出来了,也不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再返回去叨扰,便作罢了。
  不过,即使他回去问,顾灼也给不了他答案。
  因为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裴简是因为她,才会让手下想办法把赌场封了——
  他看出来,她不喜欢那种害人的地方。
  -
  顾灼看了看时辰,叫来惊云:“去刑部给你们王爷传个话,让他忙完就回王府吧,我在王府等他。”
  惊云应道:“是。”
  顾灼回屋换了身衣裳,特意戴上了裴简送她的那支白雁玉簪。
  一月之期已到。
  这些时日皇上忙于处置俞汉残党,还未来得及下旨让她带兵离京,却也应该快了。
  她不能再耽搁了。
  其实,前几天她就想找机会跟裴简说分开的事儿的。
  可是她下定决心那天,裴简从刑部回来后情绪特别不对。
  像是温润淡雅的玉,被暗沉的雾笼罩,悲伤乏倦掩了从容光华。
  “夭夭。”
  他唤了一声她的小字后,就埋首在她颈侧,呼吸很乱,许久都不说话。
  顾灼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什么也没问,无声地陪着他,安抚他,等他告诉她。
  窗外暮色渐沉,屋内还未掌灯。
  几缕清冷月辉透过榥棂泄进来,空明而静谧。
  裴简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轻,像被沉沉坠着的灰郁烟云:
  “皇兄比我年长十五岁,自我记事起,他就已经开始帮父皇处理政事了。端方持重,经世之才,是最合格的储君。”
  “有皇兄继承大统,我身上的担子很轻。父皇母后由着我贪玩,皇兄反倒成了对我最严厉的人,时不时地就会去弘文馆提醒先生们要拿出以前教他时的苛刻架势来教我。”
  “用皇兄的话说,他幼时读书习武吃过的苦,也得让我尝尝。”
  说到这里,裴简轻轻笑了声,那笑却伤怀得很:
  “我六七岁时,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谢家姐姐生皇兄的气不见他。皇兄为了哄人,不得不来找我帮忙,我就能讨价还价让他下令给弘文馆放一天假。”
  “谢家姐姐对我很好,与我皇兄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来成了我皇嫂。”
  “皇兄登基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他知道我懒得跟那些官员虚与委蛇,便也从未要求我必须得担个什么官职。”
  “他与父皇母后的意思一样,希望我能随自己的心意活着,实在不想进入朝堂,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也是可以的。”
  “我也确实一直心安理得地躲着懒,逍遥自在了好几年才开始慢慢熟悉政事。”
  “那时候,江南贪腐猖獗,朝廷暗中派去的刺史屡屡遇害,皇兄怀疑京中有人在给江南递消息。毕竟有能力胜任刺史的京官并不多,若是有心打听,总能知道哪位离了京。”
  “皇兄为此事一筹莫展,我便自告奋勇。以往每年我都要离京三五次,出城后稍微绕个路,大抵就会被以为我这个闲人又要去哪探奇访胜,没人会注意我。”
  “皇兄一开始没同意,只是恰巧那时嘉州上奏,说河工①历时四年终于完竣。南方水患频年,蠹害民生,那水利工程是皇兄以前治水时亲自定下的,得去看看才安心。”
  “于是,皇兄索性以此为由南巡。消息放出去,江南那帮人就会以为皇上意欲亲自整治贪官污吏,从而集中精神应付銮驾巡视。”
  “他们焦头烂额,总会露出马脚。而我,便是在暗处刺察的那把刀。”
  “御驾南行视察水险堤堰,我则取道抚州,绕路提前来到江南。”
  “没多久,皇兄驻跸行宫,我秘密前去汇报。”说到这里,裴简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继续道,“临走时,皇兄把他身边一小半的禁卫都调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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