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留听不得她那些假惺惺的话语,更受不了她虚情假意地谈什么过去。
胭脂目送他的背影,更是满腹心事。
她换好了衣裳出来,谢留一看到她就迫不及待提步往外走。
谢家被抄以后,名下许多财产都收归国有,谢伯卿是怎么逃过一劫,还能保下两个年幼孩子,在京都的街角巷尾保留一处私宅的,没人知道。
这或许就是他的能耐之处,那座宅子不大,寻常人家规模,能住七.八口人。
离现在的谢府还有些距离,胭脂以为谢留会同她一起走过去。
不想门口还有一匹马,和两个亲兵等着他们。
“上去。”
胭脂:“我不会骑马。”
谢留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对她,自顾自的上了坐骑,冷眼俯视,“上来。”
周围亲兵也不好扶她,最主要谢留胯.下的是匹战马,在他那很听话,胭脂一靠近就会威慑地喷出鼻息冲她嘶鸣。
一时间气氛僵硬。
胭脂忌惮地盯着马蹄,面有愠色,她忍了忍,说:“算了,我自个儿走过去吧。”
谢留在她走之前扬鞭,啪的一声响让胭脂立马抱头,骇得蹲下身求个自保,然而想像中的疼痛并没出现。
马背上的煞神仅仅是威胁地凝视她,逼迫她听从他的安排。
“还想走吗?”谢留压抑地低声问。
胭脂面颊苍白的腿软道:“不想了。”
她这回乖乖听了谢留的话走近那匹战马,比意料之中的要容易许多,不喜欢胭脂靠近的战马嘶鸣两声,被一只修长的手摸了摸马鬃就安静下来了。
然后她刚搭上马背,就被人揪着腰间衣裳,两脚悬空拽上去了。
不等胭脂坐稳调整好位置,谢留两腿一蹬,就策马跑了。
她被癫得身形不稳,臀也坐得不舒服,抗议地叫唤几句,最后都被湮灭在了风声里。
在城中行到一半,出了热闹的街市,到了幽静的小道上没多久,谢留突然又不走了。
马停了下来,放眼望去周围都是高墙树木,有一两家挂着旗帜招牌的林苑酒家。
谢留:“下来。”
胭脂疑惑道:“不是要去宅子吗?还没到地方呢。”
谢留斜眼睇她,“饿了。”
他要在外边儿用饭,胭脂觉着颇为稀奇,又感到意动。
谢留居然还会带她过来下馆子,她以为他现在恨她恨得生不如死呢。
“去哪家吃呀,能不能抱抱我,我这样不方便。”她看着谢留脸色,细声细气地请求。
谢留挑起眼皮投来阴恻恻的视线,结果什么都没说,还是扶着她的腰把她带到马下。
进门时他们碰到一群刚寻酒作乐过的人,胭脂紧跟在谢留身后,被明目张胆地打量,也不见羞涩,反倒是抬起下巴学着谢留的高冷模样,妩媚地从那帮学子跟前走过。
是京都书院的学生。
不知遇到什么喜事,在这里庆祝。
一看见他们,胭脂就想到长时间没有了消息的盛云锦。
打那日走后,盛云锦就再没找过她,胭脂不知他说的法子,到底想到没有。
一方面提心吊胆,一方面又像今日对谢留那样,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等等子言兄,你走这么快作甚,大家说的都是笑话,你又何必当真。”
长廊下陡然冲出两个好似起了纷争的学子。
另一个怒气冲冲道:“笑话?你们吹捧盛云锦那厮就罢了,何必拿我当供你们消遣的笑话。我郑子言哪点不如他……”
“好了别说了子言兄,有外人来了别让旁地看笑话。我们回去再说吧?”
“一山不容二虎,有那厮在,我就不奉陪了!”
盛云锦也在这?胭脂双眼一亮,肉眼可见喜色。
发觉谢留在看自己,似是瞧见她的表情变化,嘴角挂上一抹轻淡的嘲笑之意。
胭脂主动请缨,“夫君,你看,我义兄也在这里,不如我们一同去见见他。”
她说着盛云锦在京都书院的影响力,与他交好能认识许多博学的文人学子,谢留要是能过去结交一下,对人脉上也有帮助。
毕竟那些学子今后可是要步入仕途的,早些认识交个朋友,日后不管做什么都能多条路。
她为了说服谢留,极尽口舌地谈及这方面的好处。
谢留应该是心动了,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却孤傲地示意,“带路。”
胭脂没想到他真的听了她的建议,微微吃惊道:“我也不知他在哪,不如我们跟着刚刚那两个人,应该就能找着了。”
方才那两学子拉拉扯扯地往长廊的另一头走了,胭脂猜测想必他们就在这附近。
循着踪迹,为了不显得太过急切,胭脂都稳打稳扎地与谢留并行。
没多远就听见一群人交谈的声音,居然不在屋内,而是在亭子里畅饮。
盛云锦果然就在他们其中,姿态闲逸,被三两个学子围绕着说话,胭脂寻觅到他的身影忍不住欣喜地叫了声,“云锦。”
身量不大,只有旁边的谢留听得到。
她后知后觉地捂住嘴,惊疑地往谢留那瞧去,他在拐角的廊檐下站着不动了,负着双手,看不太清脸上神情。
“你去吧,我不去了。”
“怎,怎么了?”
胭脂垫脚想要打探他此刻是不是不高兴了,刚才那声称呼真的是她不小心大意了,没忍住才叫出来的。
只是一个名字,不能代表什么,谢留应当不会怀疑到她与盛云锦的关系吧。
谢留轻声玩味道:“一介武夫,说不上什么话。算了。”
胭脂犹豫地劝道:“怎么会呢,有我在……”
谢留打断她,“文武相轻,非要我这么说你才听得懂吗?”
胭脂被他低声训的颜面挂不住,更不想劝他了,“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谢留不答话。
他在她身后,神色十分复杂,那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幸灾乐祸的轻视笑意。
盛云锦被身旁的学子扯着衣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等看清石桥上等候的人影后,侃侃而谈的话声顿时没了,甚至僵硬了一瞬,“我过去看看。”
胭脂望着盛云锦从众多学子间,抽身而出,朝她走来,便也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不想盛云锦不同以往,劈头盖脸地沉声道:“胭脂,你怎么在这?谁让你来的。”
她怎么就这样出现在人前,为了庆贺院试结束,今日来这家酒家的都是他们书院的学子,让这么多人看见她来找他,别人会怎么说。
大概是从未见过盛云锦这么不留情面的态度,仿佛对她的到来感到排斥,还觉着有些丢脸似的。
胭脂愣在原地。
往常她都去书院找过他了,今日怎么不能在这和他见面?
还是她这回给他丢脸了?
胭脂敏感地多想了一些,笑脸微收,还是好声好气道:“这又不是什么金贵之处,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呀。”
她话一出口,盛云锦就知道她心里是对他有意见了。
胭脂不会跟他吵架,却也不是没有脾性的女子,她要是不高兴,也只会语气柔柔地阴阳怪气地讽刺几句。
但就像她说的,酒家的确不是什么金贵地方,可也不是她一个人能负担得起的。
简而言之,就是她吃不起。
胭脂失望地瞅着盛云锦,盈盈双目隐约透着责怪之意,“我还以为你见了我,应该高兴才对。既然不想见我,那我就走了。”
盛云锦将她拦下,“等等。你同谁一起来的?”
胭脂脾气上来了,嘲笑道:“同谁来的与你何干。”
“胭脂,我同你说正事呢,方才是我太吃惊了,你别见怪。”盛云锦软了语气。
她冷哼一声,顺着台阶往下,“还能有谁。”
盛云锦皱着眉惊讶道:“谢留?他带你来的。”
胭脂:“你知道就好,我同他今日要去旧宅看看,恰巧路过这里,正好肚饿,就进来了。”
盛云锦闻言只觉得不妥,盯着胭脂娇艳得意的面容,心中升起一丝不悦,“他什么时候待你这么好了。你同他怎么回事?”
哪里是待她好了?
胭脂没有直接回应,她觉得盛云锦这么猜想她跟谢留的关系也不错。
总要让他有些危机感,他才会更在意她。
“你还问我。”胭脂娇声打断他,“我等你想法子把我从谢家捞出去,可你呢,让我等些时日就是这么等的?自己在这跟你书院里的学子饮酒作乐?”
今日的酒宴不是盛云锦提出来的,但他必须得来。
这也是他无法辩驳的事实。
胭脂忽然垫脚,一把扯住盛云锦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红唇饱满诱人,媚眼如丝,语气娇柔,对着微微狼狈失神而讶异地看着她的盛云锦道:“你到底,怎么打算计划的?吉日就在后几日,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我可就归谢留了。”
她轻笑着:“以后你就是想破头,我也不是你的了。”
盛云锦被她勾得口干舌燥,就是这种带刺的风情,让胭脂比他见过的女子都要带劲。
她明明年纪不大,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还是天生如此。
“胭脂,你听我说——”
盛云锦顾忌在人前的身份,余光扫了扫两旁,拉下胭脂的手,容色倏地肃正凝重,“我不想你嫁他,但我还不能带你走。”
她手指抖了抖,几乎不可置信自己听到的。
神色一下脆弱的好似易碎的花瓶,“你说什么?”
盛云锦面露不忍。
但那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宛如变了个人,褪去文质彬彬,攥紧胭脂的手声音阴冷缓缓的道:“谢留没死,不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他。”
“我打听过了,他现在是上千户长的身份,官虽不大,却不是轻易能动的。他背后还有宋徐两家势力做靠山,据说宋家的将军对他十分器重,之前在战场谢留就是在他的帐下做事。”
“他之前要杀你,一回来就害你受了伤,想必是心里记恨着你我,如此一来我们就更不能让他活着。不过这些一时半会也无法对他下手,须得从长计议……”
“只有彻底将他除掉,胭脂,你我才能没有顾忌地在一起。”
胭脂没漏掉盛云锦说的任何一个字,可听在她耳朵里,却跟什么都没听懂一样。
她喃喃道:“可是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了。”
成亲能做什么,自然是要洞房,她要是舍身给了谢留,盛云锦当真不介意吗?
他要是不介意,岂不是证明不在乎她。
这也是个棘手的问题,胭脂想到的,盛云锦自然也能想到,他面色凝重的思索片刻,“……那就只有这样了……”
“什么?”
盛云锦让她附耳过来,二人没私语几句,就被出声打扰了。
“云锦,山长来了,还不快过去。”
孙长风不知何时过来的,在不距离不远处叫了他一声。
胭脂还震惊地沉浸在盛云锦说的计划里,正要挽留,就被盛云锦暗暗捏了捏手腕提醒,“我会将此事安排得天衣无缝,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之后,就等我去接你。”
他给了胭脂一个隐晦的暗示眼神。
胭脂望着盛云锦离开的背影,余光触及到了孙长风的视线,他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然而盛云锦的身影让他欲言又止了。
书院学子那边人逐渐多了起来,胭脂不好长久待下去,只好先走了。
不过,往回走的路上,她站在廊檐下回首多看了去见山长的盛云锦一眼,也是那一眼叫她秀眉蹙拢,拧成一道弧线。
他在对谁笑呢?书院怎么还会有女子?
旧宅几年没住,从房檐到角落已经结上蜘蛛网了。
一推门,烟尘四起。
胭脂受不了地道:“都这么久没来过了,尽是些灰尘,多脏呀,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眼前,谢留在无声仔细地观望打量旧宅的一角一落,对她的劝阻置之不理。
等找到院子里那颗还活着的枇杷树,谢留眼眸一路往下逡巡,树下的竹榻因为断了一只角,又长久无人使用,经过日晒雨淋,早已破损非常。
胭脂跟着他来到这里,是从小生长的地方,她却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样。
谢留找到块石头,可以充当竹榻缺失的一角,他用手摁了摁,勉强还算稳固。
胭脂不知他想做什么,她因在盛云锦那乱了心神,先前还想帮谢留重温一下儿时回忆,这时全无心思在他身上。
只是看见他搬石块过来,又当着她的面解开外衫有些新奇,注意力便被拉拢过去。
“这是做什么?”
谢留不答,竟是拿他自个儿的衣裳扫开竹榻上的灰尘,然后一手丢开,就这么百无禁忌地往竹榻上一躺。
他彻底无视了她的存在,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那种阴狠无情的存在。
就如少年惊鸿时一样,眉目俊秀得叫人怔怔地注视着他,日光打在他脸庞,是那样的秀白,可以瞧见细微泛着金色的绒毛。
凌厉的眼珠化作清冽的潭泉水,吸引人靠近,想知道会不会从中找出会游弋的小鱼。
昔日能容纳少年身量的竹榻已经远远不够了,谢留大半个身已经将它占满,另外还有两条粗长的腿屈膝在外面。
他闭上眼。
胭脂不懂他这是怎么了,居然这么不顾灰尘不顾脏的就躺下,甚至整个人看起来莫名孤独寂寥极了。
但是她看着谢留躺下,也想找个地方坐坐。
绕着竹榻一圈,没有可容纳她的地方,她盯着谢留的双腿半晌,鬼使神差地将臀置了上去。
谢留大腿肌肉一抖,他猛然睁开眼皮惊醒。
胭脂迎着光坐在他身上,仿佛梦回少年时,她打着雪白的赤脚,扑倒他腰间,“谢灵官,给我揉揉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