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货就是宋霄炼,“我等都是灵官的兄弟,这般辛苦把人送回来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吧,好歹赏杯茶水也是好的。”
这话明显学的她今日用来对付谢愠的,一下引起其他人的共鸣。
“对啊,这也太不近人情了,是瞧不上我等,还是不给我等面子啊?”
场面瞬间闹腾得宛如卖菜的街市,各种眼神打量纷涌而至,这种下九流似的胡搅蛮缠还真让胭脂一时下不来台。
没人帮她说话,而谢留也如座小山似的靠在她身上,还应景般地故意惹人恼火地打了两声呼噜。
在场的都在看胭脂怎么应对。
胭脂要是怕了,她也不叫胭脂。
她只是麻烦地觉得一面要用力撑着谢留这个装醉的混子,一面又要应付这些军痞子,真如谢愠所说,她是遭了报应。
在屋檐灯笼的照耀下,那道娇小的身影瞧着比男主还要气势威武。
娇艳似火的面容微恼地提起秀眉,娇滴滴的嗓子语气却不甘示弱地道:“就这么着急,择日再来也不行吗?”
肩头的人惊讶地悄然睁开眼皮,霎时富有兴味地瞟着胭脂。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副面孔,面对宋霄炼的故意刁难处理的得心应手。
“我夫君醉了,家中就只剩我家翁和小叔,一老一小也陪不得你们喝酒。你们若真是同我夫君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就该体谅一下。”
胭脂说得倒也合情合理。
可但凡宋霄炼那几个是吃素的,就不会有意闹着一出了,“那你呢?”他们得寸进尺地问。
胭脂没好气道:“我一个女子,哪会喝酒呢。”
起哄声不肯停歇,“嫂嫂不用喝,一旁坐着陪陪我们就成。”
胭脂抓着谢留衣裳的手都紧了,这帮人当她是什么,勾栏里的姑娘?
她恼着谢留把这种打发人的事交给她来办,是存心想看她为难。
呸,她偏不叫他得逞。
既然好说歹说糊弄不过去,面对油嘴滑舌的腔调,面不改色的胭脂胸膛起伏两下,很快恢复平稳。
“怎么说我也是谢留的妇人,你们也都叫我声‘嫂嫂’,难道都不知道避嫌吗?”
胭脂乌亮的眼珠打量他们,面带一丝清冷的妩媚,“不知你们当中有人成家没有,若有一日我夫也同你们这般去到你家,趁他醉酒使唤他的妇人出来喝酒,陪你们寻欢作乐心里是什么滋味?”
说得好。
她胆子大,性情竟也够烈的。
一顿娇声软语,不带一个脏字就敢这么说教宋霄炼等人,她是不怕惹上祸事?
跟白日里谢留见她在他跟前完全两个样子。
空气一窒。
眼见气氛变得尴尬,胭脂还能打着圆场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方才话说重了些,各位大人别见怪。这样,若是实在想喝点什么,尔等且让我把夫君安置好了,再以茶代酒地过来陪你们喝一杯,就当赔罪。”她嗓音瞬间甜得沁蜜,哪怕面前是根金刚杵,都能叫她化作绕指柔。
她当初,就是靠着这种柔情似水的手段,谁来都能哄得团团转。
谢留歪着头,亲眼见她将宋霄炼几个没用的东西惹得只差容颜大怒,又很快安抚得服服帖帖。
预想中难以收场的场面没有出现,烦人的莺声燕语却源源不断。
倒是小瞧她了。
他干脆完全放开对身体的控制,让胭脂的话音都变得颤抖。
真的好重,谢留看着修长清瘦,可他身量不是假的,多是结实的肌肉,“我,我该送他进去了……”
“谢愠,快来帮忙——”
凝视着那对纠缠在一块,颜色不输彼此越走越远的身影,刚才胡闹的人里唯一没开腔也没制止的人终于问道:“这个叫胭脂的到底什么来路?”
没人能回答他。
谢伯卿听到动静在屋内等了片刻,也不见他们进来,正要差谢愠去看看,胭脂终于叫了人。
瞅着眼前一幕,谢伯卿威严地问:“这是怎么了。”
胭脂憋着一股气,正愁没地方告状,“阿翁,夫君跟人喝酒了,送他回来那帮人同我闹了好一阵,还不肯轻易走人呢。”
“阿翁你瞧瞧他……”
话音刚落,胭脂肩上一轻。
方才还一副烂醉状态的谢留陡然挺直了腰杆,脚步平稳悠哉悠哉地从她这离开,更当着她的面落座在桌前。
胭脂话声消失口中,愣怔原地。
谢留神色清正地侧头,得逞地冲她挑衅地扬了扬眉,哪有刚才醉意熏然的迹象,在谢伯卿看过来后,当下又眼皮微阖,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淡漠正经样子。
胭脂:“……”是个比他弟还要贼精贼精的坏东西。
谢留本就没醉,虽然确实喝了不少,但是宋霄炼那帮人酒品太差了,他不想喝到最后替他们收拾烂摊子,才装醉回来的。
让胭脂顺势应付那么多人,也纯属谢留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做得不好,自然轻视鄙薄。
做得好了,呵,也算马马虎虎。
“阿翁,我没事。”
谢留待她跟待长辈是两个姿态,他斜眼扫过来,警告她一眼,“我同他们喝得不多,大家伙都因为战事结束,终于能不受打扰地吃上一顿热饭才放纵这一次。”
呸,什么叫没事,没事刚才怎么还让她出马帮他赶人呢。
胭脂心有怨言,被谢留盯着却没有说出来拆他的台。
其他人都重新落座了,胭脂还忸怩地站在一旁,谢留冷不丁轻飘道:“我不像有的人,丈夫就在身旁还要招蜂引蝶,最起码礼义廉耻的分寸该懂一懂。”
她只知女子向来最善变,却不知还有像谢留这样过河拆桥的。
明明是他将她推到人前,怎么还怪起她没有礼义廉耻忘了分寸?
从来都是胭脂给人气受,这回遇到性情大变的谢留,才知真的遇到了对手。
她刚要开口解释,谢伯卿宛如一场及时雨,阻在她与谢留中间,“胭脂,去给你夫端碗你熬的解酒汤来。”
“……”胭脂不大情愿,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她想到谢留指责她招蜂引蝶,是不是就是说明他心里对她在意一点?
这样想仿佛心口气就好受多了。
以前傻子她都搞得定,如今谢留就是盆装满砂砾的浑水,她也要从里面摸出鱼来,搅得他心神大乱!
走之前,她实在没忍住往谢留身边一靠,指着满桌菜快速道:“夫君,你瞧,这都是我听了你的话,为了给你接风洗尘做的一桌好菜。不管你在外头吃得饱不饱,都得尝尝它,可别枉费了我的一番诚心诚意啊。”
说罢那只纤纤玉手从谢留后背重重地抚摸而上,暗示性地在那硬挺削肩上拍两下。
留下一缕牵动人心的余香,娇俏含笑地走了。
她这人就是,但凡做了什么好事,一定要人知道,可不甘心在背后默默付出那种类型。
既然谢留正清醒着,那就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她胭脂的温柔贴心吧。
谢留领教过她的娇媚勾引,论动手动脚,胭脂实在算不上是个正经女子。
她柔也柔的,媚也能媚,还能伸能屈。
仿佛这些风月场里的本事,她生来就有,无师自通。
是种够劲的骚。
谢伯卿一句话拉回了他不胫而走的神思。
“按说这个时刻,宫里还未尽兴,你是此次回朝的功臣,应该是多方结交的新贵。”谢伯卿觉得谢留回来得太早,他经历丰富,很容易会想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留睨着肩头胭脂留给他的触感,放在战场上像她这种乱碰的,就应该被人砍断手脚。
他如同没受影响般,挥手掸了掸,淡淡道:“阿翁多虑了,我一介武夫能出什么事,不过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谢愠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丢了筷子,坐过来追问:“阿兄,庆功宴什么样的,是不是文武百官都在,看见圣人了吗,有没有好酒好肉。”
谢留对他算是有问必答:“都有。”
谢愠眼睛一亮:“那圣人有没有赏你什么?”
谢留看向谢伯卿,双方交流的眼神中都透着一股复杂的成熟。
谢留:“正式的封赏还在商议之中,除了封号品阶,其余不过就是金银珠宝之内的赏赐。”
他的话大大满足了谢愠对功名利禄的向往。
谢愠还想问,谢伯卿及时将他那张叽叽喳喳比鸟还闹的嘴拦下,“好了别吵你兄了,封赏都是上面根据他的功过拟定,非他一人说了算,不管是什么,你不可在事情没定论之前,到外头乱说。”
谢愠辩解:“我不会,是那个毒妇今日老追着问我……”烦不胜烦。
谢留的目光倏然挪到他脸上。
谢留:“什么叫做‘毒妇’。”
谢愠一时哽住。
胭脂将汤汁盛到碗里,准备妥当,端着托盘缓缓走入庭院里。
当她靠近堂屋的时候,正好听见谢伯卿训斥的话语传出,“你该长大稳重些了。我是不是说过,不管她什么样,你不该当着你兄面出言不逊。”
胭脂身形一顿,不知谢愠犯了什么事被训斥,但不妨碍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次发话的居然是谢留。
低沉的嗓音满是威慑,“我只说这一次……”
谢留:“以前玩笑也罢,今后她还是我的妇,该怎么管教我说了算,你可以叫她嫂嫂,要么什么都别叫。”
胭脂:“……!”
谢留像是发现了她,侧头扫过来锋利的一眼。
胭脂心里咯登,跨出去的步子还是缓缓落在地上,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进屋,谢留轻淡地收回视线:“所以,别再让我听见那些个不好的称呼。”
第8章
因着胭脂的到来,谢留不再用严厉的态度对谢愠训话,以免在外人的跟前伤了他的自尊和脸面。
而最好奇的莫过于刚进屋的女子。
谢愠到底说了什么才惹怒了他的一翁一兄,竟惹得二人连番教育他。
还有谢留这个冤家,他竟也会出声维护她吗?该不会是给她挖的什么陷阱故意做给她看的吧!
“兄,我知错了。”谢愠低着头,被训后瞧着情绪失落。
该。
叫他傍晚的时候在她跟前耀武扬威,看着讨厌死了。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只要见着对手倒霉,也够让胭脂窃喜的了。
她脚步越发轻快,笑着靠近。
“夫君,解酒汤来了。”
谢留挑起眉梢,面上留有余威,他光是坐在那不说一句话,就足以叫身边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胭脂侍候他端碗递勺,眼见谢留没有挑刺儿才松了口气。
直到她发觉谢愠趁人不注意偷偷抹泪,大概是因为刚刚被亲近的人说了,觉得难过,嘴都狠狠瘪在一块,肩膀还抽了抽。
胭脂状似不经意地问:“哎呀,小犊郎怎么在哭呀?”
空气陡然出现可怖的安静。
就在谢伯卿与谢留的视线都投到他身上时,谢愠嘴角添泪的动作一僵,满脸的羞耻和不可置信地瞪着胭脂。
他本来可以默默难过完,就能当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可这个搅家精一句话的时间就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难堪。
胭脂:“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天可怜见的,除了二郎小时候尿裤子,再没见他这么伤心哭过呢。”
“你……”
“怎么啦二郎?”
叮的一声,谢留丢下汤勺。
胭脂偏头慇勤问:“夫君?是不是解酒汤太烫了?我来给夫君吹一吹。”
她忘了收敛笑意,小人得志的模样太难看,谢留豁然攥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在胭脂含羞带怯嘴叫他时,毫不留情拍了过去。
瞬间细皮嫩肉被打得清脆作响。
她吃惊又慌张地痛呼一声,眼泪差点掉出来。
局势顿变,一旁的谢愠很快看戏似的精神振奋地坐直了身子。
这下轮到胭脂感到委屈莫名,“夫君,这是为何啊?”她做错什么啦,为什么要打她?
谢留冷眸逡巡两眼她跟谢愠,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姿态,“你刚才笑什么。”
当然是笑他弟弟吃瘪啊。
胭脂差点说出来,乖觉的咽下不满,装傻充愣:“什么刚才?刚才我没笑啊。”
谢留压根没信,森冷的目光直冲她看来,“是吗。”
气氛倏然有些凝滞压抑。
谢留再次开腔:“有些话,趁你们都在,正好说说清楚。”
胭脂被他瞅着,有种大祸临头的错觉,而就在她差点喘不过气以为谢留要跟她翻旧账时,他终于从她身上挪开了目光,又扫了谢愠两眼。
毋庸置疑,就是专门对他们两个说的。
“白日里阿翁同我商量过,不谈从前,只看今后。那么自今起,这个家中就是我谢留说了算。但凡有谁要是想搅得这个家鸡犬不宁……”
他拉长尾音,眼神阴霾得像要把人摁死沉塘,从谢愠突地对准胭脂,令她浑身汗毛竖起。
话里充满遗憾,“那就只有杀鸡儆猴,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胭脂心里突突,瞬间明白,这哪是在立家规,这是在“指桑骂槐”,旁敲侧击,让她别惹事呢。
说来说去,谢留维护的还是他弟。
就因为刚才她对谢愠一番挤眉弄眼的挑衅逗弄,他就特意说这么一番话为他出气。
胭脂僵笑着识时务地表示:“谁会坏了你的规矩呢,夫君,我都听见了,我一定遵守。”
谢愠也别别扭扭地附和,“阿兄,我,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