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袋东西被他拎在半空抖了抖,随即一些碎银细软掉落在地。
谢留冷冷道:“你偷的?”
胭脂飞快反驳:“不是!”
她对上他的眼神,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哑巴,心跳快到要跳出胸脯的节奏。
谢留扫了眼地上的东西,嘴角扬起诡谲的弧度:“那是怎么来的。”
胭脂强颜欢笑,娇声道:“是我自个儿攒的嘛。”
谢留像是有些意外她此刻的诚实。
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银,抬眸发现胭脂紧张地盯着他脚上的动作,肉眼可循地闪过一丝心疼,登时明白她这么诚实的原因。
就是心疼这些钱了。
谢留眼里闪过一丝幽光,换了句话问:“你不是说,所有银钱都交给了我阿翁,没有中饱私囊,为何还有私房钱。”
胭脂往日的机敏到了该死的谢留面前仿佛通通不奏效了。
她真是绞尽了脑汁才想到一个说法。
“这不是私房钱。”
她硬着头皮:“是,是我拿去,打算给夫君添几套衣裳,还有正准备去买些荤腥回来给夫君接风洗尘用的。”
这理由听着倒是很正当,很讨好很慰贴。
胭脂更加坚定,“对,就是这样!”
“……”
她真说得出口,简直再次超出谢留所有预判。
胭脂逼自己明艳的小脸挤出一缕微笑,忍痛道:“已经是属于家用了,才没有饱中私囊呢,夫君可别错怪我了。”
谢留冷笑:“是吗。”
胭脂假模假样地点头。
他干脆拆穿她的虚伪道:“正门有路你不走,为我接风洗尘却要翻墙。”
胭脂更加厚着脸皮说:“那是因为我想给夫君一个惊喜,夫君知道,岂不是只有惊没有喜了。”
“……”
这是第二次,堵得谢留近乎哑口无言。
他想起了谢愠,怪不得他会不敌胭脂,是因为她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厉害之处。
谢留面无表情地睨着她,胭脂也是吃惊。
他竟没被她一番胡话给惹怒,看起来还这般冷静淡定。
这要换作他弟谢愠早该闹起来了,胭脂嘴角刚露出一点笑意,就被谢留眼神复杂地瞪了回去。
他忽然将手里的空包袱丢回到胭脂怀里,一改追究的态度。
饶有兴趣地命令道:“惊喜是吗?很好。这些所谓的家用钱,我今晚就要看到你是怎么用它的,要是安排得让我不满意,只有惊没有喜……”
他突然走近,胭脂受惊地退后。
谢留余光从地上挪到她慌乱了的脸上,像是终于出了口恶气似的笑了笑:“夫君就叫你人财两空,添些喜气好不好?”
“……”
“哭什么,不愿意?”
“没有,哪里会呢。”
谢留横眼看她,“那你怎么不见喜色。”
胭脂捶着哽塞的心口,一脸“喜极而泣”地道:“我是太高兴了,高兴到笑不出来。”
门口谢留看看天色,不再耽搁。
他飞身上马,在马背上将被他惹恼的胭脂面上的羞怒一眼览尽,丝毫不在意地道:“我离家虽久,却记得京都城外有一处乱葬岗,不知还在不在。”
“别耍花招,我会派人跟着你,你也不想我一回来,就送你去乱葬岗吧?”
胭脂:“……”
冤家,还回来做什么呢,不如死了算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狗”仗那个势,欺负人。
谢留冷傲的扬起下颔,嚣张恣意地策马离开。
胭脂面上笑呵呵地点头哈腰,心里骂咧咧地往回走。
听着风的呼啸声,越想越气的她又忍不住回头,望着那道威风凛凛的身影满头疑问,“他这是去哪?”
两边被留下来盯着她的普通士兵沉默不言,胭脂自讨没趣,悻悻地撇了撇嘴。
第6章
从士兵那找不出答案,为了弄清谢留如今身份,胭脂索性找了个平日最熟悉的对手来打听。
“从战场下来的,都得封官吧?”
胭脂挎着篮子,腰肢一扭一扭:“谢愠,你兄现在是什么官啊?”
她边走两眼边盯紧了他,迫切地想要从他嘴里知道消息,可谢愠舔着泛着糖渍香的糖葫芦,自谢留回来就对她爱答不理,模样讨嫌又得势。
她说的话,他跟当听不见一样。
“喂,你聋啦?哑巴啦?”
胭脂故意激他,“不说是吧,那我就猜了,谢留该不会什么官都没有吧!啧啧。”
谢愠年纪小所以好骗,果然立马瞪过来呵斥她,“少胡说,你这个烦人精!”
胭脂哼声,接着阴阳怪气:“不想我胡说,那就实话告诉我嘛,谢留立了什么功,出门在外,但凡别人问起,我也好回吧?”
谢愠咬碎嘴里的糖葫芦,囫囵咽下去:“我兄……”
他跟胭脂交锋过不知多少回,当然也不是蠢的,“你想套我话,我偏不告诉你!”
倒是忘了,这小犊子有时也贼精贼精。
“说说嘛二郎,你瞧瞧街上有什么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买啊。”她变通地道。
大概是因为白日那顿争执指责里的抢白,谢愠对她充满了戒备。
他受不了地搓了搓肩膀的鸡皮疙瘩,青涩小脸几乎皱巴成一团,“我可不是我阿兄,你撒娇可没用。”
问题谢留也没吃她撒娇那一套啊,无论胭脂怎么追问,谢愠就是不肯透露有关谢留任何的官职消息,逼急了还要她等谢留回来自己去问他。
胭脂只得猜测,可能谢愠了解的也不多。
“去就去。”
“哼,你不敢!”
“……”
胭脂娇笑都挂不住了,呼吸急促地瞪着他,半晌才拍着心口平息下来。
是,她是不敢问谢留,那人如今性情大变,诡谲不定,多对视一眼都极具危险。
她是傻了才去再触他霉头。
谢愠跟监工似的指挥她,“快点,再晚些天都要黑了。”
他们是出来买荤腥的,背后还跟着两个士兵,不知情的以为他们犯了什么罪,路过的行人都离得他们远远的。
当时胭脂逃脱不成,事情败露,为了不让谢留把她丢去乱葬岗,乖乖地把包袱放了回去,带了些钱财出来逛街市。
而谢愠得知她被谢留逮了个正着,幸灾乐祸之余,自告奋勇地要求跟胭脂同行,一场街市逛下来,有人高兴得满载而归。
有人摸了摸荷包里少了大半的钱,连哭带骂,伤心欲绝。
当夜幕中绽放出第一束焰火,满城庆贺大军归来的气氛攀上了顶峰。
而在皇宫内,庆功大殿附近的一角,传出几道痛苦的闷哼,立在树影下的人见差不多了,才袖手旁观的转身离开。
宋霄炼瞥见后,马上收回脚跟了上去。
过了会走到明亮处才有声音响起,“灵官,去哪啊?不回去喝酒了?”
他乃是谢留在军营中结识的兄弟,等追上谢留后才口无遮拦地说道:“你啊,千万别恼,大好的日子可千万别被些臭鱼烂虾搅了兴致……”
“我兴致很好。”
被追上的人上扬着眉梢。
宋霄炼:“那就行!”
说罢又瞄着身旁人,拍着胸脯道:“你别担心封赏的事,姓庞的算个什么东西,你立了那么大的军功,底下人谁不听你的,谁敢让人坐你那位置,就是坐了,我们都不服!他敢去营里,我们的人就敢把他从那位子上掀了!”
谢留顶着薄情寡欲的脸冷冷道:“我不担心这个。”
“那你怎么走了,我还没把姓庞的孙子揍个尽兴呢。”
“揍他孙子有什么用。”
宋霄炼哎了声:“那老东西最宝贝的不就是他孙子么,就借他孙子警告他,别惹咱们神风营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谢留无声的笑了下,“那可不成,我身份位卑。”
宋霄炼大声道:“谁敢嫌弃你,你可是我宋屠苏的好兄弟,谁敢惹你我去杀了他!”
他在军营里养成了讲话百无禁忌的习惯,谢留瞥了宋霄炼一眼,“宋将军听见了,你少不了要挨一巴掌。封赏的事我并不在意,该我的一样都不能少……”
恰逢他们走到了朱雀门。
谢留眼眸幽深的盯着前方的位置,俊脸陷入一片黑暗中,语气轻淡森然,“可谁要阻我为谢家平反,不管对方是谁,掘地三尺我都会把他挖出来。”
月上梢头,谢府吃饭的堂屋内灯火通明。
胭脂为了看谢留回来没有,来来回回从堂屋到正门翘首以盼的三次。
第四次谢伯卿终于看不下去,招呼她,“别等了,过来用饭吧。”
其实纵使胭脂以前作恶多端,谢伯卿后来看在她是孤女的份上,待她都是不错的。
他认为她年纪轻轻丧父丧母无人教导,走上歪路有些歪理也是人之常情。
除了她送谢留上战场的性质太恶劣,这位老人对她并不苛刻。
这次谢留平安归来,因祸得福,往日那些芥蒂也就消散许多。
胭脂还在门口张望,头也没回道:“还有夫君呢,他还没回来呀。”
她花了好多钱,做了好多吃的,怎么可能不让谢留看到她的努力,那不是白费了。
谢伯卿颇为诧异地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在想她怎么不怕谢留,反而还盼着她早点回来。
大概是有悔过认错之心吧,他只能这么想。
“灵官没和你说?”
“什么?”
胭脂扭头,一脸茫然。
谢伯卿拿起筷子:“他晚上有事,不在家吃。”
谢愠乐滋滋地给谢伯卿夹了一块鸡腿,又给自己夹了一只,得意洋洋地冲她摇头晃脑,“我兄喝庆功酒去了。”
“……”
大军归来,谢留又是其中一员,是该参加庆功宴的。
只是怎么都不和她说?难道是因为过往她做的事,所以才故意瞒着她?
亏她还尽心尽力忙活一顿,简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胭脂失望地往回走,结果刚坐下,就听见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吆三喝四的吵闹声,伴着凌乱而匆忙的脚步,让安静的庭院骤然热闹起来。
她眼皮一跳,笃定道:“肯定是夫君回来了。”
果然她一出来,就看到走之前还好好的谢留,被两个人搀着,脚步虚浮,后面还跟了好几个人。
他被扶上台阶时猛然抬头朝她看来。
一张喝得烂醉的俊脸暴露在胭脂眼前,那双锋利如刃的黑眸变得湿漉漉地盯着她,像是半晌才将她认出来,然后以身边人拦都拦不住的姿态往她跟前扑。
胭脂动作比她意识要快,先一步伸手接住了差点摔倒的谢留。
“喂,你……”
好沉。
她不知自己像只在花丛中迎接另一半的娇蝴蝶,与谢留抱了个满怀,不仅感受到了那扇与想像中不同的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更闻到了他身上满满醇厚醉人的酒香。
她怔然良久,直到周围响起几道促狭的窃笑声。
还有喝的醉醺醺的谢留不知真假的调侃道:“你好像很喜欢对人投怀送抱?”
白日里她也是,为了让他知道她是他的妇人,腿一软就扑到他怀里。
胭脂被取笑的瞬间回神清醒,懊恼地在谢留怀中挣扎起来,狼心狗肺,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不如摔死好了。
谢留呼吸之间都带着酒气,感觉到胭脂像只不安分的蜉蝣动来动去,干脆稍一使劲按着她肩膀拢得更紧,这一下就令她骤然动弹不得。
“嘘,替我把他们赶走。”
胭脂的耳垂紧跟着擦碰到一张柔软而火热的唇,“还有我喝醉了,快扶我进去。”
第7章
“……!”
他这也叫醉?明明神志清醒,还能仿若浪荡子那般调笑她,她看他好得很。
谢留贴着胭脂耳朵说完那句话,便将半个身子力道全压在她身上,行径更与酒鬼般把头耷拉在她肩颈处。
呼出的热气时不时拂过胭脂秀颈上的皮肤,像极了他当年领回来的那条土狗的鼻头,氤氲湿热,带来敏感的痒意。
见她不听话,竟还动了嘴。
“嘶。”
胭脂抽气,谢留装醉的同时还咬了她一口,也不知脖颈留没留下道齿痕。
她来不及细想他这番不顾亲疏就极为自然的动作,只察觉到谢留暗自用手捅她腰窝的不耐,于是深呼吸着抬头。
刚才凑热闹嬉笑不停的那帮人还在,各个长得人高马大,眼神含笑,透着刚从战场下来的杀气,气势剽悍。
其中为首的搀着谢留回来的那两个人胭脂较为眼熟,是今日跟着谢留来家里的朋友。
即是朋友,做什么叫她赶人呢?
胭脂胡乱想着,却还是照着谢留的吩咐开口。
“各位弟兄……”
那些人像是没想到她也不怕他们,竟还有胆子跟他们称兄道弟。
这谢留的妇人,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他们不知,胭脂是谁?
她是青天白日里被谢留捉个现行,还能胡说八道的主。
一般人被这么盯着都会胆寒,胭脂却谨遵夫令,鼓足勇气告诉他们,今天家里不便留客。
有个笑得特别虚伪和善的,露出一点虎牙对她说:“嫂嫂赶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