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六棋
时间:2022-09-13 07:41:00

  她觉得这些天被人提起谢留的次数太多了,都到了她开始心烦的程度。
  孙畔青不知道她盼着当个活寡妇,只为关心她这位闺中好友,“会不会没瞧仔细,这次回来的士兵好多呢,也许还有希望。”
  “什么希望?”
  胭脂露出一脸哀容:“不可能的青青,我不是不想他在这次的队伍里,而是……我同你说过,他这里不好。”
  她指了指头。
  “实话不瞒你,他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信回来了。”
  胭脂压低嗓门,跟孙畔青面对面道:“我还特地花钱,请人替我打听过战场上的消息,当初同我夫君一块去军营的那几个人,都阵亡了。”
  “怎,怎么会呢……”
  议论生死是种忌讳,这让孙畔青闻言吓了一跳。
  可谢愠不在,胭脂心安理得的唱衰谢留。
  她长叹一口惆怅无比的气,表现得忧思满满,“怎么不会呢?那些比他脑子好的人都死了,我夫君肯定也很难说了。我昨夜还梦见他给我托梦,说他人都到九泉了……”
  “害得我这心啊,一夜都没放下,除了你,我也不敢对其他人说,要不是早上一声鸡鸣,在我梦中,人怕是已经投胎去了。”
  “……”
  “也只有我家翁、小叔还抱着他活着的期待,这叫我白日里都不敢告诉他们。”
  这叫孙畔青彻底不再提及谢留了,胭脂耳根一清,终于舒坦不少。
  这梦呢,半真也半假。
  她昨夜确实是梦见对方了,应当说是时隔好几年,她头一回梦见他。
  梦里倒不是谢留死了,而是她。
  她被牛头马面勾到地府报道,见了判官,判官说她有罪,罪大恶极,要捉她到阎王爷跟前听审发落。
  她跪着,阎王坐着,一句话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贱妇,看清楚本王是谁。”
  胭脂惊愕抬眼,阎王变成了死在战场的谢留,人皮脱落,血肉模糊的,她便吓醒了。
  所以她今日最听不得的,就是“谢留”这两字。
  趁孙畔青不急着走,胭脂一边揉着面团,藉机打听一件事。
  “青青,中秋快到了,怎地你兄还没回来?”
  孙畔青的兄长在京都书院读书,正为一年后的科考而努力,而往年这种节日书院都会放学子归家团聚。
  孙畔青没察觉胭脂这么问的玄机,倒是注意力都在她兄长身上,“我兄说科考怕是要提前了,书院今年好多学子都不打算回去,反而都待在那用功勤学。”
  胭脂:“是不是院长还组织了一场考试?这也是你兄回不来的原因。”
  孙畔青:“是啊,胭脂,你怎么知道?”
  看来是真的。
  她柔柔一笑:“也是听别人说的。”
  晌午过半,铺里的桌上还摆着不少没卖出去的糕点。
  日头渐阴,多了几分秋凉,胭脂拨着算珠,又看了看手里的铜钱,算了算这个月的账,两道秀眉紧紧挨到了一块。
  不够,仅凭这点远远不够她脱离谢家,远走高飞的。
  自从上回拒绝了想纳她为妾的富商公子,她生意就冷清不少。
  有钱的看不上她这的吃食,没钱的舍不得买去吃,要说卖的是糕点也不对,而是她这副花容月貌。
  得想点别的挣钱主意才行,可她没有别的手艺,做什么活好呢?
  一道人影忽地趴在铺子窗口上,“胭脂,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眉心一跳,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钱,等看清人才松了口气。
  “嫂子,你怎么来了。”她以为对方又接了说媒的事,却不想她是来通风报信的。
  石头娘努力垫着脚,面带恐惧地回忆道:“胭脂,你家出了好大事,你还不快回去看看。”
  她脸上神色不像说笑,胭脂不过片刻就做了决定,匆匆关了铺门往家里赶。
  回去路上她罕见地感到心神不宁,想来是秋燥引起。
  等快到了往日清净的谢府门前才发现,那里多了许多不曾见过杀气凌凌的重兵把守,不知情的人见了都要恐慌。
  靠边的战马看到生人嘶鸣起来,抬起马蹄竟然要朝她冲过来。
  一发现悄然靠近的胭脂,士兵立刻上前凶神恶煞地将她拦下。
  “何人在此。”
  胭脂刹那抬头,娇怜楚楚,“军爷,这是我家,不知里头出了什么事?”她怀疑是谢愠在外面得罪谁闯祸了,才弄出这样大的阵仗。
  这个爱惹是生非的坏东西,她咬唇暗恨。
  谢愠从墙上探出头,“胡扯,这就是个骗子,快把她给我抓起来。”
  胭脂惊诧他居然没出事,又震惊他怎敢这样颐指气使。
  她心藏怒火:“谢愠,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嫂嫂啊,你可别目无尊长。你能不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愠笑着从门后跑出来,面露不屑一顾,“什么嫂嫂,你就是个毒妇,我就说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胭脂想啐他一口,却被他笑得心慌意乱的,“你什么意思。”
  谢愠对她幸灾乐祸地道:“你一定想不到——”
 
 
第3章 
  谢留回来了。
  任谁也不敢相信,一个音信全无的傻子,从战场上全身而退,他竟然没有缺胳膊少腿地活着回来了。
  胭脂看到他时,神色就跟见了鬼一样。
  好似做了场昨晚未完的噩梦,晌午前,她还同孙畔青说着不可能,没有希望,现在如有一道掌风轻轻扇在脸上。
  在进屋时,谢愠在门口故意让士兵将她五花大绑,胭脂惊愕那些人居然听他使唤,还震惊于自己所见到的事实。
  她被推进门内,差点扑倒在地上,不小心惊动了屋内正在说话的几人。
  谢伯卿率先对她这副模样皱眉,“怎么回事?”
  “……”胭脂是最赧然的,她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简直丢尽了脸。
  谢愠从她背后趾高气扬地进来。
  谢伯卿:“你干的?”
  谢愠:“哼。”
  “解绑。”
  “阿翁!”
  “我不说二遍。”
  有了谢伯卿的吩咐,胭脂身上的绳子很快被解开,她揉着勒得酸疼的双臂,在极其安静的气氛中悄悄往上方瞄去。
  事实上,刚才就算这些人一齐朝她看过来,她还是能从当中一眼分辨出谁是谢留。
  只有他才那么惹眼,五年了,他长成一个叫胭脂感到陌生的成熟男子。
  陌生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顶替了他的名字,冒充他的身份。
  亦或是她梦里那个阎王爷化身的。
  时至今日,他脸上有了大人俊朗分明的棱角,当年标致俊秀的眉骨变得深邃英挺,多了道不好惹的锋利之气,势头虽凶悍,眉眼间尽显凉薄的雅痞邪性。
  似乎发现了她的注视,那张脸侧过来正对着她。
  谢伯卿:“灵官,你还认得她吗。”
  人群中,谢留眼神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乌黑的眼珠对视久了,有种头皮发麻的渗意。
  胭脂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他怎么这么看她,五年了,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哄骗他的事。
  会不会是回来向她报仇的?
  胭脂惊疑他身上的变化,又有些心虚忐忑地看着他,谢留也很奇怪,黑瞋瞋的眸子凝视她好半晌,沉声口吐,“忘了。”
  她浑身一震,忘了?什么叫忘了?
  “……”
  “夫君,我是胭脂啊。”
  谢留的表现让她感到不安,她谨慎而仔细地打量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怕他这副模样是故意装出来的。
  可对方就是对她表现得十分陌生。
  谢伯卿仿佛知道些什么,不算太意外。
  他点了点头,很顺其自然道:“罢了,忘了也罢,左右你回来了,从头认识便是。她叫胭脂,是你娶回来的妇。”
  谢留俊容掠过一丝疑云,念得低柔多情,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我的妇?”
  胭脂飞快点头,一脸慇勤地凝视着他。
  这真是谢留?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的手早已暗自偷偷攥紧,为对方的记忆捏了一把汗。
  她是既想要谢留想起她,又害怕他想起,心中矛盾不已。
  可是谢留并未纠结太久,微拢的墨眉交织片刻就松开了,他再向胭脂看来时,彻底变成了第一次相见的宾客。
  态度冷漠,“不认识。”
  胭脂嘴角讷讷。
  这种情况比谢留一回来就找她麻烦,还叫她茫然,不知是该惊喜还是惊吓。
  愣怔之余,她想起谢府门外围绕把守的重兵,以及他和他身边瞧着骁勇善战的军营子弟,越发弄不明白谢留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忽的。
  谢伯卿指挥她,意有所指,“胭脂,还不过来见过人,谢留平安回来了,他可不再是以前那样了。”
  她听得迷茫,在这种情势下,又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不那样,到底是哪样?失忆,还是病了?
  “阿翁,这,这真是大郎吗?”她开口向谢伯卿询问。
  谢留瞥来一眼,见她如见物,没什么感情。
  谢伯卿颔首,“灵官是失忆了,但你没有。你自己的夫君是谁,难道都不认识了?”
  胭脂:“怎么会呢。我,我只是……”只是不大确定。
  所有人都在看她,胭脂眼珠一转,心思如琉璃般通透,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
  谢留真忘了她不要紧,她得做出一副欣喜丈夫归家的样子来。
  一道沁人心脾的香风扑进谢留怀里。
  那么滑不溜丢,像极了一条会游弋的鱼。
  胭脂故意趴在他膝盖上哭,哭声娇啼,情真意切,“夫君,我终于把你盼回来了,这些年你不在,我数个日夜都提心吊胆的。好在夫君平安归来,我同阿翁都该放心了。只是你怎能连自己娶的妻都记不得了?”
  谢留走时她还小,同谢愠同样大的年纪,现已不止出落的亭亭玉立。
  她就像从好闻的胭脂水粉里脱胎出来的,肤白赛雪,眉眼如春。
  泪珠单纯悬挂在她眼角,就足以迫使人舍不得她再哭。
  谢留在战场五年,不管军中还是杀人,都忘了世间还有这种包含旖旎春.情的女子香,趴在他腿上的人看似是在倾诉衷肠,实则没多正经。
  明明在虚情假意、故作声势地嘤嘤啜泣,却还要时不时抬眸瞥一眼他的反应。
  红唇饱满,媚眼如丝。
  就是这种有意无意透着算计的撩拨,让谢留嘴角微弯戏谑含笑,勉强将她纳入眼底。
  可惜有人见不得她好,上来一把将她推搡开。
  谢愠:“别碰我兄。”
  他护犊似的道:“少在这假惺惺,你才不是真心想我阿兄平安回家,都是装的!”
  这头蛮牛,大好叙旧情的机会被破坏,胭脂也在心里暗骂。
  但谢愠还是太年少,他不知妇人手段的高超。
  胭脂就势抵抗了两下,就松开了谢留的衣角,姿态柔弱地扑倒在地上。
  就让满屋人都看着吧,看谢愠是怎么欺负她这个嫂嫂的。
  她有一双秋水如泓的眼瞳,与谢留对视,红唇微启,哀戚地叫唤一声,“夫君,我没有。”
  意外的是,刚才对她难得表露一丝兴趣的谢留没有任何表示。
  胭脂心里打鼓。
  昔日的傻子再见已非当初,她竟有些看不透他。
  为了挽回局面,她故作委屈,掩面而泣:“我知道小叔厌我,可话也不能乱说。夫君不在这几年,家中营生全靠我开的那间糕点铺子,府里偏逢漏雨,没余钱请工匠修缮,也是我冒雨去修……做人要讲良心,我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至于在夫君回家这日数落我的罪过。”
  谢愠急着拆穿她:“胡,胡说,修缮没钱是因为都用在你自己身上,拿去买胭脂水粉了!”
  胭脂气得想冷哼。
  直接略过“私吞”的指责,娇怜的道:“是啊,多亏了夫君有本事,要不是靠着夫君当兵的赏银支撑,家中还真要揭不开锅了,有了这些钱,才能靠几块糕点填补家用,没想到反遭小叔嫌弃。”
  谢愠:“你信口雌黄……”
  “我没有乱花钱。”
  胭脂大声抢白:“平日里挣的钱也都悉数交给了阿翁,不曾中饱私囊。我还年轻,吃不饱睡不暖穿不好都没关系,只要阿翁同小叔身体康健,外加别怨我就行。”
  “你!”
  “好了二郎。”
  谢愠恼火地回望。
  旁观良久的谢伯卿才出来主持局面,“我同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
  胭脂跌撞地跨过门槛,浑浑噩噩,似乎还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被赶出来。
  就在刚才,差点她就要跟谢留你侬我侬,虚伪地重叙一番旧情了。
  毕竟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很符合在军营里憋久的人,几年未识过妩媚女子,视线毫不遮掩地侵略她这片芳土,饶有兴致还大胆露骨。
  结果……都怪谢愠!
  要不是他打岔,她早已经在重逢第一面将谢留拿下了。
  之后谢留和谢伯卿、还有他带回来的那些人有正事要说,不便她听,指挥她出去。
  谢愠则主动扛起了监督的责任,跟防贼一样防着她。
  在她磨蹭得想听听谢留他们要说什么事,多打听些情况时,推她催促,“快走,少死乞白赖地留在这。”
  胭脂想起他的狐假虎威,受到这么大的惊吓,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压低嗓音抱怨,“什么话连我也不能听?我难道不算这家的人?神神秘秘,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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