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火葬场了吗——顺匀
时间:2022-09-14 07:25:26

  举手投足之间风骨尽显,周全无可挑剔。
  挽禾觉得此景荒谬的令人发笑,但是勾了勾唇角却好像有不存在的丝线牵扯着,怎么也没能笑出来,空空唯余酸涩。
  她抬眼对上那人有些憔悴却依旧温和的眸子,只觉得心都要被扯的破碎。
  他没有出声,目光落在她捏紧裙角的手上,挽禾不自觉地拂过鬓边,为了带上凤冠而梳起的妇人发髻何其难堪。
  男人站在铜镜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乌木托盘中执起凤钗。
  美人红了眼眶,匆忙别过眼去。
  “别怕。”
  他端详好了位置,轻柔小心地将钗子送了进去。冰冷的金玉带着发丝牵扯着皮肉,无力的麻痒最终变成了坠痛。
  凤钗摇晃,莹白的肌肤与东珠细腻的光泽辉映。
  美人的眼中泛起雾气。
  楚凭岚眼神微暗:“…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挽禾再也撑不住情绪,泪不停地落下来。
  “太重了。”她轻轻的。
  似是抱怨,似是撒娇。
  她没说不喜,也未道不愿,曾几何时挽禾也幻想过天地为证永结同心。可是时至今日她才觉得这凤冠霞披于己,重的让人低了头、折了背。
  竹帘外传来脚步声。
  美人瞬间神色苍白至极。
  “挽禾!”
  那人挑帘入内,语气也变了几分。
  “……四皇弟。”
 
 
第2章 
  虽是异母兄弟,楚凭萧眼眸漆黑沉静气势迫人,生人勿近之下盖过了两人尚还有些相似的容貌。
  楚凭岚见过:“太子殿下。”
  “四皇弟。”
  太子摆手,目光微凉。
  挽禾垂眼起身柔顺地颔首,那些刻板固守的规矩由她做来,虽然生涩倒也赏心悦目。
  楚凭萧快步上前,将人扶起。
  放软了声音:“你我夫妻,何必多礼。”
  美人屏住呼吸下意识抬眼,对方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肩膀,粗粝的拇指摩挲着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最终笑着卸了力气。
  …
  “今日来的这样匆忙,为兄也并未摆茶设宴。”
  “招待不周。”
  嘴上说着失礼,太子语气不疾不徐。
  南方水患,济州巡抚贪墨赈灾银两遭了弹劾,家族上下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妻女没为官奴流放西疆。
  那已经掉了脑袋地巡抚大人正是四殿下生母娴妃娘娘的表亲。
  陛下明面上虽未说什么,可单看京中近日诸多官员调度变化便知四皇子一派大势已去。
  成不了什么气候。
  楚凭萧站在挽禾的身后,轻轻用手揽着她。这是一个守护的姿势,亦是无声的禁锢。
  佳人依偎怀中,而前朝利好、胜券在握,男人心底发出满足的谓叹。那些挽禾无法控制的微小颤栗被楚凭萧不在意地忽视。
  婚期赶的急。
  ——来日方长。
  楚凭岚站在远处看着窗外的天光映在二人身上,挽禾小小的身躯被高大的阴影所笼罩。
  他垂头低笑:“皇兄见外了。”
  他顿了顿,
  “大国寺那边回话,本想让神女大人亲自操持齐文宣罕经入万法阁一事。如今她还俗,倒是难做了……”
  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挽禾的身上,他明明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她却觉得羞耻地无地自容。
  太子沉吟。
  “四皇弟,你我去前厅谈。”
  临走时,他安抚地握住挽禾的苍白冰凉的指尖。
  俯身承诺片刻就回。
  美人却透过他的身影对上了楚凭岚幽深复杂的视线。她闭了闭眼,压下了喉中的酸涩。
  室内重归寂廖。
  挽禾坐了一会,突然快步起身走到婚书前。她小心伸手移开,松了口气,一篇已经抄好的经文被小心地压在其下。
  在国寺时,她偷偷供了很多海灯。
  这些人或是亲人垂危、或是命途多舛,有求丈夫自边关平安归来的女子,也有求母亲生产无忧的孩提,无一例外是平民布衣。
  无论有无香火供奉,她都会悄悄替对方诵经祈福。
  平儿劝她不要,以免被菩萨埋怨断了香火。
  可是她永远笑嘻嘻地回道:
  「菩萨哪管身份高低。」
  「香火是供给僧人的。」
  那年除夕,男人喝的烂醉。
  他倒在雪地里拉着她的手,朦胧地让她供灯。像个小孩子一样闹着,不停地说:“好菩萨,帮我这一次。”
  她拗不过,问男人求什么。
  对方躲在雪堆里不动弹,良久才闷闷地说:“姻缘。”
  一向好脾气的神女自己也不知怎的,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地就往回走。那夜的风吹的人脸颊生疼,她坐在窗边看着那支拨浪鼓,不自觉地就落下泪来。
  外面大雪纷飞,她揪着心又提灯去看。谁料方才的人已经不见了行踪。
  她急的不行,一转身却看到楚凭岚折了一支红梅。
  他浑身酒气地将梅花举到她眼前,灯笼中的火焰爆出烛花,玉镯下的肌肤像被烫到了一样。
  她缩回手,没有接。
  男人却执着地塞进她的手中。
  “供灯时就写……”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盏海灯拖了三年,她没有勇气、亦不知用什么身份去供。而那晚大雪中的誓言也好像是醉鬼的疯言疯语,他再未提起。
  美人熟稔地晕开那块寿喜鸳鸯方墨,待到提起笔时,她又顿住,那滴墨悬在笔尖终是不堪重负地散落。
  她揉碎了面前的纸。
  「白首不相离。」
  良久,她先含糊地写了后半句。
  挽禾愣愣地看着那还有半张未曾绣好的婚书,有一双手扼住了喉管,压住了呼吸。
  她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苍白的肌肤上显出血色。
  “愿得……”
  ——“挽禾姑娘,太子殿下新得了一匹狐裘,请您过去瞧!”
  掌事太监霎的出现,美人的手慌乱地颤动几下。
  纸上的前半句被彻底抹开。
  只能依稀可见因为错漏,而将“心”写成了“新”。
  她散了力气,只能重复地将墨痕擦净,最后晕成了一片。
  美人坐在原处,夕阳落下将窗棂染成金晖。盛夏的夜晚不免有几分寒凉。她轻轻笑了一声,眸子中湿润了几分,空落落滴像哭了一样。
  酷暑时节却收到狐裘,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喜事,阴差阳错。
  掌事太监未听见应答,狐疑地唤:
  “姑娘可在?”
  屋内传来如常的清冷声音。
  “我即刻就去。”
  -
  紫禁城,坤宁宫。
  宫室华美巍峨,涂了椒墙,所用的器皿物件各个都是贡品中精挑细选了送来的。
  饶是如此用心装点,却碍不过娴妃娘娘命人常年点了数十盏巨大的红灯笼,没到入夜便点了起来,可与夕阳比朱色。红通通一片,像火,像血。
  “母妃。”
  楚凭岚跪在地上,行礼问安。
  他随了母亲锋利美艳的容貌,生的俊美异常。
  贵妃榻上的人没有抬眼,她旁边大大方方地坐了一个男子,阴柔尖细的下巴十分光洁。此刻正用手指拨了葡萄喂给她,汁液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
  “舔干净。”
  太监乖巧照做,逗的娴妃抓起身旁的金叶子轻佻地塞进他的领口。两人从始至终未曾低头看向等在原地的皇子。
  良久,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儿子。
  一双美目微眯:“今日来的晚。”
  她拎起旁边镶着大颗异色宝石的镂空袋子,用纤长的指甲刮出一丝粉末,长出一口气,仰头倒在太监的膝头,低低地笑。
  楚凭岚皱眉:“服散伤身,母妃……”
  他话音未落,娴妃突然站起身来,赤足抄起床边一个华美的瓷瓶中用盐水泡着的柳条,重重打了下去。
  楚凭岚没有躲,低头生生挨了一鞭。
  他的脊背很直,低着头似乎习惯了这皮开肉绽的痛。他平静地陈述着齐文宣罕经的动向。
  “中宫即将大婚,万法阁守卫懈怠。”
  散着发的美艳宫妃咬着指甲,笑的越来越夸张,她的眉眼耷拉下来,满是厌倦和烦躁。
  “你真舍得。”
  她用那段拧成几股的藤条挑起他的脸,“你和你父皇一样,都是不择手段的疯子。”
  太监突然被娘娘拉住了腰带,牵着扯着往内殿去。
  他回头,发现四皇子还沉默地跪在原地,看不清神情。
  伤口火燎般痛,楚凭岚闭了闭眼睛,他忽然想到了此刻中宫府邸的那个人。他们相识十年,她却一直以为这些鞭痕是习武留下的印记。
  心软又愚蠢。
  寻涪四十年,她收养了一个弃婴。
  他笑她在国寺呆的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个菩萨。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求神拜佛呢。”
  她的声音很轻,不知在说给谁听,又像是仅仅为了说给自己。
  楚凭岚慵懒地靠在窗边,皱眉看她笨手笨脚地掀开那个襁褓,用干净的布料重新将那个婴孩包裹。期间还要忙乱着制止地上趴着那条疯狗不要舔舐婴儿的手脚。
  他被逗笑了:
  “怎么每次见你,你不是被骂就是被打。”
  “自己过的也不算好,还能耐着性子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的捡回来。”
  挽禾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口中的“东西”是什么。
  她手中迅速系好了绑带,感受到被包裹的感觉,婴儿停止了啼哭,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些打骂还算不得什么。”
  她终于从沉寂的样子中恢复过来,又变成了往日那般明艳的模样。
  美人眨了眨眼:
  “以前有被骂的更狠,打的更重的时候呢……”
  “今日的安稳已是求之不得啦。”
  她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面前人的衣袖上不知何时被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挽禾翻找出针线,帮忙缝补整齐。
  看着恢复如初的袍子,她又是一笑:“好了,这样也不会让人笑话。”
  “而且也不会让你母亲担心。”
  六岁之后,娴妃娘娘冷漠又厌恶的神情占据了全部的记忆,男人面具下的笑容淡了几分。
  她全然不知,珀色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透亮。
  似乎不记得昨日的沉疴,不在乎明日的风浪。
  在红烛微微动荡的暖光中,她仔细地挽起衣袖,露出细白的手腕熬药、照顾陌生的婴孩。
  对每一刻都分外珍惜,庆幸着今日的安稳。
  楚凭岚起身踏出坤宁宫的殿门,男人低头,袖口处完好无怒,没有缝补过的痕迹。
  他想起侍卫当年询问如何处置那件衣物。
  “烧了。”
  处于深宫,无知的善便是蠢。
  比起残缺,拙劣的修补才会令人耻笑。
 
 
第3章 
  残花片片细柳风,落日疏钟小槐雨。
  小暑已至。
  城门前张贴了告示,上面用金贵的岑墨工工整整地写了不少的字。挎着菜篮抱着孩童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喧闹无比。
  “来了!说书的来了!”
  一个年轻的伙计蹦着跑在前面,看热闹的不识字,一听说书的来了连忙给让出了一条小缝,刚刚够一人穿行。平儿沾了那先生腿脚不利落的光,借机就溜了进去。
  “先生,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有人好奇。
  “您看懂了吗?”
  那老者攥着胡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点点头,又摇摇头。
  平儿凑上前去瞪大了眼睛仔细瞧,撇了撇嘴,难怪说书的看不懂。
  开篇说找人报恩,却不说是什么恩,打算怎么报。
  落款是国公府,却又没用锦榜。
  这告示左看右看字里行间都写着“含糊其辞”四个字。
  再往下去,
  只有一段更加晦涩难懂的表述里大约讲了恩公是位女子,有一颗……朱砂痣。
  平儿顿住,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百姓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陈国公大人宅心仁厚、知恩图报,不出意料无人在意此处地动向。
  她深深地看了眼告示,默默低头后退几步,然后快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朱砂痣」
  听起来是个寻常到几乎无法辨别的印记。
  布衣女子为了显得容貌姣好,也会在出嫁之时于眉心点上一枚火红的朱砂。
  可是……
  不知是这门营生总是和江湖之中的奇闻逸事相处,或是天生有那么异于常人的些许直觉。人群最前的说书先生微微蹙眉,十几年前的战火,不也是源于一颗小小的朱痣吗?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才那名陌生女子匆匆离开的方向。
  平儿快速跑了几步,她今日陪姑娘出来买抄写经书磨墨时所用的金纸。方才光顾着热闹,如今街巷左右熙熙攘攘,商贩穿行其中,分明已经失了挽禾的踪影。
  明日便是婚期,供那盏造孽的海灯时姑娘的脸色就不好。
  买冰糖葫芦的说没见到,金店老板指了方向,胭脂水粉的铺子更不会有踪影。
  日头正盛,小丫头的鬓间已经蒙上了薄薄细汗。
  她的脸颊也红起来,不停地转头张望。
  在跨了小桥的对面,有一行牵着骆驼的杂耍班子正清点着东西。此刻那用来玩耍逗乐的几只猴子已经被关了起来。因着戏已落幕,周围人做鸟兽散,唯独留下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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