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火葬场了吗——顺匀
时间:2022-09-14 07:25:26

  她皓白的手腕上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 那颗痣自身清丽无瑕又蛊惑着人心。
  他盯着痣, 却没注意到她已经递过来的手。
  “这是……给我的吗”,他有些犹疑,伸手接过了那个拨浪鼓。
  女孩点点头轻快地笑了一声:“从前你给我的东西现在不需要了,便还给你吧。”
  男孩有些慌乱,他此刻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无措的低着头——从前送过的,如今小姑娘便是不喜欢了。
  「她不喜欢了」哪怕不知道她是谁,可是看着那熟悉的小小人儿,这个想法像一记重锤落入他的心底。
  他连忙把东西又塞还给她:“这种东西不好吗,你不喜欢吗?”
  女孩眼底带着清浅的笑意,就好像没看到他记得连额角都起了薄薄的汗。
  她只是平平静静地看着那只拨浪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没见过才当个宝贝。如今见过了,有什么可惜的呢?”
  草坪上突然下起了雨。远处的两只梅花鹿跪卧在草丛中瑟瑟发抖,似乎被这一场春寒料峭的雨水所惊的不能动弹。
  楚凭岚有些艰涩的开口,他莫名有了感触:“你是想说物如此,人亦如此吗?”
  男孩的瞳仁很大,眼眸分外幽深。有时盯着人的时候像一只深情的獒犬。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下颤了一分,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女孩在说拨浪鼓,却又在说别的东西。
  扎着小辫儿的姑娘好像曲解了他的意思,“当然就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拨浪鼓,拨浪鼓也不喜欢我了。
  「不……」他想开口反驳,拨浪鼓没有神智。若是真的有灵,又怎么会不喜欢你?
  他来不及说出口,她就继续向下说着。
  “从前波浪鼓没见过我,自然将我的爱视若珍宝。可是我一旦给了他也就不觉得稀奇了,我不过是他平凡众多的主人们的其中一个罢了。”
  小女孩眼波流转,她的眼底带着清浅的绿色,在阳光下有一种奇妙的神性。她太小了,好像有时不知道楚凭岚在说些什么。
  可是她又好像全然都知道。
  粉衣女孩嘴里的糖彻底化了,她有些遗憾地回味了下。“执念只是因为未曾拥有过罢了。我与波浪鼓,互相喜欢过就够了。”
  “可是”,楚凭岚顿了顿,他上前一步似乎想靠近一点。
  “可说仅仅只是互相喜欢过,却从未相爱呢?”
  这话绕口,其中的深意却只有当事者才能明白。她不曾察觉他脱口而出后的失落,娇俏地笑了一声。
  “呀,你这话说的倒有趣,把我给绕住了。”小女孩突然被自己脑海里的想法逗笑了。
  “我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
  楚凭岚:“你说。”
  “它喜欢你时,你未曾喜欢它。人都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你又何苦做别人眼中的……哈哈,我不说了。”
  “破镜难重圆,既然错过,那便是有缘无份咯?”
  「那便是有缘无份了。」
  楚凭岚心下一阵轰然。
  远处的梅花鹿在春寒料峭的雨水中颤抖哀嚎。而面前的女孩却突然跑动起来,向很远很远的天边跑去。
  她跑得太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风中,那身粉色明明是那么乍眼,可是却刹那间和那漫无边际的绿融合在一起,再也不见了踪影。
  ——楚凭岚,你痛不痛?
  这是失去记忆又相见后她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她说了这么多,不说恨,不说怨,不说那沦为笑柄的旧日时光。她入梦来只是为了问他,你后悔了吗?
  她早就不爱了,更何谈恨。她只是好奇。
  楚凭岚,你痛不痛?
  ……
  勤政殿宫人来报,说早上陛下晨起时没用宫人服侍,自己梳洗间不小心失手将铜盆旁的镜子摔碎了。这些东西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今日帝后大婚,破镜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内务府总管听了德庆的说法也是一愣,但是好歹没有慌了心神。
  他一向经营这些修缮的事情,也比旁人来得更加熟悉一些。他想了想,说,“宫中新来了一批匠人,有一个就最擅长修补。”
  过去太后娘娘的妆台本是她出嫁时的嫁妆,用了这些年,上面不少的裂痕。
  “就这样啊,花了一年咱们这位师傅也给修好了。这东西无非是时间长短的事儿……”,德清一听心下大喜,连忙将此事回禀给了圣上。
  御前大总管赶回去的时候发现清俊的帝王正坐在床边,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懊恼之中,连吉服也没穿。
  德庆劝了两次,才将人唤过神来。
  勤政殿里的龙涎香这几日愈发重了,掩盖了其中淡淡的腥锈味。
  “朕无事,你们先下去吧。”
  正午吉时,二十四礼官立于中正殿外,鎏金红绢挂了满室。礼炮轰鸣,朝臣跪拜,帝王立于百重台阶下抬眼向上看去,神色中终于见了喜。
  皇后娘娘带着凤冠霞帔,圣上惦记她行动不便,特意让轿撵停在台阶之上。
  漫漫石级,千回百转。
  楚凭岚踏上台阶时咳嗽了几声,德庆站在原处的人群中皱眉。可是帝王虽停顿片刻,却仍坚定地向上走去。
  中正殿是□□皇帝大婚时用的礼制,如今石级有不少边缘开裂松动,若是不注意便会趔趄几分。
  帝王停在一片细碎残破的台阶前,仍踏了上去。
  爬至半途已经可见大殿穹顶高耸巍峨入云。
  礼官唱诗,百官叩拜。
  他掏出帕子不留痕迹地擦去腥红的血,抬头看着那个身影,嘴角勾起。
  「所谓年少相伴长厢厮守之情,不过是我知路途险阻,却一往无前。你看我摇摇欲坠,却知我一定会来、一定要来。于是站在那里等,看我如何而来。」
  从前年少轻狂时也读过许多话本,此时想起倒感慨万千。
  最后一节台阶。
  彩凤双飞,金鸪报喜。坤宁宫十三年漫天的红本是他最恨的颜色,如今却都不在意了。身边唯有一人,也只求她一人。
  “一拜天地——”
  阳光晴好,秋日里难得的云淡风轻。
  “二拜高堂——”
  身侧纤细的身影似乎有些犹疑,他微凉的手突然反身握住她的手,干脆利落地拜了下去。所谓告祭天地祖宗,只为告,不求其他。
  “夫妻对拜——”
  他没有看她,径直拜了下去。
  礼成。
  帝王闭了下眼,神色中满是释然。
  “娘娘为什么哭了?”
  稚嫩的童声悄悄凑近淑妃的耳边。
  女人愣了下:“娘娘在想,天意弄人……当真要走到绝路吗?”
  ……
  合卺酒是酸苦的。
  楚凭岚刚入喉的时候,只觉得这酒太过难喝,像是街头巷尾长工们休息时喝的烈酒。可是他看着窗边坐的人,突然明白为何这酒如此难喝还能流传千百年——新婚爱人在侧,什么酒也是良辰佳酿。
  “都说夫妻交杯,陛下为何自己先饮上了?”
  她淡淡抬眼,轻笑。
  楚凭岚意味不明地看着手中的酒杯,“帮你试试有没有毒。”
  “哈哈。”她被逗笑了。
  美人起身,她等在此处憋闷,早已经自己将那火红的盖头取下放在了旁边。
  他坐在原地一杯一杯地喝,方才在外面同林奇和郴州巡抚喝了不少,如今两颊带着薄红。帝王虽然未曾离开桌椅,可是视线却从未离开过她。
  美人嫌弃珠钗沉重,于是散了发披在身后,她穿着红裙在房间中搬着被褥整理着床铺。
  “想按照你们的礼成婚,所以没有叫他们动手。”你们?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他却突然开口。
  陈秉月不知道,挽禾却知道——这是昭国的礼。
  楚凭岚知道了。
  她冷静地得出了这个结论,转过头去。
  男人坐在了她铺好的床边,他不知为何近日气色越发差了:“今早不慎打破了一面镜子,他们说不吉利,于是朕即忙命人去修。到了晚上便差不多修好了……你可怪我?”
  “我一向不信这些。东西坏了就丢了吧。”
  帝王连说了三个不字,不知是否在说服自己。
  “明日就让他们重新把镜子搬回勤政殿,旧的东西用惯了,怎么能丢呢?”
  美人笑笑:“破镜重圆,只能补好却不能如初。何苦强求?”
  男人没有说话,他喝了太多的酒,连睫毛都湿了。
  “月儿你总是这样冷静,让人心惊。”
  “我是挽禾。”
  “月儿……”
  “我是挽禾,不是陈秉月。”
  楚凭岚抬眼,光影影绰绰模糊了视线,他笑了笑:“你是你,是挽禾还是陈秉月都没有关系。”
  她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是么?没有关系吗?”
  陈秉月死在三岁,她有可亲的弟弟妹妹,有挂念她一辈子的父亲和友人。她没有昭国的血海深仇,没有失子之痛,更没有国寺凄苦的十三年。
  可是挽禾有。
  陈秉月可以忘记一切,但是挽禾怎么能忘,她也不会忘。
  “他们教我杀人,一次次让我拿刀割开那些牲畜,血流了一地,我很怕。”她哭了,可是神色还是淡淡的。
  楚凭岚在床铺的下方摸到了硌手的东西,是那柄匕首,他释然地笑了笑。
  「伙夫不宰杀牛羊,他的亲朋也会饿死。」
  他听懂了她当时的暗示。
  美人的泪像断线珍珠,可是只断了三两颗隐入发间。
  “他们会杀人,却不会当老师。”帝王的神色也万分平静。
  他突然凑上去亲吻了她的额头。她抓着那柄匕首僵在原地,楚凭岚突然扯来一床喜被,抓住了她的手。
  刀刺破皮肉的时候,是昔年无数次死里逃生时熟悉的痛。
  只是这一次更痛了几分。
  大红色的喜被和枕头挡住了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也捂住了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
  她今天很美,他不想弄脏了她的裙?。
  美人的泪流下来,她扯了下嘴角,笑的像哭一样:“从前楚凭萧在时,你说我就算手里有刀,也只会割开自己的手……”
  “如今,算不算你教会我了。”
  楚凭岚喘了口气,他抬起手,她终于知道为何他近日从未宿在湖心亭,也知道为何他的身子每况愈下。
  楚凭岚用厚重的香料,和假装咳血掩盖的是手臂这道竖直的伤。
  男人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点热烈的期冀,他的手因为剧痛不停地抖,一字一句道:“当年天祭,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般决绝。”
  ——你的痛,我已无法弥补,却能让你亲手偿还。
  挽禾看着他,他的冷汗混着血污,四皇子楚凭岚一向最是清俊风雅,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血流的太快,他的手彻彻底底冷了下来,也渐渐松了力气。
  年轻的帝王倒在他最珍视的喜字中,看着雕花的床架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秉柔的婚事我安排好了。”
  “陈秉骁明日动身去封地。”
  “楚斌入宗庙玉碟,算作你亲子。”
  他的意识已经不清,浑浑噩噩间又说了一遍。你要喝药,你身子不好,再苦也要记得喝。
  ——我收复齐国,无愧于祖宗天地;统一天下兴修水利,无愧于百姓万民
  事情桩桩件件办好了,可最后,我只亏欠了那个在国寺中真心待我的姑娘。
  和你成婚,是我梦寐以求之心愿。
  也谢谢你成全。
  “昭国的奴隶有十万三千五百余人,我本想立佛堂,给你铸金身。可是后来想想也无用,改建了学堂。”
  美人离开的脚步一顿,可是片刻停滞后就继续向前。
  身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小禾苗,我以前总喜欢欺负你。真的对不住啦。”
  “你说血海深仇,可是如果让这身污血流尽……是不是转世轮回后还能遇见你?”
  挽禾没有回头。
  她推开门,明月当空,清风徐来。
  林奇苍白着脸跪在殿外,身后是红着眼的满儿和诸多侍卫。
  “奉陛下遗诏,送娘娘回宫。”
  ——小禾苗,抱歉不能送你亲自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51章 
  我叫云儿, 内务府拟的名字。
  一帮八岁就阉了当太监伺候人的家伙非要装作自己是什么有品德的老学究,圣上登基之后秋月入宫的宫人一人从写秋天的诗里则了个字。
  「坐看风起,天高云淡」
  鉴于坐看实在取不出来好名字, 风起、天高、云淡这三个分别给了两个太监和一个婢女。我是那个婢女。
  其实我本家姓乔。
  正好内务府总管也姓乔, 于是他老是叫我“乔云儿”“乔云儿”。
  皇上登基的前一天, 总管大人把我叫去了他房里, 「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处都缺人手,我问问你怎么想的?」
  内务府调任最忌讳的便是总管大人私相授受,没有按照位份品级长幼尊卑的顺序排宫人,所以总管没有明说——只是问“她怎么想的”。
  圣上还未登基自然未曾选秀,这个时候宫里除了他老人家一共只有三位正经主子: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
  太后身边的宫人都跟了她几十年,我怎么讨得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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