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日后再和你说吧,往后你待在屋子里莫要出去,尤其不能靠近这儿。”她说着眼色瞥向这处院子,裴玉安所住的厢房。
诡异和不安袭上众人的心头,贺兰昭拉着秦桑说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神色严肃地往回走,一路上遇见的下人们皆在薰艾撒石灰水,有条不紊中透着丝丝惶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秦桑频频看向贺兰昭,灼热的目光似乎能将他的面颊穿透。
“此事我也不清楚,母亲也不肯告诉我,只是说表弟染病了,还可能传染人。”他将秦桑送至东暖阁,忧心忡忡地扫过她的小腹,犹豫道,“不如我送你去近郊的庄子里小住一段时日,这病既然会传入,我怕你在不安全。”
“那侯爷你呢?你和我一起去吗?”
贺兰昭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我是一家之主,当然得留下安定人心处理此事,不过你放心,我身强力壮处处小心不会有事的。”
闻言,秦桑犹豫地低下头,轻轻拉着他的袖子柔声道:“那我也不走,我日日待在屋里不出来,想必也不会有事的。我想日日看到侯爷,哪怕一眼也好。”
贺兰昭长舒一口气,神色犹豫,良久后才嗯了一声,无奈道:“那你先待在屋内不要出门走动,等我弄清了表弟的病情再商议。”
他叮嘱完便快步离去,秦桑抬头望着黯淡的天色,眼皮不安分地跳起来。
…....
贺兰昭折返回到别院,就看到下人们将那件客房的周围洒满了石灰,空气中的味道吸入口鼻瞬间让人咳嗽不止。
长公主站在远处,一看到他的身影连忙将他唤来:“别站来,快过来。”
他快步向前,与长公主一同站在树下。
“表弟到底得了什么怪病,我听下人说姑母哭得晕了过去。”
“是会传染人的病,你自己小心些。”长公主蹙眉看向远处,犹豫道,“若是我这个节骨眼将她们送回府,是不是太过分了?可他们一日在这,我便一日不安。”
贺兰昭诧异地望着身旁的母亲,她一向心软,往日处处容忍姑母,怎么此时迫不及待要赶他们走?
“表弟究竟得了什么病?母亲难道要一直瞒着我吗?这关系道咱们侯府上下百条人命,还有秦桑腹中的孩子。”
长公主神色一沉,纠结了许久缓缓道:“今儿一早下人说玉安晕倒在屋里,大夫替他诊断后说他得了花柳病,而且是病情危在旦夕,已是无力回天了。你姑母还以为大夫误诊了,又请了几个过来,都是同样的结果”
“花柳病?当真!”
贺兰昭身子一颤,难以相信。
表弟年纪轻轻,身子也一直康健,怎么会呢?
他又想到裴玉安贪恋美色,曾是听姑母抱怨过他多次出入烟花巷柳,尤其是和毓菀郡主闹掰后,他更是勾栏处的常客。
也不知他何时中的招,可花柳病一旦得了便是瞧不好的,最后只能浑身生疮痛苦死去。
表弟他……他还这么年轻,姑母也只有他一个儿子。
天不如人愿。
“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他得了风寒,不能将真实病因透出去,否则永安伯府清誉都会被连累。”长公主望着远处叹气,心里十分同情她这个小姑子,毕竟自己曾失去过儿子,那种心情自己曾深刻的体会过,而她不久也要步自己的后尘,倒是令人不忍。
可自己有两个儿子,可她只有一个,她往后该怎么办呢?
“姑母她还在里面?是否派人将她请出来?”
长公主微微摇了摇头,露出同情:“她唯一的希望便是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如今儿子病重,她若留在儿子身边时刻照顾着也能少留些遗憾。”,说着她环顾四周,深呼吸后道,“临安伯带来的婢子全部安排在里面照顾玉安,让管家从今往后派人把守前后门,不许一人出,一切吃食让人送至门外自取。绝不能让他的病传染到外面的人!”
除此之外,她还担心万一裴玉安真的断气在里面,还得将他的遗体送回临安伯府。
唉,棘手啊。
第67章 败露
裴玉安突然病倒, 而侯府大张旗鼓地消毒,府内众人不由得猜测颇多。
即使长公主严词厉色,可下人们还是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都惴惴不安地猜测这位表少爷到底得了什么病。
府内异常的气氛和下人们日日薰艾消毒的行为, 让病床上的宋琪玉也察觉出了异样。
秦桑给她的期限越来越近, 惊恐让她无法入睡,整个人也忽然病倒了。
可她不愿请大夫, 希望自己的病容能让秦桑生出几分同情, 可她左请右请, 秦桑却迟迟不愿露面, 她这才得知侯爷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东暖阁,也不让秦桑外出。
宋琪玉还以为她是为了躲避自己故意找的借口, 只能拖着病体准备亲自去见她。
她乏力地坐在梳妆台前, 让婢子给自己梳妆, 眼神流转间,不经意瞥见自己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些红疹,她连忙扯开衣领,却看到更多更肿的疹子, 宋琪玉吓得尖叫, 倒在了地上。
“夫人莫怕,天气炎热,想必生了痱子,我传个大夫给您瞧瞧。”
宋琪玉很快静下心来, 她疲惫地摇了摇头, 虚弱道:“不用, 先陪我去见见二夫人。”
她简单地穿戴好, 被婢子搀扶着出了门,一路上人影寥寥,偶尔出现的下人也是布条捂着口鼻,行色匆匆。
“怎么了这是?”
“表少爷生了病,听说还是会传染,所以长公主让靠近的下人们都以布条遮面,以防传染。您这几日身子不好,我便没有特意告诉你。”
生病?裴玉安好端端地怎么生病了?而且还是会传染的?到底是什么病?
她只短暂地思索了片刻,便顾不了太多。
毕竟她眼下都不能自保,哪里有心思担心这个引/诱自己做出丑事的人。这几日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思考,对于她和裴玉安的私情后悔不跌,若不是当初他百般撩拨害得自己踏入万丈深渊,又何来自己如今担惊受怕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害了自己!
宋琪玉回忆着往事,唉声叹气地走到东暖阁,还未进入院子就被护卫拦了下来:“大夫人请回吧,侯爷说了除了伺候的下人谁也不能进这。”
“也包括我?”
“是。”
“什么?”
宋琪玉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了半晌,半是威胁半是哄劝,可护院浑然不动,她气得啐了一口,纷纷离去。
许是她边咳嗽边咒骂,许久才注意路上撒了不少石灰,味道刺鼻难闻,让她不悦地蹙眉,打量远处。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弄得府内呛鼻子。”
“回夫人,他们是给表少爷送膳食的人,因为害怕染病,所以用石灰消毒呢。”
宋琪玉的脚步停下,驻足疑问道:“表弟他病得很严重吗?是什么时候的病?”
“奴婢也不清楚,伺候表少爷的人都隔离不出,咱们应该不会染上的。”
宋琪玉听得一惊一乍,忽而想起她最后一次和裴玉安私会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他身上的红疹,不安揣测着:他的病和那些红疹有关吗?那会不会传染自己?毕竟她们曾经亲密无间过。
想着,她身子一颤,细思恐极。
突然想到今日一早自己的脖子上起的疹子,是痱子,还是和他一样的疹子?
她面白如纸,腿脚也仿佛坠了石头,艰难前行。
“夫人,您怎么了?身子不适吗?要请大夫过来吗?”
婢子投来关心的眼神,宋琪玉想都没想直接打断:“不用!我没事,你让人抓副清热解火的药,给我去去火。”
她不能请大夫,害怕被诊断出自己的症状和裴玉安一样,只能暗暗祈求着自己只是得了痱子。
想起往事,她后悔不迭,暗恨自己当初愚蠢被裴玉安蒙骗,上了他这艘贼船后除了胆战心惊再无其他。
而今自己还有身败名裂的风险,她后悔啊。
宋琪玉被颤颤悠悠地扶到梨香苑,随后打发了伺候的婢子,自己则慌忙走向梳妆台,拨开衣领朝镜子看去。
大片大片的红疹从脖颈蔓延到胸口,还有小腹,她惶恐不安地脱掉所有衣服,朝铜镜转了个圈,发现自己的大腿还有后背也不知不觉地长了很多红疹。
她轻轻伸手触碰,有微微的痛意,不像是痱子,沉思片刻,她瘫倒在地,双手因惊惧而抓紧了薄薄的衣裙。
“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长这个?为什么?”
宋琪玉崩溃得捂脸痛哭,一时不知道向谁求助。
.........
与此同时,裴玉安的病情也日夜加重,有油尽灯枯之势,当夜,长公主便唤来贺兰昭商议他的后事。
“看来姑母是认命了,只是没有了表弟,姑母往后又该如何?”
贺兰昭长舒一口气,带着无奈和怜悯,心疼永安伯夫人失夫失子的遭遇。
“是啊,本该是颐养天年,儿孙满堂的年纪,却落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可惜你表弟未能留下个一子半女,让你姑母也有个念想。”
“你姑母信中说玉安怕是熬不过这个月底了,所以让我们备好车马送他们回自己府里。”
失子之痛,同为人母的长公主感同身受,因为同情,她也并未抱怨这对母子带来的一切麻烦,只能摇头轻叹一声。
“送他们回府的事,你尽快安排。等他们离开,里面的一切得仔细消毒,并将那间屋子尘封半年,不得再进入。至于我,我明日要上临安伯府,和毓菀郡主他们商讨此事,让毓菀郡主以永安伯新妇的身份守灵哭丧,也算全了两人的夫妻一场情分,此事过后,毓菀郡主也随她改嫁。”
“只怕母亲明日要受些委屈,临安伯府怕是会将这门婚事的怨气全部发泄在母亲您的身上。”
这门婚事两家本就不情不愿,又不想新姑爷是个短命鬼,让毓菀郡主新婚不久成为寡妇,这样的奇耻大辱,临安伯府上下皆心有怨气。
长公主无奈地苦笑,摇头轻叹:“他们心里有怨气,我也理解,不过我毕竟是长公主,陛下的妹妹,他们不会太过放肆。想来这门婚事当初就不应该成,真不知是蹉跎了毓菀郡主,还是害了你表弟。”
夫妻应为一体,互相扶持,举案齐眉,而不是相看两生厌,成为怨偶。
.......
过了两日,清晨一早,偏殿的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呜咽声和哀号声从中传出。
白色的担架被抬出,永安伯夫人抓着担架上的人,一路哭着登上马车,等到马车坐满了人,车轮慢慢启动,缓缓驶向远处。
人去楼空,偏殿被四处消毒后再次封闭,府内上下松了口气,可听着那幽怨的哭声竟生出几丝同情。
这表少爷到底得的什么病,自始至终也无人知晓,可看永安伯夫人哭得那么伤心,定是不妙啊。
.......
裴玉安被送走后,侯府渐渐恢复如初,在屋内闷了许久的秦桑也可以出门透透气。
听贺兰昭说,裴玉安病重已然油尽灯枯,长公主因此心情不宁,这个节骨眼上,她不知是否要揭穿宋琪玉和裴玉安的事。
她独自憋着心事,忧心忡忡下竟瘦了不少,贺兰昭心急如焚,还以为是闷坏了她,随即便带着她出门散心。
“表弟的后事就在这几日了,等办完了他的事,咱们一家去郊外的避暑庄子休养一段时间,缓缓心情。”
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
闻言,秦桑更犹豫是否说出宋琪玉的事了。
裴玉安病逝后,宋琪玉与他私/通的丑事也会烟消云散,无人知晓,那自己还要说出此事吗?
秦桑心里烦躁,坐在石凳上满腹心事,贺兰昭替她摇着团扇,静静地陪着她。
两人静坐未多久,管家便匆匆忙忙跑过来。
“侯爷,大夫人她说今日要回娘家一趟,可您吩咐过让府内众人半个月后再出门,大夫人不愿意,小人特此要问一下。”
出门?秦桑一怔,猜测道:自己和她约定的时日将至,想必是她害怕被侯府发落,想跑回宋府寻求舅母的庇护。可发生此等丑事,侯府要处置她,怕是她跑到天涯海角都躲不了。
秦桑低下头,犹豫着是否放过她,就当自己未发现她和裴玉安的事。
“有什么急事要今日出门吗?”贺兰昭蹙眉,不悦道,“她这段日子应该没有接触表弟修养的那座院子,既然如此就让她出门吧。”
管家得了令匆忙离去,秦桑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贺兰昭:“侯爷,表弟到底得了什么病?连太医都无法医治吗?”
贺兰昭望着她纯净的眸子,不想欺瞒,便低语道:“他生性风流,喜好出入烟花巷柳,也因此害了自己。”
他话说得委婉,可秦桑细细一琢磨,想得越清晰,就越害怕。
“侯爷,难道他得了……花柳病…....”
贺兰昭沉重脸点头,面色极差:“我问了太医,花柳病初期没有病症,发现不了异常,等到露出端倪时也是不治之症。表弟他晕倒时便已病入膏肓了。还好这病不会轻易传染,除非有肌肤之亲,不过我们还是不能大意,不能靠近那座院子。”
花柳病。肌肤之亲。
一字一句宛如惊雷炸起,秦桑惊愕得目瞪口呆,双眼透着惊恐,贺兰昭不安地轻声唤她,谁知她回过神后即刻抓住他的胳膊高声道:“快拦住表姐!不能让她离开!快去找她!一定要快!”
…....
“还有多久能出城?”
“回夫人,还有一盏茶就到了。”
车夫数道鞭子落下,马儿嘶喊一声,随即跑得更快。
车厢内的宋琪玉用帕子遮着脸,咳嗽声越来越急。
她捂着胸口顺气,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脑袋大的红木箱子,里面都是她进府后攒的首饰银钱。
想到出城后逃亡的日子,她害怕地抱紧红木箱子,露出手腕上的红疹,她连忙拽住袖子挡住,呢喃道:“只是痱子而已……等我出城后找大夫……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