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用了,你回去吧。”
付河一条腿已经跨出车门,他指指外面,道:“风很大。”
付河坚持下了车,陪她穿过大风和人群,一路将她一直送进了医院大厅。付河并未向路西加探究来医院的原因,这倒是让路西加松了一口气。她照例做完了检查,又做了按摩与光疗,等出来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
意外的,付河竟然还在等在大厅。
“你……”路西加看着起身走到她身前的人,有些愕然,“一直没走吗?”
付河点点头:“等你。”
本想问为什么,可想到刚才付河的表白,路西加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付河先一步帮她掀起沉重的门帘。路西加忽然想到,除了爸妈之外,付河真的是第一个陪自己来医院的人。裴静爱干净,每次出门,都会护着路西加,尽量不让她碰这些公用物品,她会帮路西加开门,会帮路西加掀门帘,小时候是这样,后来受伤、长大,也依旧是这样。
暮色来临,每个人都被黄昏拖出了长长的影子。走下医院大楼的斜坡时,路西加回头,看了看两人的影子——太阳在付河那边,所以付河的影子扑过来,将她整个人罩在其中,像是一种无声的保护。
好像,从认识到现在,付河真的都在做着一件件保护自己的小事。每次去金一开会都会送自己回家,会在纪子炎扑过来时悄悄在背后扶住自己,会在有不喜欢的人靠近时挡在自己的身前……
付河的保护好像来得很早,像是他们刚认识,他就已经在保护着她。
可是……
路西加没谈过恋爱,望着那微微晃动的肩头,她又有些想不明白,如果这就已经是喜欢,他又怎么会喜欢上自己?
第11章 “在等你”
付河承认,自己那句“我是在追你”确实是有些冲动。可他并不后悔,毕竟,暗有暗的追法,明有明的好处。
有了这句预告,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更加合理。以后即便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也可以给路西加发几句没有太大意义的话,可以多分享几首歌……他不需要再顾虑是否妥当,他可以更加积极地朝她靠近。
只是付河没想到,到了第二天公司就已经传满了八卦。付河倒是不大在意,反正除了熟悉的几个人,他也不怎么和公司其他人来往。而且他惯爱冷着个脸,公司里也没什么人敢开他玩笑。不过纪子炎可不怕,知道这事后她就直接冲到了录音室,怒气冲冲地质问付河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西加姐姐下的手。
付河对于她的措辞并不满意,看着前方玻璃映出的人影,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说话好听点。”
纪子炎抱臂冷哼:“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你以前哪关心过我演唱会的服装、舞美,现在想想,自从遇见西加姐姐,有她在的场合你真的是一个也不落啊!”
虽带情绪,可所述倒是事实。
瞧付河默不作声的样子,纪子炎一下子就想到之前付河一定也默不作声地做了好些个追求路西加的事。这么一想,她更是有一种路西加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自己的合作伙伴骗走的感觉。
“关键是……西加姐姐竟然被你追上了!”
是了,流言没有被当事人反驳,在众人眼里便成了事实。
纪子炎盯着付河的后脑勺,嘟囔:“诡计多端的男人。”
诡计多端的男人其实头疼得很。因为之前硬着头皮和路西加说自己也玩动森,付河最近都在忙着圆这个谎。要说这游戏是真的费时间,房子扩建、修桥、修路,没有一样不要花钱,和现实中一样,要花钱就要先赚钱,要赚钱就要不停地打工,付河不得不把大把的时间耗在游戏里。以前,付河睡觉之外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工作,如今工作只多不少,他便不得不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这样半个月下来,付河觉得自己已经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幻觉,走在路上看看见棵树都恨不得拎着斧子上去砍两下。
好在,这一番努力也不算白费,虽然现在付河的整个岛看上去还是没什么美感,但起码已经踏出了由原始社会向现代文明迈进的重要一步。付河这天在岛上又晃了一圈,觉得也差不多了,便打开聊天软件,问路西加要不要玩游戏。
路西加很快回了消息:“好啊,我们先加好友吧,然后我先去你的岛?”
付河在网上稍微搜了一下,顺利加上了路西加的好友,然后打开了岛屿大门。系统很快给出了访客提示,付河操纵着游戏里的小人早早等在机场,虽然知道不是现实生活,可看到从机场走出来的小女孩,付河竟还有些紧张。
游戏的小人其实都长得差不多,可看着这个跑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形象,付河还是觉得她和路西加有那么几分相似。小女孩穿了一条白色的小裙子,头上戴了个小公主冠。很像……曾经那个跳舞的她。
绿色的草地,蓝色的天空,奔跑的两个人。一幅普普通通的画面,却被付河品味出了两小无猜的味道。
路西加的语音电话在这时打了进来,付河接听时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状态,以至于声音中还带着方才不由自主冒出的笑意。
“你笑什么?”那端,路西加问。
“嗯?”付河反应过来,忙清了清嗓子,“没有,就是……”
顿了一会儿,付河将身子朝后,靠到床头。
“第一次邀请人上岛。”
无线电波带来了一声轻笑,付河操纵着摇杆,围着游戏里的小女孩转了个圈。
付河对这个游戏其实谈不上喜欢,他早就厌倦了打工,厌倦了挣钱,更加厌倦借钱。可就是路西加从机场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忽然领会到了这个游戏于他而言的意义——他在这里创造着一个世界,为了她。
付河陪着路西加将岛上的小动物看了一个遍,路西加又在电话里说要付河去她的岛逛一逛。
客厅忽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呼唤:“哥!”
“哎。”付河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奇怪。平日里如果普天林晚上过来,见他已经回卧室了的话,通常都不会打扰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有事吗?”路西加问。
“没事,我弟弟来了。”
“嗯?亲弟弟吗?”因为是独生子女,路西加从小就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孩子,听到付河说到“弟弟”,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是,没有血缘关系,但以前一起生活过很长的时间……”
付河还想再多说点,却没想忽然听到客厅里一连串的巨响,像是椅子倒地,又碰倒了什么东西。这声音大到电话那段都能听到,路西加赶紧问:“怎么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付河此刻也觉出来不对,迅速放下游戏机,起了身:“嗯,我等会儿给你打。”
“好。”
匆匆挂断语音电话,付河赶紧出了房门。客厅里的景象是他从没见过的,浓重的酒味,翻倒的椅子和书架,还有趴在地上、捂着膝盖呻吟的普天林。
“我靠……”付河皱着眉骂了一声,赶紧过去扶人。他架着普天林的胳膊扶着他坐起来,才看清普天林那张通红的脸。
喝醉的人眼光迷离,视线飘忽地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到付河的脸上:“哥……”
付河手拍了拍普天林的脸:“你这是喝了多少?”
普天林没答话,突然捂着嘴,干呕了一声。付河一看这情况,也顾不得审问了,赶紧把人往厕所架。普天林趴在马桶上吐了个够,终于算是稍微缓过来点了。
付河拿杯子给他接了杯温水,要他漱口。普天林接过来,却坐在地上不动。
少年的眼角和眼底都是红的,付河原以为是吐的,可过了片刻,那双眼里忽然流出了眼泪。
也算是从小看大的小孩,普天林有多懂事,付河是知道的。他一直都是标准的好孩子,醉酒这种事,之前从未有过。能憋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心里压了太久,真的过不去了。
付河也不催普天林漱口了,而是就地坐在普天林面前,等他稍微平静下来,才开口问:“怎么了?”
“难受。”普天林攥着杯子,却没注意角度,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了一些,顺着地砖的缝隙漫开来。付河伸手扶了扶他的手,帮他将被子端正。
“我给小静的生活费……本来也没多少,我爸今天跟我说,她半年还剩下来2000块钱。我都……”哽咽地停下,普天林吸了吸鼻子,才接着说,“我都不知道她每天吃的什么啊……”
不需要普天林多说,就这几句话,付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伸手,拍了拍普天林的肩:“好了,哭什么。”
“我难受……”普天林抹了把眼泪,“她还那么小,我跟她说了,让她别省着、别省着,正长身体呢……可她……”
付河看着普天林哭,倒是哼笑了一声:“她这样,像谁?”
听付河这么问,普天林撇过头,不说话了。
“你当初不是这样么,天天馒头咸菜,恨不得都得把肉塞在你嘴里你才吃。上大学以后也是,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不跟同学出去玩,不也是怕花钱吗?”
“不一样,”普天林说,“我这么拼,就是不想我妹妹也过得那么苦。”
“行,”付河哄人般说,“回头我给她打个电话,说说她。你还想吐吗?”
普天林摇摇头。
把自己喝成这样,付河本想骂他两句,可看见普天林瘦瘦的身板,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开不了口了。
“那你漱个口,收拾收拾,晚上去我屋睡。”
普天林一副没理解他这话里的意思的样子,慢半拍地抬起脑袋看着付河。付河瞧他那醉醺醺的样子,又有点来气,抬手照着他的脑袋给了他一巴掌:“我怕你晚上睡过去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不管是什么原因,下次再敢喝这么多,你看我不揍你的。”
普天林坐着不动,付河便先起了身,又弯腰拽了拽他的胳膊:“起来。”
“哥……”普天林忽然闷声说,“我真的挺佩服你的。我也想挣钱,想挣很多。”
总有人说不要一心想着挣钱,可普天林真的觉得,有些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一个道理能够适用于所有的人。他很清楚没钱能把一个人逼成什么样子,什么自尊、生活、梦想,有时候,贫穷根本不会给他们面对这些的资格。他们面对的,是生存,是健康,是温饱。
“钱总会挣到的。而且现在有我给你兜着呢,你老那么急干什么?”付河有时候真的拿普天林的固执无可奈何,“当初让你读研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你好好读书,钱我现在有,不缺,能负担得起。这样,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你还我,行不行?”
普天林摇头:“哥,你知道的,我还不清……”
“好了,”付河开口,打断了普天林的话,“别说了,我也不想跟醉鬼讨论,先收拾睡觉,有什么都等你酒醒了再说。”
交代完,看着普天林行动还算能自理,付河就回了房间。他先拨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那端是一个年迈的声音。
“德叔,”付河唤了一声。
“哎,付河,这么晚还没睡呢?”
“嗯,”付河简单问候了两句,直奔主题,“德叔,以后家里如果缺钱,您就直接跟我说。有什么花销,能瞒着天林就瞒着他点,他现在还是学生,虽然有收入但也没多少,而且这孩子从小就心事多,肩上胆子太重了,我怕他受不了。”
那端,德叔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叹道:“我知道。我现在也都是跟他说家里不缺钱,可家里的开销他心里算得门清,他妈治病要多少钱,妹妹上学要多少钱,他都记着呢,我瞒也瞒不了。”
“嗯,我知道,德叔,我先给您再转笔钱,治病和上学都是不能耽误的事,天林那我来跟他说。”
“付河……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
付河拉开一截窗帘,看着远处:“那就什么都别说了,您用不着跟我客气,我说过,您救过我,我管您,是应该的。”
“那不值得……”
“值得。”或许是因为付河的语气过于坚定,电话那端一时没了声音。
长久的安静后,德叔哽着声音说了一句:“好,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做饭。”
“行。”
付河又叮嘱了一句早睡,正要挂断电话,德叔却又叫了他一声。
“对了……你爸,这几天老问起你。”
付河的目光依旧抛向这个城市里很深的夜,他保持着一个动作没动,也没说话。
德叔对于他的这种反应并不意外,自顾自接着说:“问你今年过年回不回来,说怕你烦,不敢给你打电话。你要是有空,要不抽时间给他也打个电话,他现在膝盖也总是疼,我看也挺遭罪的。”
付河依旧没回话,德叔等了一会儿,才又重重地叹了一声:“那你早点睡吧。”
“他有定时去医院吗?”付河突然问。
“啊,有,有,”德叔结结巴巴地答,“去着呢。”
“嗯。”付河点了点头,道,“睡吧,德叔。”
“哎,那你今年过年,回来吗?”德叔问得有些犹豫,可又好像不甘心,忍不住补了句,“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看吧。”
付河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便在烦乱中将电话收了尾。他重新把窗帘拉好,躺回床上。寂静的屋子似乎更容易被往事挤占,闷热隧道里摇晃的灯光、卡车窗户外没有星星的黑夜,还很多次睁眼醒来,看到的自天花板脱落而下的墙皮……在这样的环境的纵容下,那些陈旧却清晰的影像,都不打招呼地一股脑朝他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