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暖气的师傅跟过来,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张单子:“麻烦两位给我签个字。”
付河还站在卫生间里,于是路西加接过笔,在工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师傅是个健谈的,她签名的功夫,还不忘唠叨两句:“今年这也不知怎么了,供暖的问题特别多,我这每天恨不得都得跑个十户八户的。”
路西加听了,关切地问:“您吃饭了吗?”
“刚来之前垫了点,嗨,我等会儿还得再去一家,今天这下这么大的雪,也没法早回家。”
路西加签完字,将单子和笔都还给师傅,说道:“我去帮您拿杯水。”
“不用不用,”师傅连连摆手,朝外走,“你们忙,我赶紧去,修完早点回,你们也早点休息。”
好像被当成了一家人。只不过,这次路西加已习惯般不再感到慌乱,还十分平静地回了一句:“好的。”
因为师傅的话,路西加站到窗前,将额头抵在窗上,用手遮着眼眶周围的光,看了看外面的雪。
“雪真的很大,”路西加建议,“要不你早点回去吧,我怕等会儿路不好走。”
付河这次竟顺从地点点头:“那我明天再过来?”
路西加眨眨眼,回头:“啊?”
付河低头一笑,瞬间暴露了方才逗人的意图。
“既然是简易衣柜,应该很简单,我装完再走。”
的确很简单,付河只看了两眼图纸,就动起了手,整个组装过程不过十分钟,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
“你……真的好厉害啊。”
虽然路西加也是个手工爱好者,但付河这动手能力就跟专业安装师傅似的,还是让她不由赞叹。再一回想,好像在他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她就说过这样的话,到了现在,她还依然这么认为。
付河把该做的都做完,便没耽搁地同路西加道了别,走时还捎走了所有的垃圾。
四周的温度已经升起来,屋内整齐明净,新衣柜好好地立在那里,空气中还掺杂着甜甜的可乐味道。
大雪,还在继续。
这明明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让许多事物都有了新的意义。她独自生活的屋子里,留下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路西加靠在暖气上,抬手摸了摸脸颊上升高的温度,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忽视掉早已暗暗生根的心动。
被追的感觉……原来这么好的吗?
手机震动了两下,路西加走过去拿起,看到了付河发来的短信。
“外面有积雪,明天应该会更厚,出门一定当心。”
路西加的手指敲了几下,回乐一个“好”,想了想,她又发了一句过去。
“你到家告诉我一声。”
两人间的关系好像一直都是在这种小小的互动中渐渐升温,没有大开大合,也没有突然的激进,但等路西加如今反应过来,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已经暴露了一些初露端倪的甜。
付河没再回,应该是已经在开车。路西加到厨房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姜丝可乐,无意间,视线掠过冰箱门,方才忐忑的猜想又不可抑制地浮现。
美好的景象会让人容易沉溺,却也更容易怀疑。
杯口升腾而起的热气裹紧了胡乱飘散的思绪,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最终,路西加还是向心底的忐忑不安屈服。
她吸了一口气,打开手机,给纪子炎发了条消息。动作迅速,没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
“子炎,你知不知道,付河以前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生啊?”
第14章 钱夹里的……小姑娘?
“什么情况,”电话里,纪子炎原本带着困意的声音一下子清醒,伴随着猛然拔高的音量,一声质问钻进了路西加的耳朵里,“付河对你不好了?”
“没有没有,”路西加忙否认,跟着解释,“不是,我就是好奇一下,随便问问。”
纪子炎将信将疑:“真的?”
路西加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抛开两个人被外人误解的关系,单纯回答付河对自己好不好这个问题,路西加这可不算撒谎。
“那就行,他敢对你不好你告诉我。虽然谢其瑞很护着付河,但他欺负你的话,我还是能帮你教训他的!至于喜欢的女孩……反正我跟他认识的这些年里,他感情史肯定是一片空白的,他这个人就是个写歌机器,以前天天待在隔音间里,别说谈恋爱了,感觉他连别的生活都没有,就跟卖给公司了一样。” 说着说着,纪子炎忽然捕捉到记忆中一个小片段,“等下,不对,我忽然想起来,以前谢其瑞开玩笑说过什么……钱夹里的小姑娘?好像说是他钱夹里有一个小女孩的照片,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当时付河没接话,好像不愿意让谢其瑞说这事,谢其瑞就闭嘴了。”
钱夹里的……小姑娘?
路西加没想到自己真能问出这样的信息,一时间噎在那,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西加姐姐?”
“嗯,好,”路西加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松松攥成一个拳,“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路西加觉得心头有点闷。她倒并不是真的介意付河有怎样的过去,她当然能够接受付河在过去二十多年里有过倾心的人,但如果纪子炎说的是真的,她会在意那张照片是不是还在付河的钱夹里。
自从受伤以后,路西加就只回过一次家。那次也是回去过年,是治疗暂告段落之时。那时她还坐着轮椅,亲戚朋友见到她以后都会关切地问她怎么样了。他们带来了许多水果、营养品,说着宽慰的话。路西加知道他们都是好意,可他们眼里的心疼和同情,却仿佛在一次次提醒她,要她认清再也不能跳舞的事实。
所以,那次她只在家待了几天,便实在忍受不了那种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痛苦。她和父母说,自己不想再活在过往的痕迹下,于是到了北京,开始新的生活,从此再也没回去过。
这次是家里人思念,加上时间也过去很久了,她便下决心,要再回去一次试试看。
收拾行李的时候,路西加原本拿出了许多衣服,可对着已经被塞得满满行李箱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将里面的大半衣物一件件拿出来,挂回衣柜。
看一看家里的亲戚,应该也不需要待很多天。
她原本是打算乘高铁,但付河坚持要送她。
离开北京的那天阳光明媚,路西加从床上睁开眼时,看到难得强势的阳光从没合紧的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卧室的床就靠着窗户,她没有起身,将上半身弯到窗户旁,撩开窗帘,眯着眼睛望了望窗外的景色。
院子里已经有早起的小孩子在玩耍,树枝上吊着艳艳的红灯笼。灯笼被风吹得缓慢旋转,上面印着的“新年快乐”便路西加的眼里舒展开来。
起床后,路西加化了一个淡淡的妆,随后将屋子收拾好,确认所有的垃圾都已经倒掉,才拖起行李箱,准备出门。
大门打开,说要来接自己的人早已等在门口。
路西加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为了避开春运高峰,她已经选择了提前几天回家。可回去的高速上仍旧很堵,虽然不至于水泄不通,但车辆行驶的速度始终缓慢。路西加怕付河觉得无聊,一路上都在尽力找着各种话题。
“对了,你过年,应该也会休息几天吧?”
付河点头,说“会”。
“上次你没来得及去我岛上玩,我把游戏机带回来了,我们过年可以玩。”
说完,路西加又想到付河曾对她说过年不会回家,于是侧头问到:“你过年会去找朋友吗?”
“不会,朋友过年一般也都要回家。”
“那你弟弟呢?上次电话里喝醉的那个。”
“他会回家。”
那么,他就是要自己过年了。
虽然路西加也很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但想到除夕夜这样合家欢的日子,付河会自己度过,她还是会觉得,听上去有些孤单。
他的性格,应该不会看春晚,那他会干什么?除夕,也会在写歌吗?
感受到她突然的安静,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付河看着前方,忽说了一句:“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从十几岁开始,我就都是自己过年。所以,现在如果一定要让我回家,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十几岁?
这样的回答使得路西加一时间心情复杂,她不知道原因,但大概能猜到,在这习惯养成以前,付河应该经历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路程过半,路西加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透明的保鲜盒,里面装着她早上准备的水果。
用牙签扎了一颗草莓,路西加捏在指尖,将草莓转了半个圈,温声问付河:“吃草莓吗?”
“吃,”付河答了一句,接着说,“有点渴。”
付河在开车,吃东西自然是不方便的。路西加伸手,将那颗草莓送到付河嘴边。付河很自然地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将草莓含到嘴里。
收回手时,路西加都还觉得有些紧张。长这么大,她还没给谁喂过吃的。
嘴唇有些干燥,路西加用牙齿轻轻碰了碰下唇,然后给自己又叉起一颗草莓。
香气四溢,暧昧滋长。
车辆驶到收费站,ETC的通道上,前面的车不知为什么卡住。付河慢慢将车停下来,转头,便看到路西加吃草莓的样子。
喜欢的人就坐在身旁,不可能不心动的。口中甘甜的草莓汁液还在,付河看着那张被阳光包裹住的脸,突然对“喜欢”有了新的感悟。
从前那么多年,他有过许多目标,最终大部分也都达到了,可没有一个目标的实现,可以让他体味到这样心底充盈的感觉。无论是金钱,还是荣誉,付河始终认为那都是他付出努力之后所应得的回报,他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所以拿起来时绝不心虚或胆怯。但路西加这样坐在他身边,在阳光下做着寻常的小事,于他而言,却更像是得到了命运不寻常的馈赠。
他偶然间遇到了他的宝石。
他每一刻都觉得自己幸运。
后方有车鸣笛,路西加看了一眼前方,见通道已经空空荡荡,忙提醒付河:“可以走啦。”
付河轻抬唇角,踩下油门,车辆向前。
瞥见他过于明显的笑意,路西加含含糊糊地问:“你笑什么?”
“嗯?”付河很快地转头看了一眼,唇边的笑变得更加不加掩饰,“没事,草莓甜。”
快到家时,路西加邀请付河上楼坐一会儿,中午吃个午饭。但付河却说自己弟弟那还有点事,恐怕等会把她放下就要回去。
路西加心疼付河这样太辛苦,皱着眉问:“真的不休息一会儿吗?”
付河遗憾地摇摇头。
路西加抿嘴将头转向窗外,瞥到前方的一家咖啡店,忙对身边的人说:“那你前面靠边停一下,我帮你买杯咖啡。”
刚刚一路上,她看到付河打了好几个哈欠。
付河依言将车子停到路边,刚要下车却被路西加拦住。
“你在这里坐着,要不就下车活动活动,我要去帮你买。”说完,像是怕付河不答应,急急地补充,“不然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付河于是收回了正要推开车门的手,笑得纵容。
路西加出来时,看到付河正站在车旁抽烟。相识这么久,其实除了第一次见面,路西加都再没见过付河抽烟。他的身上并没有会令人皱眉的难闻烟味,路西加推测,起码他现在是不经常抽烟的。
付河始终在望着马路对面的一个方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路西加笑了笑。
“那是我读的初中。”路西加端着两杯咖啡,走到付河身侧。
付河见到她,立刻将手里的烟摁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路西加将咖啡递给他,转了个身,又望了一眼自己的中学,接着说:“其实我好几年没回来了,家里变化挺大的,学校的楼也翻修了,比以前好看了。”
有零星的学生从学校里走出来,路西加有些讶异:“现在还没放假吗?”
付河仰头喝了一口咖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可能是初三的,初三放假比较晚。”他说。
“嗯对,”路西加点点头,随后“你看,我们校服还是很好看的,是不是?”
蓝白校服,好像是很多人的青春记忆。
几个学生越走越近,路过他们时,两个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追随。女孩子的马尾左右荡着,使得视野中的整幅画面有了轻快的韵律,更加生动。
家就在街对面,送自己来的人马上就要离开。路西加的脑海里突然涌现了这样的想法,冷空气的裹挟下,这想法催生了心底那点舍不得,酸酸的,空落落的。
约是太久没回家了,站在街头,路西加的心绪竟十分动荡。她忽然很想和付河分享一些事情,希望他能多在这里留一会儿。
“你下次……如果时间不那么紧,我可以带你逛一逛。”没有顾忌地说出这句话,之后的话便显得顺畅多了,“虽然我家只能算一个小城市,但是在北方来说,公园和学校也算漂亮。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我的学校,还有我以前常去的公园、图书馆。”
付河好像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他没答话,不做声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在路西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移开目光、躲避他的视线时,他忽然朝她走近了一步。
四目相对,在热闹的街头,以很近的距离。
“要给我讲讲你的从前吗?”
付河说话的声音却并不大,像是低声耳语。
从前?
是的。
路西加一时有些恍惚。眼前好像铺开了一条路,路的那端,站着一个永远都静静立在那,等着她的人。
路西加这才意识到,早在不防备的某个时候,她已经不再想要刻意对付河隐瞒过去。他一直都在给她创造一个两人之间的安全区,耐心地等待她打开花园的门。
手中的拿铁还在传递着热度,路西加的拇指在杯身上摩挲两下,才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