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浔瞟了一眼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碗,微微侧过身问她。
“挺好的,嘴里全是酒糟的味道,尝着别的菜感觉也有点。”
阿夏放下筷子如实说。
“你等等,”盛浔轻轻地推开椅子,站起来问道:“我去底下要杯茶,要得多我拿一壶来。”
“我要,”小阿七连忙表态,后面也陆陆续续有人说要,他跑楼下拿了一壶温茶,和一篮子茶盏上来。
倒了一杯茶水,把铫子推给别人,那杯茶他放到了阿夏的面前,“喝点茶压压味。”
“你现在有点我大哥的影子了。”
阿夏啜着茶,暗戳戳地夸奖道。
“那你还不快喊大哥。”
盛浔没瞧她,语气有点调侃,也没等阿夏回话,指着边上一道炒鳝丝道:“这鳝丝炒的还可以,味道不重,尝一点试试。”
她嘴里味道淡了不少,夹了一筷子试试,确实还不错,就着又吃了不少饭。盛浔才没有那么卖力地说哪道菜味道好。
酒足饭饱以后,才刚到午后,另外一桌盛母拿出帕子擦擦嘴巴,站起来喊道:“阿浔,你起来带着我们开船去海上转一圈。”
方母拉住她,摇摇头,“才刚吃完饭呢,让孩子歇一歇。”
“成,那就去船上歇一歇,小芹你还没有看过这艘船吧,可高了。”
盛母说着就哄他们去船上看一看,这船是租的,外头海商手里海船多的是,只要给得起租金,随便租用多久。
一大帮人从楼上下来,盛家租用的海船停靠在码头最东边,船很长,一条顶三四条乌篷船了,只有一层,但船舱有大大小小好些个。
等大人进了别的船舱后,盛浔看向旁边最大的主舱,也是掌舵的地方,他率先打开门往里头走,“你们进来,我给你们带的东西全在这里。”
大家陆陆续续进去,阿夏环视了一圈,这里的窗户开在顶上,和前舱,船底还开了个小孔,一根木棍带把手穿过,连接着底下的开孔舵。
她有点惊叹,“这就是舵吗?”
盛浔抽空瞟了眼,告诉她,“这是舵,等会开船后你可以试试,我教你。”
阿夏往后头走,不确信地问,“这个我能试吗,到时候可别把这个给弄坏了。”
“可以试,有盛浔给你兜底呢,”三青走过来,边走边继续说:“他掌舵可在行了,还能边看航海罗盘边航行,我爹说他以后能当火长。”
小阿七惊讶,“火长,那得管一海船的人了,想想就威风。”
“没影的事,少听他胡诌,”盛浔懒得搭理三青那张嘴,从墙角拎出两只笼子来,里头是两只鹦鹉,红馥馥的毛,两翼发青,只可惜不会说话。
“这山亭那边的人称为鹦鹉,听他们说只要好好□□,能开口学人说话,我没听到过,也不晓得真假。山桃和晓椿自个儿挑一只吧。”
盛浔说完将笼子放到旁边,让她们两个去挑。
山桃和晓椿还挺喜欢这种红艳艳的鸟,不过两人对视一眼,晓椿问道:“那阿夏呢?”
“啊?”阿夏正半弯腰透过布袋子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呢,听到自己的名字回头,看见地上两只鸟,有点犹疑。
她不是很爱养鸟,早先养过一只,挂到屋前的窗户底下,一大早就开始叫唤,还啄窗。打开窗户飞到屋里就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着实叫人心烦。
“她,”盛浔也想起这档子事来,摇摇头,“我给备了其他的。”
先把山南几个的拿出来,两个大缸子,山南和小阿七凑过去,脸色瞬间从欣喜到一丝笑意也没有,缸子里的是两只老大的绿头龟。
三青把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语气得意,“这玩意不错吧,我叫盛浔买的。就你们两个这么糙,是不是得买点糙的给你们养。千年王八万年龟,哎,你不管它们都能活。”
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山桃扒着缸子不厚道地笑了声,“三青哥说得没错,这玩意你们要是能养死,才算是一种本事。”
阿夏看到这乌龟,笑得要打跌,而后想到什么,笑容戛然而止,一脸严肃,“浔哥,你不会给我的也是这种东西吧?”
“那你不得埋怨死我。”
盛浔环抱手臂,抬抬头,“那是给你的,你自己掀开看看。”
角落里有只稍显得娇小些的笼子,拿一层白布盖着,里头偶尔有几声呜咽。阿夏还没有凑近呢,其他几个好奇心比她重的都围过来。催促道:“阿夏,你快点掀开让我们瞧瞧是什么东西?”
她小心地捏住上面的布头,把整张布给掀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宠物。
坐在笼子里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眼睛湿漉漉,身形较小的小奶狗,尖耳朵,脸部这一圈毛茸茸的,有点圆。
见着人也不躲,还凑到笼子边上来,歪头摇尾巴,对上阿夏的眼睛,忽然咧开嘴,露出个很大的笑容,在笼子里蹦来蹦去,让人看得出它很高兴。
阿夏是很想养狗的,因为她已经有猫猫了,可她还缺一只狗呀。但是陇水镇的狗是用来看家的,哪怕小狗都露着一点凶相,见到不熟的人就呲牙。大狗更了不得,待在主人边上的才温驯,有的还要扑上来咬人。
挑来挑去好几年,也没有挑到一只合心意的,久而久之,她也渐渐歇了这个念头。就是偶尔看见路边的小奶狗,还是忍不住会多看上几眼。
现在她看见笼子里的这只小狗时,喜爱之情难以言表,因为这只狗狗太乖了,笑得可乐,一点儿也不凶。
山桃替她高兴,“阿夏,你总算要有一只小犬了,到时候栓在你房间门口,让它替你看门。”
“可别被年糕给吓到,”晓椿也笑,年糕那脾性别的时候还好,对上不喜欢的猫狗是要挥爪子的。
阿夏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蹲下来伸出手,那只小狗凑到笼子边上,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她握了握它的爪子,很郑重地道:“我要给它取个很好听的名字。”
左思右想,她说,“叫小圆子怎么样,你们看它,又圆又白又甜。”
盛浔笑,“你是在说自己吗?”
要不是在山亭看见这只狗冲着别人傻乐,那模样跟阿夏很像,他也不会追着别人要买这只狗。如今一比,确实是像。
阿夏抬起头看他,觉得他这话好像说的没错,可是仔细一想就觉得哪里不对。
“哈哈哈,”小阿七边拍自己腿边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阿夏,我浔哥这是说你像狗呢。”
“ 我看你才像狗。”
盛浔瞥了他一眼,吐出这几个字来。这下狂笑的人变成阿夏。
几个人笑得直打抽,笑声渐落的时候,外面就想起盛母的喊声,“阿浔,可以开船了,人都来齐了。”
“好。”
盛浔转身走到掌舵的地方,外头的锚、帆都已经准备好了,他这里也能开始转舵,往边上一旋,船身往左偏,再转往右,最后直直开出码头。
底下的水手在划桨,靠船旁边的轮子往前转,水面宽广无垠,盛浔掌舵时已经不用看海图,哪里有岛,哪里有礁石他都知道。
所以朝后问了句,“你们谁要来掌舵试试看的?”
“我来,”小阿七老早就想着要开船了,只不过他年岁小,家里人也拘着他,如今有机会自然不肯再放过。
“成,”盛浔应在,往前走几步对外头的水手和班碇手喊,“几位叔伯,等会儿不必惊慌,我让家里小孩掌舵玩会儿。”
“成嘞,到时候别撞礁石上就行。”
外头虽说年岁都是比他大的,不过人家才十八不到就能混到舵工,只怕不出几年混到船队的火长也说不定。更别提他爹现下就是火长,他肯给面子,大家自然也不会太苛责。
“玩吧,触不了礁的。小阿七,往边上转,舵偏移航向了,再转。”
教了几次过后,他全然没了脾气,轮到阿夏时,她打头第一句话就是,“看着好难。”
“不难的,你手扶着上面,往旁边转。”
盛浔很好脾气地教她,没想到她很用力的转到一半,转不过去了。这本来就是给成年男子所设的,底下的舵还在水里转,所需要的力气自然要大一点。
阿夏脸都要憋红了,也没有转过来,又不敢放开手,拿眼神求助他,“我能放手吗?”
“放吧,船线偏移没关系,等会儿就能正回来。”
等她松回手,盛浔往旁边走了一步,他把那舵给正回来,没让接着玩了,怕底下的水手要晕头转向。
“你们出去看会儿吧,那些环山还挺有意思的。”
盛浔没想叫他们一直待着,毕竟舵舱在船尾,这里能看见的只有滚滚而上的海水,没什么景致。待久了确实很无趣。
大家被三青带出去后,船舱变得安静下来,不过还是能听见一阵声响,盛浔抽空往后边看了一眼,阿夏蹲在笼子前逗小狗。
他问,“怎么不出去?”
“见多了水,海水也一样,”阿夏伸出手指头,摸摸小圆子的鼻子,又道:“再说了,要是我也出去了,你不就一个人待在这里。”
“那也待了那么多日子。”
阿夏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又没有跟你一起去,”阿夏义正言辞,“要是那时我也在船上,那我肯定会留在这里陪你。”
盛浔觉得有点暖心,不过也只维持了一刻。外头晓椿过来喊,“阿夏,你快出来看。”
“来啦来啦。”
一边回应一边扭头就出去了,不过她跑出去后扒着门框探进头来,“我去看看,保证等会儿就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盛浔轻笑一声,“小骗子。”
这头阿夏跑出去,才明白晓椿让她看的是什么,此时天色渐晚,海上的天跟陇水镇的不太相同。一大片霞粉色揉杂着橙黄,波光闪现其间,没有白的云,入目所即全是霞光。
海水不再是纯净的蓝,天的色倒映其上,翻涌着的也是全是鱼鳞般闪的光,远处的山也变成暗绿色,从那里盘旋飞出一群水鸟,从云底下扑棱翅膀,十来只朝她们的船飞来,停留在高高的船帆上,时不时叫一声。
在阿夏他们惊叹的目光下,越来越多的飞鸟停在桅杆上,好似生了一树棉花白。
大家都觉得既惊又喜,时不时抬头看,只有阿夏又噔噔蹬跑回到舵舱。
“舵可以不动让它自己往前开吗?”
“不成,”盛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很有耐心地跟她解释,“舵一直在底下转,要是没人看着,它很快就会偏掉,不知道转到哪里。”
“那好可惜,”阿夏有点失望。
“怎么啦?”
“我想让你出去看看,外头的天色很美,还有,”阿夏比划着,“飞来了很多很多的海鸟,他们停在杆子上不肯走了,好壮观。”
“不过你却看不到。”
盛浔手下的动作不停,嘴上道:“你跟我说,我就知道是什么样了。还有阿夏,天色我抬头就能望到。”
行船的日子是很无趣的,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舵舱掌舵,夜里很少行船。但他会在舵舱打地铺,看天窗透出来的景象,海上的这片天,他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都有些腻味了。
不过在阿夏那般认真地说了后,他抬起头瞟了眼黄昏的天,告诉她,“今日的天色不错。”
是真的很不错,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来的绚烂。
“可惜这飞鸟你还是见不着了。”
“可你见着了呀,”盛浔安慰她,“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好吧,浔哥,在海上是不是很有意思?”
阿夏坐在椅凳上,支着下巴问他。
“还成,什么算有意思?”
“就是能碰到今日这样的事情。”
盛浔很努力想了想,目光凝视着后面的海水,良久才道:“非要说有意思的话,就是能遇到很多的豚,它们会围着船转。还有一次从山亭出来,有一片海域出现了几条很大的鲸,蓝色的,不过它们对船只不感兴趣,转了一圈就没了。”
“我没见过。”
阿夏改用手托着下巴,她觉得自己是没见过的,脑子里却隐隐预约浮现出一点模样来。有时候恰好就能跟她所想的对上。所以阿夏总是很笃定,她要有上辈子的话,一定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你要是想看,等夏天过来跟船一两日。”
“不能是现在吗?”
盛浔望了她一眼,“现在这里吹来的风是冷的,等到了夏日来,那时风刚好。且你又不耐热,过来避暑不会正好。”
他清清嗓子,继而摆出一副做哥哥的款,“还没有问你呢,这么多时日没见,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说,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情,”阿夏反问他,“不如说说你们在山亭做了什么?”
“我们啊,不过是把陇水镇的东西,或是周边城镇的收来,拿去山亭卖。再把山亭的拿来,一部分卖到大城镇里去,有的放到陇水镇卖。”
盛浔从来不会避讳跟她说起这些事情。
“那应当能赚不少银钱。”
“能赚,不过我们决定把这艘海船买下来,赚来的银钱都得花出去。”
总受制于租船的人不太划算,盛浔以后要是想从海上去其他国家倒腾货物,自然要早早打算。
“那你们以后就是有海船的人家啦。”
阿夏总是这么捧场。
“还不一定,阿夏你再出去看看吧,我们要回去了。”
夜晚的船只点起不少灯火航行在海上,一盏盏像是悬在半空,水声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