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愈若想坐稳皇位,一定要先消灭割据势力,统一南境,所以与其贸然篡位登基,给敌人讨伐他的理由,倒不如先借着天子的名号,征讨南境,排除政敌。
明政殿内没有掌灯,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上的明纸照进昏暗里,照亮李琬琰半身华服。
李琬琰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庆幸萧愈的聪明,也庆幸他即便恨她如斯,仍能权衡利弊,没有丧失理智。
只要萧愈还对陛下有所图谋,陛下暂时就是安全的。
李琬琰离开明政殿后,先去御极殿看了李承仁,陪他一道用了晚膳,又抱他到床上,亲自将他哄睡,才回未央宫。
明琴服侍李琬琰梳洗,看她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道:“殿下操劳了一日,早些休息吧。”
李琬琰睡前特意饮了一碗安神药,不想还是失了眠。
一入夜,颈上的伤口便钻心的疼,她想过传召何筎风,又怕深夜召太医惊动合宫,引起猜疑,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生出麻烦。
李琬琰挨了一夜,终于等到天际泛白。
明琴走进寝殿,发现李琬琰早已起身,脸色较昨日更差。
她不由心惊:“殿下昨夜没睡好吗?可是伤口疼?”
“晚些时候将何院首请来。”
李琬琰淡淡吩咐一句,再无多言,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虚弱难堪,一张脸完全褪了血色,眼圈透着淡淡的乌青,眼底血丝密布。
明琴特意为她多涂了些胭脂,勉强盖住苍白。李琬琰换上华服,往宣政殿去。
今日早朝,便要宣读拜萧愈为摄政王的圣旨,随后明旨六部,昭示全国。
她不能缺席,更不能显出半分弱势,丞相已经倒戈,若她再不能稳住其他朝臣们的心,那李氏江山只怕真的要亡了。
到时候,陛下和宗亲就只剩死路一条。
李琬琰到宣政殿时,朝臣们全都候在殿外,李承仁由内侍扶着,坐上了对他而言又高又大的龙椅。
早朝开始,朝臣们陆续入殿,今日本该最受瞩目的主角却久未登场。
丞相范平率先站出来,向李琬琰解释:“萧节度使许是不知册封之事,殿下不如派个内官请他入宫?”
李琬琰故作不知情,依言派人出宫去请萧愈。
昨日长公主召符节令盖印圣旨的消息,已经传进大半朝臣的耳里,乱世下人人自危,多半选择三缄其口,自然也有人对这道旨意不满,却也不敢明着得罪萧愈。
大殿上一片寂静,众人从清早等到正午,仍不见萧愈身影。
李承仁坐等久了,不耐的踢了踢腿,被李琬琰制止后,他仰头看向她,委屈问道:“阿姊在等谁?朕饿了……”
“在等陛下的老师。”
此言一出,沉寂的朝堂忽而响起细细碎语,范平率先出列,对着李琬琰一揖:“殿下…您刚刚说的帝师……可是指萧节度使?”
李琬琰闻言尚未回答,便听殿外一道高声通传,随即大殿正门被从外推开,让众人苦等许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外。
萧愈不疾不徐的走入宣政殿,在他身后随着他一同入内的还有两名佩剑护卫。
范平回头看着萧愈,又看了看他携带利刃的随从,选择无视。
丞相都不开口,其他朝臣自也没人敢站出来,指责萧愈此举于法不合,冒犯天子。
一时间朝臣们的目光都落到李琬琰身上,想瞧一瞧她的反应。
李琬琰坐在李承仁身旁,轻轻护住有几分害怕的弟弟,她望着走进来的萧愈,静看他这场酝酿已久的下马威。
她神色一如平常:“萧将军为国征战,戍边御敌多年,劳苦功高,今日召将军前来,是陛下与本宫都盼望将军能够留在京中辅佐陛下,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李琬琰话落,命内侍上前宣读圣旨。
宣政殿内众臣皆跪了地,唯有萧愈一人负手而立。
范平跪在地上,听到内侍一句一句宣读,正当他打算起身向摄政王道贺,却发现原本已该结束的圣旨,突然多出来几句话。
在拜萧愈为摄政王的旨意后面,紧跟着让他出任帝师的旨意。
一道圣旨,将摄政王位和帝师紧紧捆绑在一起。
圣旨宣读完毕,众臣起身,大殿再次陷入沉寂,因为身居大殿中央的萧愈,并没有任何接旨的意思。
范平也没料到长公主会突然在圣旨上再填帝师一职。
他有些不安的从后侧打量萧愈,生怕他转过头来怪罪质问。
但从始至终,范平都未收到萧愈一个眼神。
萧愈的目光越过殿前的层层阶梯,最终停落在李琬琰身上,神情瞧不出喜怒。
李琬琰知道萧愈对摄政王一位是志在必得,但若能让他再出任帝师,那对李承仁便是更多一层保护。
她倒不求萧愈能为李承仁传道受业,只望日后萧愈真篡了位,他碍于这一场师徒情分,碍于舆论,也不好将自己的学生赶尽杀绝。
李琬琰的这些深谋远虑,在场的人谁又不懂?
丞相生怕萧愈会怪罪的原因也正在此,他自然清楚萧愈的野心,更知道他定然不愿为日后埋下隐患。
李琬琰对上萧愈投来的目光,她与他隔空对视,忽而见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帝师?沙场血腥,本王只怕讲出来,陛下会承受不起。”
李琬琰听出萧愈话中半是威胁半是嘲讽的意味,他自称本王,却拒绝了帝师,只应承了前半旨意。
李琬琰早知此事不易,她又劝道:“陛下生逢乱世,如今到了启蒙的年纪,若只读些名学经典,本宫恐他日后难以治理这动荡江山,萧将军身经百战,必将兵法熟读于心,若能得将军指点一二,不仅本宫安心,陛下若有进益,也是江山社稷之福。”
李琬琰话落,朝堂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她仍在唤萧愈为萧将军,似乎若萧愈不接受帝师一职,她便不肯承认摄政王位。
范平昨日走出明政殿时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这场面。
他不知道原本答应好好的长公主,怎就突然变了卦。
三十万大军兵临池下,朝中大臣皆心有余悸,生怕一个不慎就会祸临家门。
有人心志不坚投敌倒戈,有人三缄其口明哲保身,也有人愤愤不平却不敢直言反对。
这两日来,大家似乎都被吓怕了。
可当李琬琰坐在朝上与萧愈针尖对麦芒,丝毫不肯退让的时候,大臣们忽而想起,三年前趁乱入京的曹猛,想他当年再如何叱咤朝野,作威作福,最终还是被李琬琰设计斩杀于皇宫甬道上,他被削下的头颅,如今早不知烂在了何处。
朝臣们的目光再次落到萧愈身上。
忽而心里有了些许底气。
范平看着愈发不对的气氛,连忙走出来打圆场:“长公主殿下,老臣以为陛下如今的年纪,学习兵法为之尚早,不如先请名师大儒讲解经史,待过两年,再请摄政王教习兵法也不迟。”
李琬琰听着范平的话,沉默片刻,她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低头问身边的李承仁。
“陛下可想学习兵法?文能治武能定,成为和萧将军一样优秀的人?”
李承仁闻言和李琬琰对视良久,最后眨了眨眼,用力点头:“朕愿意。”
李琬琰弯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李承仁听了,看向大殿中央的萧愈,忽而从龙椅上跳下来,他小小的身板拖着曳地的龙袍,一步一步走下高高的台阶,走到萧愈身边,仰头问道:“爱卿可愿做朕的老师,朕长大后愿以天下供养您。”
萧愈垂眸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小皇帝,他似乎只比他的佩剑高出一点,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一听便知是旁人提早教的。
萧愈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承仁,在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忽然看出几分先帝的影子。
萧愈的神色倏而冷暗下去,他抬头看向李琬琰,语气透出几分冰冷:“长公主和陛下如此盛情,本王看来是推脱不成了。”
萧愈应下帝师,李琬琰立刻下令让宫中开席,为摄政王庆贺。
宴席设在了保和殿,品阶稍高的朝臣皆留下陪宴。
李琬琰将萧愈和丞相的位置皆设于高台上,她看着一左一右的二人,举杯敬酒。
萧愈的目光落在李琬琰的酒杯上,随后又移至她的脖颈,那里被长长的衣领遮盖住。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日未眠,一场早朝,一场宫宴,数杯酒水下腹,李琬琰早就体力不支,勉强支撑。
而范平搞砸了事,一顿宴席吃的也是惴惴不安。
更别提下面陪宴的各怀心思的朝臣。
酒过三巡,丞相已有醉意,李琬琰开口:“本宫已提前收拾出宫殿,丞相大人既醉了,今晚便留在宫里吧。”
范平一听这话,瞬间酒醒了大半,他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李琬琰对自己起了疑,还是那帝师的旨意只是她临时兴起加上去的,他可不敢轻易留宿皇宫。
范平忙起身,先谢恩再推辞,随后趁着酒劲未过,告罪退下。
朝臣们也跟着陆续起身,三三两两的告退,没多久,保和殿中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萧愈和李琬琰。
“公主殿下怎么不敬本王酒了?是不是看戏的观众散了,你也不必演下去了?”
萧愈方才喝了不少酒,眼底却还清明,他酒量极好,一向是千杯不醉。
他话落见李琬琰不应,抬手从案上拾起一壶酒,他提着酒壶起身,一步步往李琬琰身边去。
李琬琰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如今像是撑到了极限,眼前萧愈走近的身影开始重叠模糊,她以为他尚距她很远,却在下一瞬,下颚猛地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
她被迫仰头,迷茫的瞧着,却如何都瞧不清楚。
萧愈垂眸,神色阴翳地看着李琬琰迷离望来的美目,他掐着她下巴的手愈发用力,揉.捻着她的肌肤,像要将她掐碎在掌心般。
许是饮了酒得缘故,她整张小脸绯红,唇愈发娇艳欲滴,肌肤也滚烫起来。
他掐在她下颚上的手向前用力一带,她整个身子便软软地朝他靠过去,他拎起酒壶,朝她鲜红的唇瓣上浇下去,酒水大半洒落,沿着她嫩白的肌肤肆意流淌,顺着纤细的长颈,流入领口,春衣单薄,她的胸.前的衣裳湿了大片,美好的身子在其下若隐若现。
萧愈盯着李琬琰,眸底添了几分血色。
李琬琰早已无力反抗萧愈,醉意汹汹涌上,她脑中乍然生出一片空白,接着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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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琬琰再醒时是在未央宫,黄昏十分,寝殿里已掌起了灯。
明琴手里端着盆热水从外头进来,发现李琬琰醒了,小跑着上前,她蹲在床榻前,鼻尖红红的:“殿下您总算醒了……”
李琬琰抬手揉了揉额头,脑袋里还有些混沌:“本宫是怎么回来的?”
她记得她在保和殿宴请萧愈,后来群臣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个……
明琴吸了吸鼻子,低头用热水洗帕子:“是…是摄政王派人送殿下回来的。”
萧愈?
李琬琰闻言微愣,他竟有这般好心?
她抬手接过热帕子,盖在脸上,温热的触感舒缓着神经,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拿下帕子,低头问明琴。
“本宫睡了多久?”
“殿下自昨晚回来,一直昏睡到现在,后半夜还发了热,何院首一直守着,见您退了热,刚刚才走。”
“昨晚?”李琬琰眉心微蹙:“那今日早朝……”
“陛下来看望过殿下,后来被丞相大人亲自接去上朝,摄政王今日也临朝了,并没出什么乱子。”
明琴如常叙述,并未觉出不妥,可李琬琰听了,却慢慢攥紧手中的帕子。
她病得太不是时候了。
萧愈临朝的第一天,她本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摄政王一位,看似威胁皇权,其实真正针对的是她。
只要皇帝对萧愈还有用,萧愈短时间内就不会去伤害弟弟。
但她不一样,无论是在朝臣还是在百姓心中,她都可以被轻易取代,先帝刚去那几年,她抱着襁褓中的弟弟仓促登基,不服她的大有人在,说她牝鸡司晨,窃权乱政。
她步步为营,苦心维持多年,直到斩杀了曹猛,才坐稳摄政长公主的位子。
萧愈明显在夺她的权,他本有兵马,等他坐稳朝堂,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杀了她,甚至都不需要理由,就算她死了,朝臣们也无人敢言敢怒。
李琬琰不敢细想,若有一天她死了,阿弟一个小孩子坐在朝堂上,要如何应对萧愈,应对丞相,应对那些首鼠两端的朝臣。
她这条命,一死容易,可她死了,阿弟怎么办,宗亲们怎么办。
李琬琰掀开被子,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衣裳黏在身上,极不舒服,她吩咐明琴备水。
颈侧刺痛不止,比昨日更厉害了些,李琬琰踩着鞋下榻,走到妆台前,解下缠在颈上的绢布,伤口露出来,又红又肿,像是发了炎。
李琬琰拿起药粉,洒在伤口上,她忍不住轻‘嘶’一声,咬了咬牙,多洒了一些,又重新将伤口包好。
浴室里备好了水,李琬琰脱下潮湿的寝衣,踩着石阶,一步步走进汤泉里。
明琴侍奉李琬琰多年,可她每次服侍长公主沐浴,还是会忍不住脸红。
实在因为长公主生得太美,肌肤滢白胜雪,通身没一处瑕疵,长腿细腰,明明轻盈纤瘦,可那处偏偏……
明琴向池水中洒玫瑰花瓣,无意瞥见李琬琰半浮出水面的酥-胸,明亮烛火下,那一片肌肤柔滑的似在发光,上面沾了水珠和花瓣,愈发绝艳诱人。
明琴瞬间埋下头,耳朵滚烫起来,她咬住嘴唇,心里默念罪过罪过。
李琬琰入水后便闭上了眼,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疲惫过。
她从前不敢病,每每都强撑着熬过来,可今日醒来,她突然很怕自己会撑不住。
记忆愈飘愈远,李琬琰忽而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萧愈的情景,她那时才七八岁,在御花园中荡秋千,远远的瞧见一个内侍领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从前面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