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回头,又见萧楚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萧楚华方才打量了她半天,明明目光总是随着阿弟走,但好像跟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衣服没乱,她知道阿弟不是那样轻浮浪荡的人,才敢悄悄溜走,口脂也没花,害,谅萧绪桓也没这个胆子。
不怪她想的乱七八糟,她当年若不是主动大胆了些,怎么逼得沈汲娶了自己。
萧楚华掩饰般摸了摸鼻子,咳咳,不一样,阿弟是男子,可不能学她轻薄人家小娘子。
没有实质性进展,至少也有话语的沟通吧,看两人的样子,大概是冰释前嫌了。
崔茵平日里文文静静、面薄娇怯,萧楚华不敢乱开玩笑,望着她脸颊边还未消退的一抹红晕,笑了笑,转移话题,拉着她挑拣花束。
仆妇们在别庄准备了吃食,皆是春日的野味,比什么金莼玉粒更能让人回味。
原本说好与萧楚华去江边垂钓,却临时有人来回禀,说冯大人家的小娘子在附近游玩,见到了萧楚华的马车,问她是否有空一叙。
萧楚华想了想,自己原本与这个冯小娘子不算相熟,只是那位冯大人也是庶族出身,平日里与沈汲交好,萧绪桓对其也十分敬重,故而有了交集。
今日左右也是个多余的,萧楚华欣然应邀,别庄里就只剩下了崔茵和萧绪桓。
先前崔茵请他教自己骑马,其实两人都可以忽略了一点,萧楚华也会骑马,由她来教更合适些。
不过今日正好,萧楚华不在。
“夫人先前想学骑马,应该先为夫人挑一匹温顺的马儿才是,不过今日别庄这里很合适,夫人不若先试一试。”
崔茵自然愿意。
她将披帛解下,交给了春草,随着萧绪桓往一片空旷的江岸走去。
他今日骑来这匹马性子不算太温顺,不愿意亲近人,不过好在只听他的话。
“这马名唤挟翼,夫人可以摸一摸,让它认认人。”
崔茵试着伸手摸了摸,挟翼倒也没有抗拒,只是闷哼了两声,扭过了头去,但她见过来时这马不肯跟着别人走,只肯等萧绪桓来牵他的样子,有些暴躁不服管。
“萧郎君,我有些怕。”
她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上过马,可是萧绪桓却再三安慰她,“夫人学骑马,首先就要克服心理的恐惧,挟翼性子是有些烈,不过萧某会牵着它,夫人尽管放心。”
崔茵有那么一瞬间,后悔学骑马了。
缰绳牢牢被萧绪桓拽在手里,挟翼果然只当是跟着主人走,稳稳当当,没有惊吓到她。
走了没有两步,崔茵死死闭上了眼睛。
“……萧郎君,您还是让我下来吧。”
他只好扶她下马,见她额头和鬓边因为紧张冒出几滴冷汗,萧绪桓故意道,“若是夫人觉得萧某教的不好,改天可以让阿姐教骑马。”
崔茵捂着心口,看了一眼旁边的挟翼,立刻摇头。
“不,还是麻烦萧郎君教吧。”
她真的不确定,这么可怕的事情,萧楚华的力量能在危机时刻护住她。
崔茵抿唇,悄悄看了一眼安抚马儿的萧绪桓。
嗯,还是大司马看起来靠谱些。
**
直至日暮西斜,才从别庄离开。
崔茵先坐上了马车,在别庄外等萧楚华回来。
她今日实在有些累了,闭目靠着车壁休息,听到一阵交谈声,好像是萧楚华回来了。
冯怜君今日和几位好友出门踏青,特意选了此处。
她记得去年萧楚华曾提到过,宫里赐下来一座别庄,春日风景正好,适合这个时候来游玩。
虽然听阿爹说大司马自从上次出征回来后一直不得闲,近来也十分繁忙,冯怜君还是想赌一把,看看今日能不能遇到他。
果然,她看见了门口大司马府的马车,萧楚华今日定是和萧绪桓一起来的。
她邀请萧楚华一起游玩,故意拖了许久,亲自送她回来,终于在门口的马车旁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郎君。
冯怜君隔了许久才又见到了他。
先前阿爹曾明里暗里暗示过她,要与郡主交好,讨郡主的喜欢,阿爹知道大司马对这个唯一的亲人阿姐十分看重,想让她入了郡主的眼,嫁给萧绪桓。
同是庶族,萧绪桓对冯家人十分友善,可再怎么友善帮扶,也不及成了自家女婿来得便(bian)宜。
冯怜君年纪小,见过这样年轻有为位高权重的郎君,自然也上了心,可再怎么跟萧楚华搞好关系,萧氏姐弟都没有半分结亲的意图。
倒是自己几次莽莽撞撞凑上去,都被礼貌拒绝。
她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再拖下去,阿爹就要另寻亲事给她了。
……
春草好奇地趴在车窗后的帘子边外面的声音,皱眉小声道,“娘子,外面送郡主回来的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后半句话她没说,崔茵自己已经听到了。
那个冯小娘子,言语间……似乎与他们姐弟很是相熟。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外面。
那个陌生的年轻女郎正挽着萧楚华的手臂,笑着跟萧绪桓在说话。而萧绪桓,也少见的温声问候,唇边浮着淡淡的笑意。
从交谈中,她大概能听出来,这位冯小娘子的父亲与萧绪桓相熟。
直觉也告诉她这个小娘子与他的关系不一般。
“娘子……”
春草摇了摇她的衣袖。
崔茵放下了帘子,轻轻垂下了眼睫。
作者有话说:
醋醋ing
第28章
萧绪桓本以为那天在杏林同她认错,崔茵已经不同他赌气了,可接下来几日,还是没能见到她的身影。
听竹堂。
自那日从别庄回来之后,淅淅沥沥下了几天的小雨,春草觉得娘子肉眼可见的消沉了下去。
想起那日傍晚遇到的冯小娘子,春草猜测,娘子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还是介意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春草自己也吓了一跳。
当初娘子决定在大司马身边留下来,是为了躲开摄政王,她不知道崔茵梦里都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能让她狠下心来舍弃矜持,主动讨好一个男人。
但是大司马年轻英俊,对娘子十分尊重和厚待,春草渐渐差点忘记了她们的处境。
今日雨停了,水榭里的侍女正在更换垂在四面的纱帘,挂上更为遮荫竹帘,脚步声轻轻踏过长廊,偶尔听到几声鸟鸣。
春草叫醒午睡的崔茵,“娘子,您是不是不开心?”
崔茵懒懒地倚在软枕上,她的确不开心,那天见到了那个陌生的年轻女郎,令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萧绪桓已经二十四岁了,至今还没有娶妻,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一直不娶妻。
她如今有耐心慢慢接近他,达成自己的目的,全都是建立在府中没有女主人的基础之上,各取所需,他们是平等的。一旦萧绪桓娶妻成亲,自己岂不是会成为原本最不齿成为的妾室或者外室。
春草悄悄凑到她耳边,“有件事忘记告诉娘子了,那天在别庄,奴婢本想进去寻娘子,郡主故意支开了我们……”
崔茵哦了一声,她当然能想到那日萧楚华奇怪的举动,也明白她是故意离开单独留他二人在杏林。
但那又怎样,也不妨碍郡主和冯小娘子交好,重要的是萧绪桓的打算和态度。
她分明能感受到,萧绪桓是喜欢她的,只是喜欢这种情绪太过单薄,飘忽不定。她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娘子,知道一个男人如果有心爱慕一个女子,一定会想办法得到她。
何况自己都送上门了,萧绪桓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烦躁,心乱。
崔茵望见那架凤首箜篌,定了定了心神,叫人来将它搬去水榭。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都不会珍惜,先前李承璟就是笃定了自己插翅难逃,只能依附于他,才如此糟践自己。
犯过一次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最立竿见影的办法,还是欲擒故纵。
*
萧绪桓从府外回来,径直踏上了去听竹堂的路。还没有走到,便听到湖水传音,崔茵在弹箜篌。
四角的竹帘高高卷起,美人面对着湖水席地而坐,十指纷飞,倾泄出碎玉琳琅般的琴音。
见他走近,水榭边侍奉煮茶的侍女默默退了下去。
一曲毕,崔茵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故意没有回头。
下一秒,身侧的石桌上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一柄长剑被搁在了上面。
崔茵垂首看去,那柄长剑的剑鞘上没有镶嵌任何珠宝装饰,普普通通一把,与从前她见过的李承璟那些佩剑完全不同。
“夫人弹的是什么曲子?”
崔茵今日穿着寻常样式的春衫,颜色也不显眼,萧绪桓发现,她也没有戴那只兰花簪子。
“妾随手弹的,没有曲谱。”
萧绪桓坐在她身侧,放剑的那只手始终不曾拿开,从身后看去,像是将她圈在怀里。
淡淡的馨香弥漫在鼻息之间,他有些好奇,这袅袅的兰香究竟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是浓密柔软的发间,还是柔腻雪白的脖颈,还是更深处的山谷之中。
“夫人今日的琴声,听起来很是哀婉凄凉,萧某可不可以问一句,夫人在忧惧什么?”
崔茵仍旧看向他手下的那柄长剑。
萧绪桓皱眉,把剑拿起来,放到她怀里,“夫人怕它做什么?”
崔茵托起长剑,转头望向他,忽而问道,“萧郎君为何会对妾如此放心,也不曾细问过妾的来历?”
“妾知道,萧郎君在这个位置上,有许许多多士族之人不满,如果妾对您有所图谋,是故意接近您的,您该怎么处置我?”
萧绪桓斩钉截铁,“没有这个可能。”
他知道崔茵指的是什么,表面似乎在说如果她蓄意接近,随时可以用这把剑伤害他,实际说的另一回事儿,像是在探析自己,他选择故意装作听不懂。
“为什么?”
萧绪桓笑了笑,“因为若有所图谋,也是萧某先在雪夜里接近夫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表面上流露对她的态度。崔茵偏过头去,“妾忧心的不是这个。”
“妾在想,萧郎君能护的了妾一时,日后妾该何去何从。”
萧绪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夫人为何突然担心这个?”
崔茵把剑放回在桌上,“没什么,妾整日无所事事,伤春悲秋罢了。”
“萧郎君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
崔茵几天情绪都淡淡的,不曾来寻他,萧绪桓便亲自去了一趟马市,替她挑选适合女子的马匹。
大梁退至江南,远不比从前,良马产自北方,普通百姓家中都买不起马车和马匹。
想要寻一匹温顺的良马,也很费了一番功夫。
他带崔茵去府中的马厩看替她选的马。
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相较于公马体型更小,脾气也更温和。
崔茵没想到他真的去仔细挑选了,问他马的名字。
“还没有名字,夫人亲自取一个。”
崔茵想了想,很不好意思的说叫它翻羽。她摸了摸翻羽雪白的毛发,忽略掉萧绪桓低低的笑声。
相传周穆王有八骏,其中一匹马就叫做翻羽,取意为马儿飞驰,速度赛过飞鸟。【1】
她上次只是试了试坐在马上走了几步,就吓得魂飞魄散,更不要提什么飞驰千里……
次日,萧绪桓便带她再次去了别庄,教她学骑马。
崔茵借来萧楚华的骑服,等到了别庄再换,只是没有想到,路上又遇到了那位冯小娘子。
冯怜君今日的确是偶然遇到了萧绪桓。
她见后面有一辆马车,欢欢喜喜叫人停车,问道,“襄臣哥哥,郡主在后面吗?”
萧绪桓听到这个称呼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身后的马车,车帘静静垂下,看不见里面人的表情。
“阿姐今日不曾同来。”
冯怜君有些惊讶,“那马车里是……”
娄复反应快,忙打断她的话主动问道,“冯小娘子这是要回丹阳吗?”
冯怜君心下疑惑,还是对着他们浅浅笑了笑,“原本是要回去的,”她忽然灵光一现,想多与他待会儿,眼下可是难逢的好时机,便道,“上次郡主对我说,别庄里有酿好的桂花酒,想让我带给阿爹尝尝,那日天色已晚不曾去取,不知今日大司马可有空陪阿怜去取?”
上次萧楚华的确随口说过这样一句话,他们行的路线也是别庄的方向,萧绪桓不好刻意拒绝,只能答应。
一直到别庄门口,冯怜君几次想打听后面马车里是什么人,都被娄复敷衍过去。
萧绪桓骑马走在最前面,她也不能直接喊住他问话。
冯怜君原本心想,等到了别庄门口,自然能见到是何人,结果萧绪桓借口有事,让娄复先带她进去。
崔茵沉默地坐在马车中,听外面萧绪桓似乎支开了那位冯小娘子,这是……不想让她们撞见彼此吗?
的确,她从萧楚华口中知道了这位冯小娘子的家世以及其父与萧氏姐弟的交情,很难不想到,她或许就是未来的大司马夫人。
哪里有让未婚妻和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女子见面的道理。
崔茵抓住裙摆的手指微微泛白。
车帘忽然被打开,萧绪桓站在外面,温声问道,“夫人怎么还不下来?”
崔茵难堪地垂下眼睛,低声道,“今日是不是不合适,萧郎君还有客人要招待……”
萧绪桓看着她苍白的手指,“为何不合适?阿姐没有同夫人说过吗,那位冯小娘子是冯大人家的女公子。”
意思是说他与冯大人关系亲近,不用担心暴露身份。
崔茵见他含糊带过,也不好直白地问出口,只好跟着他下了马车。
萧绪桓去酒窖寻萧楚华所说的桂花酒,将崔茵送到一处房间里换轻便的窄袖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