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眼眶酸酸的,忍住没哭。
崔茵静静听完,似叹非叹,道了一句,“你们大司马,当真是个好人……”
萧绪桓从外面回来,恰巧正听到这句夸赞他是好人的话。
暮色下,书房廊下站立的女郎欺霜赛雪的肌肤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雪光,眉眼柔和,在跟小僮说话。
萧绪桓大步走过去,不知为何心里有股淡淡的不悦。
“大司马回来了!”小僮惊喜道,忙行了个礼,匆匆告退。
“夫人久等了。”
他一边略有歉疚的与崔茵说话,一边推开书房的门。
崔茵见他风尘仆仆,身上的软甲还未卸去,脑海里莫名觉得这样的身影有些熟悉。
这一抹思绪飞快被她忽略过去,跟着萧绪桓进了书房门内。
“夫人今日来,可有什么事?”他淡淡问道,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
崔茵却避而不答,娇声反问,“难道无事,就不能来寻萧郎君吗?”
“还是说萧郎君不想见到妾?”
他微微一愣,无奈地笑了笑,“自然不是,夫人何时来萧某都欢迎。”
崔茵眯起杏眸,托腮支肘在书案上,笑着望着他,“是吗?不会像上次一样,打扰萧郎君公务吗?”
那夜令他措手不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萧绪桓没料到她会这样大胆的提起来,想起那晚回去后血热难眠,颇为煎熬,忍不住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其辞道,“不会。”
嘴上说着不会,崔茵却看到他眼神闪躲,有些慌乱。
她忽然想摸一摸他的耳朵,怎么这人不会脸红呢,耳朵也不会红,但她觉得他的耳朵一定热热的。
可是不能,她抬手捻了捻自己耳边的红玛瑙耳坠,眼波流转,继续逗他。
“妾闲来无事,看到书上前人所记载,有解梦验凶吉之说,妾才疏学浅,略通一二,想请萧郎君帮个忙。”
她起身,坐到他身旁,双眸澄澈,认真道,“萧郎君这几日可梦见过什么?妾可以给您占卜凶吉,看看书上所说,是否为真。”
崔茵眼睛一眨不眨,忍笑盯着他,见他神色立刻变得极为不自在,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萧郎君——”
话未说完,她一声惊呼,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相隔极近的英毅面孔。
萧绪桓一臂将她揽入怀中,才发现这盈盈一握的腰肢,根本不需要用手臂,他一只手就可以环住。
他倾首,在她耳边低语。
“夫人觉得,萧某该梦见什么?”
崔茵紧张地住着他袖口的衣襟,心隆隆地跳动,耳边是他压抑的喘息和滚烫的声音。
完了,他耳朵红没红崔茵不知道,但是她的耳朵,这下肯定比玛瑙耳坠还红了。
她平复了一会儿心跳和呼吸,微微挣扎向后,腰间的手却加重了力量,不让她逃离。
崔茵红着脸抬眸瞪了他一眼,“妾不明白,为何这几两日萧郎君对妾有些不耐烦,是因为妾行事轻佻,惹您厌烦了吗?”
眼下轻佻的可不是她,萧绪桓微微一滞,想起什么,否认道,“萧某从不曾认为夫人轻佻,也从未厌烦。”
“那是为何?”她气鼓鼓的,杏眸圆瞪,赌气似的用力揪了一下他的领口,“自从妾跟您提起那两口箱子,您就不开心……”
“萧郎君,您以为,箱子里是什么?”
第34章
她泠泠的声音出口, 杏眸逐渐从逼问时的锐利染上了戏谑的笑意。
萧绪桓闻言,箍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放开, 双眉微蹙, 移开目光,也与她拉开些距离。
再也没有什么伪装出来的从容和大度,他承认, 一想到崔茵心心念念拿回与李承璟有关的东西,他内心便有压抑不住的嫉妒。
是的,嫉妒, 想不到有朝一日, 他也会有这种不理智的情绪。
崔茵见他只是松开了自己,沉默不语,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寒气。
她不再逼迫他回答,而是直接起身, 向外唤人, “春草,将东西带进来。”
书房门被打开,春草领着几个下人,将两口熟悉的箱子搬来进来,向二人行了个礼, 立刻退了下去, 带好了房门。
萧绪桓不解地看了箱子一眼, 又重新看向崔茵,眉眼间, 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沉声问道, “夫人这是何意?”
崔茵这是第二次看到他生气的样子,上一次,还是自己送青团的那次,他因公事烦忧,自己无意又添了一把火。
不过这两次的生气本质上是一样,他气在哪里呢?
崔茵笑笑,将一口箱子推到他面前。
“萧郎君,如果下一瞬,妾将它打开,您会怎样?”
萧绪桓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微捺,会怎样?
会生气,会愤怒,会有滔天的嫉妒之情,但又会对她怎样呢?她三番两次撩拨自己,难道就没有想过,凭她的力气,对自己而言比折柳撷花还要来的轻松,但凡他有心想对她做些什么,都轻而易举。
相比丹阳城外重新遇到她的那一次,雪夜里眉间隐忧的纤弱美人,和面前胆敢对自己调笑激将的崔茵,他还是更乐意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萧绪桓认命似的闭了闭眼睛,摇头道,“我说过,夫人永远不会有错,萧某自然不会对夫人怎样。”
只是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崔茵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那一句话,有沉沉的叹息。
无奈,还有……几分纵容。
她愣了愣,见他闭着双眸,悄悄伸手,指腹在他手心轻轻挠了几下,在他耳边低语,“妾知道,萧郎君很是在意一个人。”
“上次妾将亡夫的喜好记混,萧郎君就生气了,这次萧郎君见妾将亡夫遗物带回,便又生气了……”
她说着,在他掌心作乱的手指被萧绪桓一把握住,只见他蓦然睁开了眼,抓住她的那只手的手背,青筋凸起,微微颤抖。
他凝眉盯着崔茵。
自己已经再三避让,她怎么还不依不饶,非得惹怒自己。
崔茵也察觉到,空气似乎都被他压抑的怒火点燃,他眸色幽深,有漩涡似的危险气息。
可她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手腕,挣脱不开,玉容顿时委屈下来,眼尾微红,泫然欲泣道,"可这难道不是萧郎君自己猜测的吗?妾可从未说过,箱子里是亡夫遗物。"
说着,另一只手解开未上锁的锁扣,将箱笼的木盖打开。
一箱卷轶,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萧绪桓眼前。
猝不及防,他甚至没反应过来,目光落到最上层的几本书之上,上面赫然写着《观涛轩主人文集》《小幽山史编》等字样。
“这两箱文稿,皆是亡父的手稿和藏书,可不是什么亡夫遗物,”他怔愣片刻,才听到耳边之人小声哀怨,“萧郎君误会了妾的心意,还说不会对妾怎样呢——嘶……”
崔茵重新挣脱了一下他的手,冷吸一口凉气。
萧绪桓回过神来,立即松开手,却为时已晚,他一开始并未用力攥紧她的手,只是刚才失神间没掌控好力道,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印。
他懊恼万分,看着箱子里的书册,惊诧不已,见崔茵幽怨地看着自己,顿时羞愧难当。
不过片刻,他便回味过来。
怪不得方才崔茵一定要不依不饶惹怒自己,原来是知道自己误会所在,定要看自己的好戏。
却也怪不了旁人,是他误会在先,迁怒于她。
正欲同她赔不是,手臂却被她缠了上来,崔茵杏眸亮亮地望着自己,好整以暇轻轻绽开了一个得逞的笑。
萧绪桓觉得自己嗓间干涩,将方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崔茵吐气如兰,鼻尖几乎触碰到他的下巴,声音里带着调笑的意味,将他曾经说给自己的话原封不动送还回去。
“萧郎君这是吃醋了。”
*
那两箱书册最终崔茵也不曾带走,萧绪桓忙了几日,这日夜里重新赶制徐州城的城防图纸。
抬眼,便看见烛光下那两口箱子摆在书架旁边,箱子被打开,里面的书册只剩寥寥几本,剩余的被整齐放在书架原先空缺的一角,像是白日里有人来整理过的样子。
他匆忙别开视线,看见这两口箱子,就能想起那日自己的窘迫和失态。
懊恼又悔恨。
娄复已经从军营领罚回来了,敲了敲书房的门,进来回禀。
“将军,夫人白日里过来整理书架,问我可否在书房添一张书案,夫人说,想在这里抄录整理典籍。”
萧绪桓闻言,手中的笔顿了顿,“依她的意思便好。”
娄复回禀完,想起还有件事,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事——”
“是阿姐,她又找你做什么了?”萧绪桓神色淡淡的,仿佛并不意外。
娄复如实道,“郡主问小的这几日为何被罚去军营操练,小的按照您说的,搪塞了过去,郡主敏锐,察觉到不对劲,虽没有继续问,却又重新跟小的打探,确认夫人本家和夫家的姓氏名号。”
萧绪桓笑了笑,“随她去吧。”
并不是他非要瞒着阿姐,而是崔茵的身份与外人而言实在是个麻烦,李承璟的结发妻,崔家的女郎,样样都是阿姐的忌讳。
就连最亲近的阿姐都不可能接受崔茵这样的来历,遑论沈汲程改之他们这些部下。
当初谁不曾被崔家赶尽杀绝死里逃生过。
崔茵何其无辜,但一时半会儿,无法跟人解释,能瞒一时算一时,总要等崔茵与他有些进展了再说。
眼下,二人的关系应当是向好之态了。
他只等崔茵肯放下戒备,对他再信任几分,肯自己坦白身份,届时,他也定然坦诚相待。
娄复疑惑,“将军,夫人夫家的别院就在钟山,万一郡主查到了那里,该怎么办?”
萧绪桓微微一笑,“不妨,这原本便都是假的。”
娄复以为自己听错了,假的?陈夫人的身份是假的?那她都是在骗大司马不成?
他瞪大了眼睛,却见萧绪桓没有半分气恼之意。
娄复不敢多问,告退出去,翻来覆去想了半日,忽然明白过来。
这么说,大司马一开始就知道夫人的身份是假的,是在骗他,所以才如此从容?那这样的话,他和郡主发出的同样的那个疑惑也有了答案。
大司马先前便认识夫人,并且夫人似乎不记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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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刚到,崔茵坐在梳妆台的铜镜前,抿了抿涂好的口脂,起身挽上披帛,轻盈地转了个圈。
“春草,好看吗?”
春草连连点头,“娘子穿什么都好看。”
她想了想,用了一个十分贴切的词语,“艳光动人!”
崔茵抿唇笑笑,出门,沿着长廊往前堂书房走去。
娄复来与她说,书房里的书案已经安置好了,大司马今晚在里面忙公务。
崔茵今晚虽精心妆扮,却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一侧的书案旁抄录阿爹留下的卷轶,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望向旁边的人。
萧绪桓的余光里,见她垂眸,支腕认真誊抄,鬓间的珠钗偶尔折射出璀璨的光影,似乎没有要同自己说话的样子。
纸页轻翻,静的只有沙漏之音。
半个时辰过去,方见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将笔搁在一旁。
萧绪桓喉间微动,忍不住先开口。
“这几日阿姐有事要忙,暂且不能来与夫人作伴了。”
崔茵头也未抬,轻轻哦了一声。
萧绪桓一愣,见她也不搭话,沉吟片刻,又道,“再过几日,是陛下生辰,宫里下旨,在建康庆贺三日,举办灯节和赏花会,到时候街上热闹,夫人可想出去走走?”
崔茵想了想,有些犹豫,出去万一遇见李承璟和崔家的人怎么办。
“妾不知道,似乎还是不出去为好。”
“赏灯在晚上,夫人戴着幕离,不会被人发现。”萧绪桓自然知晓她担心遇见谁,早就想好了对策。
崔茵不好再三推辞,怕引他生疑,只好答应下来。
半晌,旁边的人似乎还盯着自己,崔茵抬眸,弯了弯眼睫,“萧郎君,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作者有话说:
反正作者有话说:想看你俩那个那个(账号异常)
第35章
她静静回望向萧绪桓, 只见他眼神微滞,旋即摇了摇头, “没有了。”
书房再次陷入了静谧, 两人皆无话,直到临近亥时,窗外几声轻啼, 是春夜里最常见的杜鹃鸟。
崔茵收拾好书案,将书卷放回原处,敛裙起身。
萧绪桓半颗心都记挂在她身上, 自然看见了她的动作。还好, 纵使今夜无话,至少东西还留在这里,她还会来的。
“萧郎君, 天色不早了,妾先回去了。”
“等等。”
崔茵不解地回眸。
萧绪桓起身, 随她一并走出门去, 夜色里杜鹃鸟被人声惊动,扑簌着翅膀飞入园深处。
“我送夫人回去。”
这座大司马府是先帝所赐,萧绪桓并不习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太静了,太空旷, 仆婢成群也无法充盈这种寂寥。正堂的院落华丽又气派, 他先前却舍弃了那里, 偶尔在建康小住,也会去后院湖边听竹堂。
他少时在齐家书塾中度过, 虽没有同那些高门士族子弟一样的风流做派, 但受诗书教化, 不至于被人称作什么鲁莽武将,所以崔茵住进来的时候,他便让出了听竹堂。
疏风青竹,烟缈湖光,她一定喜欢。
最近的一条从书房到听竹堂的路,是从蜿蜒的长廊一路走过去,再经过一处小花园,崔茵跟在他身侧,察觉到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连路线都悄悄绕远了些。
长廊下早早点上了烛灯,他却带她从园子里的小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