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却道:“我与世子夫人说一声,请花匠送来就行。”
裴珏睨了她一会儿,方缓缓道:“窈窈不明白吗?我想讨好你。”
姜窈听了,不觉移开了目光,也亏得裴珏能把这句话说得如此坦然。
她半侧着身子,裴珏只能看到她如凝脂般的侧脸和微红的耳垂。
她既羞了,他也不好再逗她,再逗下去,她就得恼了。
凡事过犹不及,裴珏深知此理。
临走前,裴珏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封,与姜窈道:“明晚和正月初一人多眼杂,这压祟钱就提前给你了。”
姜窈有些怔忡。
自她能记事以来,往年辞旧迎新之时,她几乎没有收到过压祟钱,没想到如今都十六了,竟然能收到裴珏给的压祟钱。
这感觉实在太过新奇。
她愣了片刻,有些不自在地道:“我都多大了,要什么压祟钱?”
裴珏轻笑起来,眸色柔和地看着她道:“你多大?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娘子罢了。况且,旁人有的,窈窈自然也不能缺了。”
姜窈愣愣地看着裴珏。
不知是因着过年的气氛,还是裴珏这话,她竟觉得鼻尖有些酸涩。
她从裴珏手里接过红封,抿唇不语。
裴珏过去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弯腰温声道:“新岁将至,愿窈窈长乐无忧。”
姜窈不觉攥紧了手中的红封,在眼泪落下来之前推搡着裴珏往外走——
为着一个红封和一句话就落泪,太丢人了。
等他走后,姜窈拿着红封回了屋里,只觉得心跳快得离谱。
那红封拿在手里发烫,临睡前姜窈的耳边还回荡着裴珏那句长乐无忧。
翌日便是除夕,姜窈早早地起了床,与裴华玥一道去葳蕤轩给乔氏请安。
裴家人多,往日里倒不一定能来得齐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齐聚葳蕤轩的。
一家子一道用过早饭,裴崇兖便要领着众人外出祭祖。
姜窈再得乔氏喜欢,也是外人,这种场合去不得。
因担心姜窈一人在府中无趣,乔氏便给她找了点事做。
乔氏道:“这葳蕤轩新换的窗花,往年都是阿玥她们剪了晚上贴上的,窈窈若无旁事,便让翠芜教你,等咱们祭祖回来,再让阿玥、嘉仪同你一道剪。”
姜窈笑着应了。
裴珏也随裴崇兖离开,走了没两步复又回头看姜窈,却见她已经与翠芜商议起要剪什么窗花了。
不仅半点落寞之色都没有,甚至还隐隐有兴奋之色。
裴珏勾了勾嘴角,再度转身离开。
裴崇兖虽与裴玢等人说着话,却也注意到了裴珏的小动作。
他打发了裴玢等人,小声与裴珏道:“若真喜欢,年后便让你母亲去提亲,早日定下来。”
裴珏也没看他老子,只道:“是真喜欢。但是她与姜家已无任何关系,便是要提亲,也是去陶家。”
裴崇兖皱眉,他当然也不想去建宁府,踏姜家的门,只是——
“那陶家如今远在北境,你莫不是想让为父此番出征,还得去替你提亲?”
老大不小的儿子终于动了娶妻的心思,裴崇兖这老父亲,不说老泪纵横,心情总归是激动的。
要让他去北境陶家提亲也不是不可,就是战事一起,会显得比较仓促,回头倒让陶家误会他们裴家不重视这门亲事。
裴珏道:“父亲多虑了,儿子的意思是,等陶家回京后再上门提亲。”
裴崇兖可算是了解这儿子的,既说了这话,想来是有把握让陶家尽快回京的。
他倒是想多问两句,却也顾及着今日是除夕,便按下不表了。
一大家子祭了祖回来,已是下午。
裴华玥拉着裴嘉仪一道,去与姜窈同剪窗花。
姜窈从前没剪过,纵然跟着翠芜学了小半日也还是手艺不精。
她叹气:“看来我着实不善此道。”
裴嘉仪拿起她剪的窗花看了看,没忍住笑出了声:“姜姐姐这剪得也真是太粗糙了些,还不如我初学时。不过也无妨,贴窗花就是图个喜庆,往年我剪得也不好,祖母也贴上了呢。”
裴珏恰好陪着乔氏与裴崇兖进屋,听了裴嘉仪这话,便道:“你现在剪得也不怎么样。”
裴嘉仪:?
她气鼓鼓地扔了剪子,拿着刚剪好的窗花向裴珏走过去,非得让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六叔什么意思?我哪里剪得不好了?这不挺好的?”
她一面说,一面把窗花递到裴珏面前。
这哪里不好看了?明明很好看!
裴珏没理会她,径直走向姜窈和裴华玥,随手挑了一个福字出来。
他问:“这谁剪的?”
姜窈瞥了眼那歪歪扭扭的福字,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我剪的。”
剪得实在是不好看,姜窈都以为裴珏又会挑三拣四一番,谁知他竟然道:“还不错。”
众人:……
乔氏与裴崇兖对视一眼,彼此便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裴珏只怕是早就知道那是姜窈剪的,故意演了这么一出罢了。
乔氏这般想着,便同情地看了眼裴嘉仪。这孙女方才那话是半点恶意都没有的,偏生裴珏护着姜窈,要给她撑这个脸面。
啧啧啧,真是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裴嘉仪可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她瞪大了眼睛,怀疑她六叔是不是突然分不清美丑了。
姜窈看着睁眼说瞎话的裴珏,若是还不知他的意思,那就是白活了。
她本想从裴珏手里把那福字抢回来,却又顾忌着旁人在场,硬生生忍住了。
裴珏知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再逗她。
他作势要把那福字放回去,却眼疾手快使了个障眼法,把福字放进了袖口。
这些没瞒过姜窈的眼睛,她不着痕迹地瞪了眼裴珏,便又低头与裴华玥剪起窗花来。
裴华玥低声与她咬耳朵:“六哥护着你,倒是让嘉仪平白气了一通。”
姜窈抬眸看着她,忽地想起裴阙宴客那晚,裴珏曾言,裴华玥与裴阅都已看出了他的心思。
姜窈的手抖了下,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讪笑了两声。
只是她绯红的脸颊却让裴华玥看出了端倪。
裴华玥扯了扯姜窈的袖摆,好奇地问她:“姜姐姐,你可是已知道六哥的心意了?”
姜窈本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没想到裴华玥又主动提起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正与裴崇兖说话的裴珏。
他的神色与往日相较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清清冷冷的那个裴郎君。
可姜窈自听过他说的那些情话后,便如同发觉了什么独她一人所知的隐秘一般。
裴珏他是食人间烟火的。
姜窈收回了眼神,脸上扬起笑容,语气轻快地道:“嗯,我知道。”
知道裴珏为她心折,知道他早就动了心,也知道他对她的种种庇护。
*
姜窈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建宁府,更是第一次在旁人府中过年。
可这却是她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
镇国公府中的人,虽有周氏这心思多的、有梁氏这防着她的,但明面上对她都很是不错。
府里的其他人,对她更是没得说。
家宴上,男女分席而坐。
裴嘉仪下午被裴珏气了一通,但她性子好,也没把这气撒在姜窈身上,照常与她亲亲热热的。
她兴奋地道:“一会儿咱们去汴河放河灯,祈祷来年万事顺遂。”
姜窈奇道:“今日是岁除,不用守岁吗?”
在姜家时,姜庆先绝不会准子女在岁除之日外出,必须一道守岁。
姜窈也不例外。
每年守岁时,都是她最煎熬的时候,尤其是陶氏过世后,更为煎熬。
姜庆先对姜娇几个和风细雨,便是对他那几个庶出的子女也是一派慈父之像。
唯独对姜窈,那真是冷落到了极致。
因此,姜窈不喜守岁。
但镇国公府是高门大户,她以为规矩会更严苛。
裴嘉仪便道:“要守岁啊,不过可以先去放河灯,咱们家从角门出去,只需一刻钟便到汴河了,那地儿这时节人少,也不会挤。”
裴华玥也跟着点头。
镇国公府阳盛阴衰,姑娘本就没几个,年长的皆已出嫁,近几年里,府里就裴华玥与裴嘉仪两个姑娘。
现下来了个姜窈,她们姑侄便要拉着她一道去放河灯。
裴华玥道:“姜姐姐与我们一道去吧,岁除之时放河灯许愿很灵验的。”
姑侄俩盛情相邀,姜窈没拒绝,应下了此事。
裴嘉仪又道:“那咱们还是叫上大哥他们一道。”
裴华玥点点头,却在看到姜窈时,又改了主意,对裴嘉仪道:“把你六叔也叫上。”
裴嘉仪可还记得下午裴珏说她窗花剪得难看的事,况且裴珏往年从不会与他们一道去放河灯的。
“六叔才不会去呢,姑姑什么时候见他应过咱们?”
裴华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窈,在姜窈瞪她之前收回了眼神,然后对裴嘉仪道:“今时不同往日嘛,一会儿我跟他说。”
裴嘉仪撇撇嘴,丝毫不信裴珏会答应裴华玥。
可她没想到,等他们吃完饭,裴华玥去与裴珏说这事时,裴珏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裴嘉仪瞠目结舌,对裴华玥佩服得五体投地,狗腿地恭维她:“还是小姑姑厉害,你一开口,六叔便同意了。”
裴华玥被她夸得有些心虚,她可没那么大面子说动她六哥,不过是告诉他姜窈也要去,她六哥自然跟着一道了。
众人各自拿了早就准备好的河灯,一同出了府。
永兴巷的三户高门都是傍汴河而建,这里平日里也无旁人会来,今日又正值岁除,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守岁,出了国公府的角门后,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小厮提着灯笼给一众主子照着前路。
还没到汴河边,不远处忽然升起了一簇烟火,霎那间半片天似乎都亮了起来。
镇国公府也要放烟火的,不过要等到子时。
裴华玥和裴嘉仪虽是见惯了这些的,却也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姜窈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被烟火衬的。
那烟火持续了差不多快一盏茶,等四周归于静寂时,周遭似乎也暗了下来。
姜窈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裴珏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边,低声问她:“想好许什么愿了?”
姜窈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见朦胧昏暗中,裴华玥等人已走在了前面,三三两两的在说着什么。
既然无人注意到他们,姜窈便松了口气。
她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这怎么能告诉你?阿玥说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裴珏笑了起来,这些把戏,也就她们这些小姑娘会信。
今日若不是姜窈要去,他怎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姜窈被他笑得莫名,问他:“你笑什么呀?”
小娘子说话娇娇软软的,像是在撒娇。裴珏克制着想拥她在怀的冲动,柔声道:“许愿的人那么多,神明兴许顾不过来。窈窈不如跟我说说,若神明没能实现,我帮你。”
末了他又补充道:“神明兴许不会因你之愿竭尽全力,但我会。”
只要姜窈想要的,他便会捧到她面前。
姜窈愣了会儿,一颗心酸酸胀胀的。
她撇过头,没接裴珏的话,反问他:“那你想许什么愿?”
他?
裴珏还真没想过,且也不信这个。
不过既然姜窈问起了,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便道:“还真有一个。”
姜窈方才是随口一问,这会儿是真的好奇了,催促着道:“是什么呀?”
裴珏带着她往前走,故意卖关子:“你方才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姜窈:……
“你这人真烦人。”
故意拿她的话堵她的嘴。
裴珏挑眉,“胆子越来越大,敢说我烦人了。”
姜窈娇声哼着,撇下裴珏去追裴华玥了。
裴珏失笑,紧跟了上去。
今夜清朗无月,又正值岁除,往日热闹汴河边,如今只有寥寥数人。
提着的灯笼明明灭灭的,也看不清对岸是谁。
姜窈取出河灯,由着跟来的小厮点燃火折子,然后再点亮烛芯。
这些河灯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河灯。
可那灯芯点亮后,姜窈莫名地生出了虔诚。
裴华玥和裴嘉仪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河灯放入了汴河,闭眼许愿。
姜窈遂也把河灯放下去了,合上双眼时,却忽然不知该许什么愿。
她脑中忽地浮现出了裴珏那晚的话——
长乐无忧。
那便,长乐无忧吧。
作者有话说:
更了个肥章~感谢在2022-06-27 18:38:35~2022-06-28 12: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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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观灯
正月初九, 镇国公裴崇兖便领兵出京了。
他已年过五旬,又多年不曾领兵,国公府上下多少都有些担心。
乔氏特意去寺庙里给他求了平安符。
她忧心裴崇兖还有本就在北境的裴玧, 但在小辈们跟前,但是一如往常, 神色行事都没有异常。
“窈窈一会儿安心与阿玥他们去灯节, 这京城的灯节啊还是很有趣的,还能猜灯谜, 若能赢了彩头,也是好事一桩。”
今日是正月十二, 再过几日, 灯节就要散了, 裴家的郎君和小娘子便约好今日去逛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