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和云景淮跪站在书房门口不肯离去, 企图求来云易丰的心软。
他们跪得膝盖酸疼,云易丰不曾看上他们一眼。
而当杜寻隔着房门对他说:“侯爷,太子侧妃和纪将军已经将纪姑娘的坟茔迁入纪家祖坟。”
这句纪姑娘指的是谁不需多言。
云瑶终于看见那扇房门打开, 刚刚还衣冠不整的云易丰此刻整理好衣冠, 他抬脚往外走, 始终没有看一眼跪在一旁的子女。
云瑶看着他越走越远, 心里涌起浓重的悲伤,她踉跄着起身,她听见云景淮在她耳边骂父亲,她没有跟着应和。
她走出侯府, 看见空荡荡的马车, 又想起顾少安后院那个怀有身孕的侍妾, 她突然自嘲一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甚是可笑。
她不该强求的。
她和母亲, 都不该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可惜,她们都已经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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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细雨落下,沾湿墓碑上的名字。
云棠的指腹轻轻抚过墓碑上“纪音雪”三个字,轻声呢喃:“母亲, 回家了。”
她和纪北昱站在墓碑前, 二人都没有说话, 风吹过林间携来簌簌的声响,似是有人在轻声低语。
云棠静静听着风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这场蒙蒙细雨停下,浅金的光线落在墓碑上,温暖又明亮。
云棠转身走向李琰,离开后回首又望了一眼墓碑,她余光注意到躲在树后的身影,她收回目光,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纪北昱也早已发现云易丰来了此处,上次他在盛怒之中揍人,但他也清楚当初若非云易丰帮忙赎出阿姐,阿姐可能还要受更多的苦,虽然……最终也是因为他,韩秋茹才会毒害阿姐。
因果循环,追究其源头,最该承担罪责的是韩家人,所以他不会轻饶韩秋茹。
死多么容易,他会让她尝尝比死更痛苦的感觉。
纪北昱肃冷神色转身离去。
直到他们走远,云易丰才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看见墓碑上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三个字,他往前走了一步,颓然地跪在墓碑前。
“音雪,当初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说你不喜欢我,你说你有心悦的郎君,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瞒着她迎娶韩秋茹,她必然难过伤心,那么浅显的谎言,他竟一直深信不疑,甚至因为害怕看见云棠那双相似的眼睛,害怕想起她责骂他的那些场景,将他们唯一的女儿丢到平州十几年不管不问。
他这一辈子都在自欺欺人,曾以为别人把他的真心踩在脚下,但如今看来,本就是他的真心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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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秋茹临刑前,云易丰去牢中见了她一面。
他看见昔日的妻子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地蜷缩在草堆上,眼眸中已无光亮,看见他时只是稍微波动一下,接着讥讽他道:“怎么,来看我笑话吗?可惜啊,我再狼狈,她也活不了了。”
云易丰没有因为她的话动怒,他今日来,是有一些事情始终想不通,他需要一个答案。
“当年音雪拼命拽着你,高声唤来人相救,才免于你坠入冰湖中,她于你有恩,你为何一定要她死?”
“呵,原来你来是为了这个。”韩秋茹冷笑一声,她声音很是虚弱,偏又些癫狂的尖锐。
她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讥讽道:“你不知道吗?你应该很清楚啊,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在我和她之间徘徊,所以我才想杀她,她会死都是因为你!”
她愤怒地吼出最后一声,带动身上撕裂的伤口,她也不在乎了,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云易丰听见料想中的答案,他死死握紧牢房的柱子,还是不可遏制地愤怒:“但她救了你,她对你那么好,甚至因为你拒绝了我的提亲,你竟然还让他们动手脚,若非你,她根本不会被困云韶府。”
“对啊,还有这么一桩事。”韩秋茹嗤笑一声,她都快忘了,纪音雪不能被赎出,还是她的杰作呢。
“可惜啊,即使这样,她还是被你救出来了。她怎么那般好运,明明是一个病秧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生出一个孩子来为难我,她若早些死了,不也省得我动手了?”
“韩秋茹,你的心怎么这么狠?!”云易丰终于忍不住怒声吼道。
韩秋茹看着他暴怒的模样,她笑容愈发扭曲,声音尖利道:“我心狠?哈哈哈,我心狠?你们怎么不想想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只看得见她,无论我做得多好,无论我多么努力,你们都只能看得见她!只要她在,我就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你以为我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吗?若不是她有那么好的身份,若不是她父亲能帮我家,我根本不想见到她!哪怕你们,哪怕你们分一点点的目光给我,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韩秋茹看着云易丰,却好像看到曾经忽视她的那些人,父亲夸纪音雪有才,母亲夸纪音雪贤淑,兄长和其他人夸纪音雪貌美,他们从来都看不到她,反而时时刻刻提醒她,纪音雪救过她,她要感恩,纪音雪身体不好,她要让着点……她处处被计较,处处不如纪音雪,什么对她好,不过都是施舍罢了。
他们看不到纪音雪这三个字在她身上留下的阴影,更看不到她为了摆脱这个阴影付出多大的努力。
“我没做错,错的是你们!”
韩秋茹癫狂地笑起来,她骂父母,骂兄长,骂曾经将她比入尘埃里的每一个人。
云易丰不想看她发疯,疲惫地转身离开。
他走出不远,云瑶和云景淮就冲到牢房前,韩秋茹看到她的一双儿女,笑着笑着眼泪汹涌而出。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与她无关的人,将自己逼到这种境地?
但她不会后悔,因为后悔也无用,她如今只盼她的一双儿女能够余生无忧。
只是韩秋茹不会想到,她最后的希冀也会在她死后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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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
春末夏初,白日渐热。
软榻已经换上较薄的垫褥和毯子,如今那毯子被人扔到一边,云棠觉得有些热,她推了推身后的人,想让他离得远些。
之前天冷她畏寒,彼此靠得再近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天渐渐热了,她才觉得这样紧密地贴在一起有多么不舒服。
李琰感觉云棠在他怀中动来动去,下颌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头顶:“怎么,不睡了吗?”
云棠往后挪了挪,手掌推开他靠过来的动作:“你别过来了,我睡这里就可以。”
云棠缩到墙角,不肯再让他靠近。
李琰长眉一挑,他看到云棠眼中有几分嫌弃,再看见她抬手把窗户推得更开一些,很快明白过来她在嫌弃什么。
他眼眸一眯,故意靠得更近,把小姑娘堵在墙角无处可逃,云棠只好手掌撑着他的胸膛勉强拉开些距离,嘴上还找着借口:“你靠得靠近了,一点点动静都能吵到我,我们分开些睡嘛。”
小姑娘眨巴无辜的眼眸,声音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李琰冷哼一声,捏住她的脸蛋:“那从前怎么不觉得我靠得太近?说,是不是嫌弃我抱你太热?之前怕冷时抱着我怎么不见你这样嫌弃,如今用完就弃?”
云棠见心思被看穿,她讨好地抱住李琰的腰,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嫌弃,是殿下想多了。”
“是吗?那继续睡吧。”说着,他拉过薄毯,抱着云棠挤在墙角一起睡。
窗户吹进来些凉爽的风,云棠却觉得更热了,先前她还可以把手脚伸出去,现在一伸手一伸脚就碰到墙壁,这种碰壁的感觉并不好受。
“殿下,我热。”云棠被逼的不行,终于可怜巴巴吐出这么一句,接着又不服气道:“殿下还说我,你最近也越来越喜欢抱我了,就是贪我身上凉。”
李琰:“你怕冷时抱紧我,我有嫌弃你?”
云棠:“……”
好像、好像是她不太有理,但是……真的有点热。
云棠感觉背后都要渗出一层薄汗,也不全是被他抱着的缘故,她动来动去,自然更热。
她正想着要不要索性不睡了,听见扶桑在外面试探地道:“娘娘,您醒着吗?”
扶桑声音不大,若她真睡着自然不会被吵醒,云棠赶紧应声:“醒了,什么事?”
扶桑:“齐姑娘来了,她说有事情要告诉娘娘。”
能够进出皇宫的齐姑娘,自然只有那一位——齐诗颜。
齐家被抄家,齐诗颜因为是与齐家关系较远的旁支女,且尚未正式过继给齐家二房,所以没有受到牵连。
不过齐诗颜来寻她做什么?
但不管她要来说什么,都来得很及时。
云棠迅速起身整理衣衫,离开时步调都是欢快的。
怀中的冰凉消失无影,李琰啧了一声,索性也起身去书房办事。
他刚到书房,孟谦便上前低声道:“殿下,俞太医五日内归京。”
俞太医是俞绾的父亲,这三年一直游历在外,李琰知道他此番归京,必是得到一些关于他头疾的线索。
思及此事,李琰双眸一黯,他能感觉到幻境对他的影响越来越重,先是时日缩短,如今是那种蛊惑的声音对他心神的影响越来越重。
他知道,他的头疾渐渐不可控了。
作者有话说:
云棠:天热了,不想抱抱了。
第50章
恶果
前厅的花窗映出廊外的绿叶红花, 着月白色花裙的少女行入花窗之内,一步一行一颦一笑引人回眸,给微有燥热的初夏日间带来一抹浅蓝的亮色。
齐诗颜望着花窗外的那道身影,唇边漾起浅浅的笑。
她不得不承认, 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总是惹人喜爱的, 更何况是这般绝色, 连她也会动容三分。
“臣女见过侧妃娘娘。”
云棠刚迈入花厅, 齐诗颜已经迎上来行礼,她抬手示意她起身,缓步行至主位上坐下,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盏茶抿上几口以作解渴。
齐诗颜的目光一直未曾移开, 她甚少有这般直接不收敛的举动。
云棠放下茶盏, 长睫掀起望向她, 她能感觉到齐诗颜心情不错,甚至比以往都更加不拘礼节些,喜从心生,连带着行动间都表露出来。
“齐姑娘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不说?”
云棠语气柔和, 她对齐诗颜没有什么敌意, 虽说太后有意将她许给殿下, 但这些日子她们之间根本没起过什么冲突,齐诗颜也不可能在她和殿下之间掀起风浪。
她看得出来, 一切不过都是太后的一厢情愿而已。
齐诗颜抿唇一笑:“臣女这不是在想,若今日不多瞧上几眼,以后怕是不能再见侧妃娘娘,侧妃娘娘生得如此倾城, 臣女自想多看上几眼。”
云棠闻言细眉一挑, 齐诗颜以前怎么也算得上是她的情敌, 如今这般真心实意夸她好看,怎么听怎么有些奇怪。
她随意问道:“齐姑娘以后不打算进宫了?”
“臣女已是无用之人,如今将要出嫁,且臣女已与苏公子说定,待到成亲后与他一起外放,怕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京城了。”
这看似感叹的话,但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甚至还显露出些许欣悦。
云棠不由想到李柔蓁前几日对她说的事,三公主因为贤妃嫌弃苏家地位低,怎么也不肯答应她嫁与探花郎苏白离,情急之下起了坏心思,竟然想到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
三公主让兄长李瑄召苏白离进宫,但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贤妃带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齐诗颜与苏白离同卧一榻。
这事闹出不小的动静,皇帝因为当年被人暗算的旧事,最是厌恶这种下作手段,三公主被罚跪抄经,禁闭半年。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齐诗颜失了名节,苏白离自然要负责。
“我当时去瞧了一眼,正好撞见苏白离在安慰齐诗颜,我瞧着这两位是情投意合,可惜三妹太蠢,替人作了嫁衣。”
李柔蓁在宫廷内见惯人心,她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其实贤妃也不信,所以当时闯进去后,贤妃刻意要将此事栽赃到齐诗颜头上,谁知苏白离一力护着齐诗颜,主动揽下所有过错,只说是他糊涂行事,出宫后很快去向齐诗颜的父母提亲。
不过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她不在乎。
云棠:“齐姑娘得觅佳偶,是幸事。”
齐诗颜颔首一笑:“臣女也是想着日后不会再进宫,所以今日才来叨扰娘娘。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那次在福宁殿太后娘娘提及的顾家公子一事?”
顾少安,贵妾……这桩遥远的事情再次被人提及,云棠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云棠眼眸微敛:“记得。”
她当时困惑是谁通风报信,看来今日齐诗颜要给她解惑了。
齐诗颜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那臣女也不瞒着娘娘了,当初娘娘与殿下成婚前,臣女曾得到两个消息,一桩是关于这顾公子的,另一桩则是娘娘曾在平州城外遇到悍匪一事。送信之人想要借臣女的手,或者说,借臣女将消息递给太后娘娘,以毁掉娘娘与殿下的婚事。如今臣女就是要告诉娘娘这送信之人是谁。”
齐诗颜说着起身走向云棠,她在一旁的茶案上写下三个字。
云棠心中读出那个名字,是云景淮,在她意料之中。
比起这个,她更觉诧异的是,齐诗颜并未将这两个消息在她婚前递给太后。
很明显,齐诗颜并不想毁掉她和殿下的婚事。
云棠没有遮掩困惑,齐诗颜见此轻笑着道:“娘娘,臣女也并非傻子,曾经或许有过痴念,但也早看清了。有些人,不属于你就是不属于你,再怎么强求也无用。与其这般痴缠一人,不如看看外面更广阔的风景。”
云棠诧异挑眉,面上不由露出赞赏的神色,她发现齐诗颜远比她想的要通透豁达许多,或许也正是因为她看得清楚,所以才能在齐家出事后还能为自己寻到一个退路。
云棠:“多谢齐姑娘提醒。”
齐诗颜:“娘娘不必言谢,家中事忙,臣女还需准备嫁衣,便不再叨扰了,臣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