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地细腻的脂粉轻盈散溢,落在深色的衣襟上分外明显,连带着他的眉毛眼睫上都沾上些白.粉,好在他闭眼及时,才没被迷了眼睛。
李琰一睁眼,对上一张铜镜,他在铜镜里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接着听见小姑娘在铜镜后面笑着道:“我的殿下,好看吗?”
他拨开铜镜,看到笑靥如花的一张芙蓉面,小姑娘还不忘威胁道:“殿下以后还敢在外面乱来吗?”
李琰也不在意满身的狼狈,他俯身亲了一下小姑娘的红唇,眉目挑衅:“孤正在乱来,你当如何?”
云棠蹙起秀气的眉毛,不甚有杀伤力地威胁他:“我咬你。”说着当真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唇脂蹭在他的唇畔上,红润的色泽十分明显。
云棠瞧着,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她将蹭在他唇上的口脂抹开,还不忘威胁他:“你今日欺负了两次,我也要欺负你两次,就这样,不许擦。”
第一次抹口脂的太子殿下默默站了一会儿,接着将身上的脂粉擦干净,当真抹着口脂走出去。
云棠跟在他身后几次快要忍不住笑,其实那点口脂抹开便很淡了,只是她看得出来,李琰很不适应,她在挑布料的时候,偶尔问问他的意见,他都只是点头示意,似乎开口说话很艰难。
纵使这般,他还是顶着这口脂回了东宫,一进寝殿,就将小姑娘堵在榻间,报仇似的将她口上所有的口脂亲得干干净净,最后也不知谁的唇更红一些。
“殿下忒不讲理,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
云棠愤愤拿着手帕去擦他唇上的口脂,正要跟他再理论几番,听见孟谦在门外道:“殿下,俞太医进宫了。”
第52章
离霜
李琰眸光一闪, 他握住云棠的手,止住她擦拭的动作,让人准备一盆清水来,他用白帕将唇上沾着的口脂擦干净。
云棠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利落的动作, 他似乎很急着去见俞太医, 这位俞太医出宫游历三年, 如今甫一回京立刻前来东宫, 云棠不由自主想到他的头疾,她隐隐觉得这位俞太医许是知情的。
李琰擦拭完口脂,他刚往前走一步, 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转过身看见云棠抿唇望着他, 她眼中犹豫不决, 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李琰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去听一听?”
心思被猜中,云棠便颔首应道:“是关于殿下头疾的事吗?如果是,我想一起听一听。”
从前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知晓这些事情, 但如今她不想整日提心吊胆却不知他的情况,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既如此, 那就请俞太医过来,你有什么想问的, 尽可问他。”
李琰没有一丝回绝云棠的意思,他复又握着云棠的手坐下,见小姑娘有些愕然地望着他,伸手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还在想, 你什么时候会忍不住问我。我知道, 你不敢问, 但或许其实我也不敢说,今日便让俞太医告诉你一切吧。”
他不知未来如何,也不知俞太医带回来的消息是好是坏,但既然她想知道,他就让她知道。
不到半刻,孟谦引着一位年愈五十的老者走进来,那老者步伐稳重,脚步声却极轻,看得出是个练武之人,他两鬓间白发极少,面容宽和,精神矍铄。
他背着药箱走进来,低身行礼:“微臣见过太子,见过侧妃娘娘。”
“俞太医不必多礼,请上座。”
俞清源谢礼过后,方才坐下。
孟谦领着服侍的众人退下,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李琰开门见山:“不知俞太医此去三年,有何所获?”
俞清源见他不避着侧妃,思及应是他信任之人,于是从药箱中取出五味药草,递与李琰:“回禀殿下,这是微臣三年来寻回的五种药草,由这五种药草配制出的药丸可以缓解头疾,但若想根治,还缺一味药。”
“什么药?”
“北黎圣物,冰珀。”
俞清源答完,殿内一静,李琰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紧,云棠察觉不对,她心下有些不安,问道:“怎么了?是这冰珀很难取吗?”
俞清源心中微叹,他声音有些沧桑地答道:“侧妃娘娘有所不知,十年前北黎王室曾发生过一场大火,存放冰珀的宫室被燃烧殆尽,这圣物百年方得,那场大火却将北黎王室所有的冰珀一尽燃烧,如今这世间,再难寻得一方冰珀。”
“冰珀有起死回生之效,亦是解开离霜花毒性最关键的一味药,只是微臣无能,三年来也未曾寻得一方冰珀,还请殿下治罪。”
俞清源说着跪下请罪,他心中叹自己无能,遍寻三年竟是毫无所获,如今难道只能束手无策吗?
“俞太医为孤寻来这五味药草,已是不容易,孤岂能责怪于你?”李琰赶忙起身扶起俞清源,他看向那五味药草,他深知俞清源为寻来这五味药草也是费尽心力,“当初孤尚不知身中何毒,若非俞太医这些年一直为孤寻医问药,孤又如何撑到如今?”
俞清源见李琰神色平静,知他怕是已猜想过最坏的结果。
李琰忍受离霜花毒十余年,早已将希望放得很低。
但俞清源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慧贤皇后临走前托他好生照看这个孩子,他如何能见他解毒无望?
俞清源压住悲观的念头,他取出脉枕:“不知殿下如今身体如何?还请让臣诊脉一查。”
俞清源两指搭在李琰脉上,云棠在一旁看着,她注意着俞清源的神情,见他神色愈加不好,心也越发往下沉。
“如何?”云棠见他收回手,急急问道。
俞清源收回脉枕,表情略微凝重:“殿下这几月头疾发作是不是较以往更加剧烈?”
“是,幻境较以往更加真实,对心神的影响也更加剧烈,且发作时日在不断缩短,若是孤没猜错,这是离霜花毒的后期症状。”
李琰平静说完,云棠却止不住惊愕看向他。
她只见过他四次头疾发作,她知他发作时日间隔在缩短,但她从不知他还会看见幻境,更不知那些幻境还会影响他的心神。
云棠:“那幻境会蛊惑殿下去做什么?”
俞清源见她不知,又看了看李琰,见李琰点头,这才答道:“殿下身中之毒名为离霜,是为离霜花研制而成的毒药,此毒发作时头疾难忍,头痛欲裂,伴随着出现中毒者心中最愧疚的人和事,亦或是心中最恐惧的事,那些幻境会利用这些愧疚和恐惧心理蛊惑中毒者用性命赎罪,所以中此毒者,后期往往会被头疾或幻境折磨疯,从而选择……”
俞清源没有说下去,云棠已经猜到他最后要说的话——所以中毒者最后会选择自尽了结。
云棠身体微颤,她感觉到心底蔓延出的恐惧,那种真切落到实处的恐惧,逼着她不得不去面对,她看向李琰,眼中渐渐漫出泪来。
然而她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她猛地看向俞清源,眼中带着些希冀:“俞太医,我似乎能缓解殿下的头疾,您帮我看看吗?”
“什么?”俞清源尚不知此事,他先是看向李琰。
李琰上前安抚地握住云棠手腕,他解释道:“侧妃生母年少体弱,当年其父为续其性命,曾设法从北黎求来一块冰珀。医药典籍中也曾记载,服用冰珀者及其子女身上会携带一种极其浅淡的香味,且身体较常人更为寒凉。许是因此,孤触碰侧妃肌肤会缓解头疾,意志昏沉之时,侧妃身上的体香也确实能帮孤清醒。”
李琰早已探知过一切,先前云棠生母身份不明,他无法得知原由,后来他寻人问过纪北昱,又去查了医药典籍,所以大概能猜到一些因由。
只是这些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云棠,他总想着俞清源或许会给他带来好消息,但如今云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时,他无法再隐瞒。
俞清源得知前因后果,他这三年查阅过许多关于冰珀药性的书籍,深知李琰猜得对,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对上李琰的目光,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转过身取出一瓶药丸递给李琰。
“这是臣这三年来研制出的药丸,这五味药草虽然不能彻底清除离霜花之毒,但也能延缓离霜花毒性加剧。臣会继续研制解药,必定帮殿下清除离霜花之毒。”
俞清源将药瓶留下,背着药箱离开内殿。
云棠看着那瓶药,又想起被大火吞噬殆尽的冰珀。
她看向李琰,他面上神情柔和,没有因为俞清源的话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是一瞬间的失态而已。
他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俞清源找齐其他五味药,可以延缓离霜花毒性加剧,也就代表他还有时间,比起最糟糕的结果,这也算是一件幸事。
云棠看着他那般温和平静的神色,心头愈加苦涩:“殿下,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她一直没敢问,此刻却痛恨自己的软弱,她根本不知他这些年在面对什么,甚至还因为他的利用与他生气。
她如今无比庆幸自己可以帮他,哪怕只帮他一点点,哪怕只让他减少疼痛一点点。
李琰抚过她眼角的泪,缓声答道:“是那年我和阿玹出去,刺客伤了我一剑,那剑上有剧毒,我九死一生醒过来。直到来年我第一次头疾发作,险些伤了自己,是孟谦拦下我。后来俞太医查出是离霜花毒,三年前他才探知到研制离霜花毒的解药所需草药,所以他假借离京远游为我寻药,如今能寻来五味药草,已是幸事。”
他说是幸事,云棠眼眶却更加湿润。
李琰越平静越淡然,她便更加替他觉得难受酸楚。
他第一次头疾发作时才十一岁,十余年的时间,他忍受着一次次头疾发作,渐渐成长为众人心中德才兼备的储君。
他独自忍受那些疼痛,甚至开始习惯,开始学着接受最坏的结局。
云棠心中被狠狠刺痛,她想,若是他们能早些遇见便好了,她可以早一点帮他分担,早一点陪在他身边。
“殿下。”
她想问,他会离开她吗?
“我在。”李琰温声回应。
云棠静静看着他,她的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她突然靠近他,柔软的唇触碰到他微凉的薄唇,她抵着他的齿关,近乎呢喃地道:“李琰,不要离开我。”
她从未如此表现过对他的依恋,在即将失去的边缘,她更加确信自己的心意,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她的夫君。
少女的亲吻笨拙又莽撞,面颊上几滴泪水滑落在唇齿之间,酸涩到让人心里发苦。
她像是一个即将要失去庇护的小兽,用尽力气去挽留他。
李琰缓慢轻抚她的青丝,温柔轻缓地回应她的亲吻,他抵着她的唇,声音清润又带上几分心疼:“别怕,我还在。”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若是最终逃不过那个结局,他或许不该去招惹她,不该一步步让她深陷其中。
但他终究是自私的,他想要看见他的小姑娘为他喜笑嗔痴。
他明明已经深陷泥潭,但还是任由欲念占了上风,将无辜的她牵扯其中,引她动心引她沉沦。
他未曾想过,他这些年唯一看到的希望,最后竟成了他最放不下的牵挂。
作者有话说:
蟹蟹投手榴弹的小天使:“蕾蕾”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哒!^_^
第53章
取血
余晖散落天际, 河中的红鲤鱼在夕阳中上下跳跃,咕噜噜的泡圈圈不时在湖面上炸开。
云棠坐在凉亭里,李柔蓁坐在她身侧,桌上放着今日外出买来的糕点, 她们闲散聊着话。
近来都城里热闹的事有两件, 一是北黎使者和王女进京, 这才短短半日, 见过那王女的人都说王女天生丽质,见之令人难忘;二是梁家公子梁熠整日里跟着二公主身后,让他往东绝不往西, 难得休沐的日子还陪着二公主出门逛街, 手上肩上大包小包快要将他人都淹了。
云棠不大能想象出梁熠如何跟在李柔蓁身后百般讨好, 不过她乐得见此, 李柔蓁喜欢他那么久,也该让他尝一尝求而不得的苦,总归她是站在李柔蓁这一边。
“什么正人君子,他们是没瞧见他混蛋起来是什么样子。上次若非我拦着, 他当真要动手去揍那邹家公子, 他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侍郎动手打人,这像什么话?”李柔蓁一边忿忿地塞着糕点, 一边抱怨道。
云棠看得出她心情还是不错的,邹家公子心悦二公主,这话都快传遍满都城了,当然会引起梁熠的醋意。
“我当梁公子只会读圣贤书呢, 现在想想, 应是把不书生的那一面, 都展示给你看了。”云棠笑着调侃着,她手指一扬,往湖中扔了些许鱼食,那些锦鲤蜂拥而上,她指着挤在最外围的一只锦鲤道:“现在梁公子怕是认为他是那只挤在最外面的锦鲤,可不得着急吗?”
“那我可不是鱼食,我是明珠,是他得不到的明珠!”李柔蓁才不轻易松口,她噘着嘴不开心道:“别以为现在讨好我几句,就以为我忘了他先前怎么说的话,他不过教了我半年读书习字,张口闭口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既然他这么好为人师,那我就认下他这个师父,让他当一辈子的先生吧!”
云棠被李柔蓁的话逗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知道李柔蓁是在怄气,也不多劝。
她擦了擦手上的鱼食,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满湖的锦鲤。
她还是担心李琰,偏偏这种担心最是无用,她什么都做不到,纵使她体内有冰珀药效,也无法当做解药——
解药?
不对,云棠微微蹙眉,她垂眸看向手背上的青筋,若是她体内当真有冰珀药效,她的体香还可以帮他清醒缓解头疾的疼痛,那血液呢,血液会不会也有效用?
云棠豁然起身,李柔蓁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瞧着你今日就有些不开心的模样,是不是大哥欺负你了?”
云棠急着去问俞太医,她摇了摇头,随口编了个谎:“没有,只是想到还有些庶务没有处理,我瞧你挺喜欢这些糕点,便带些回去吧。”
“好呀,”李柔蓁不疑有他,让人装了一些糕点,临走前不忘叮嘱,“那下次你要出去,一定要约我啊。你现在都只爱粘着大哥,都不爱和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