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一噎,很快又补充道:“你与姑娘争执起来自然没有注意声音大小,我也是听得几句才明白你们在吵什么……”
“你既然察觉我与长姐起了争执,又为何不上前劝说?先不说在他人府中失态,且说当时我们站在湖边,你不上前阻拦反而细心去听我说了什么,你就是这般伺候长姐的吗?”
云棠声音微重,她难得露出这般冷肃的模样,凝香被她抢白一番,震得许久没说出来话来,连罗氏也有些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里间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凝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云瑶,接着十分坚定道:“奴婢今日所言绝无假话,否则天打雷劈……”
“那你日后出门可得小心些,别殃及你附近的人。”
门外传来一声嗤笑,李柔蓁踏进明间,她先是看了顾少安一眼,目光有些嫌弃,接着径直走到云棠身侧。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满脸无奈,她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这位祖宗。
罗氏自然知晓,挥手让她们退下,笑着看向李柔蓁:“蓁儿怎么过来了?去看过老夫人了吗?”
“还没有,我来得不巧,外祖母先去歇息了,正巧英表哥派人来寻我,让我过来传些话。”李柔蓁说着悄悄握了握云棠的手指,让她不要害怕。
“大哥,这事与大哥有什么干系?”顾晴儿这会儿也懵了。
此事涉及云瑶的清誉,罗氏让人瞒得很紧,结果现在不仅二公主知道,连顾少英都知情了。
罗氏听得出李柔蓁话里有话,温声问道:“什么话?”
李柔蓁也不急着说,她走到里间,垂眸看向躺在床上的云瑶,在云瑶心虚的目光中,缓缓勾出一个笑:“云大姑娘瞧起来倒挺虚弱,那待会儿可得撑住。”
她这一个笑几乎把云瑶心中的不安推到顶峰,接着就听见李柔蓁道:“湖畔旁有座阁楼,两位姑娘起争执时,不巧英表哥和我大哥正站在阁楼窗前说话,看到一些画面,英表哥说……”
李柔蓁故意拖长语调,眼见云瑶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才冷下神色一字一顿道:“云大姑娘是不小心脚滑落水。”
语毕,满室寂静。
顾少英到底给人脸面,没有当场戳穿云瑶的计谋,但在场谁又听不出来这件事的不对劲?稍后找顾少英问一问,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晴儿猛地起身,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云瑶,想说什么好歹忍住了。
云瑶又咳了起来,这会儿是真咳,她觉得脸面快要丢尽了,顾晴儿的目光更像是在一刀刀刮着她。
终究是她大意了,她注意过那个阁楼,一开始并没有人站在窗前,但后来她和云棠吵起来也没注意,哪怕她多看一眼,也不会……
李柔蓁没有心思再看云瑶的反应,她走回去牵住云棠的手,温和道:“舅母,我和阿棠有话要说,就不打扰舅母了。”
罗氏也不是小姑娘,面上看不出异色,她笑着点头:“好,记得去看一下老夫人。”
“蓁儿记住了。”
李柔蓁牵着云棠走到明间,顾少安上前一步,他眼中有些心虚,想说些什么,李柔蓁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带云棠离开,云棠也自始至终没有看向他。
两人离开,罗氏也没多待,她嘱咐婢女照顾好云瑶,带着顾晴儿和顾少安一起离去,低声吩咐丫鬟:“让大公子来见我。”
而屋内的云瑶和凝香则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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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棠跟着李柔蓁一路走出厢房,走了一段路,她才发现这不是回园子的路,也不是出府的路。
“公主,你要带我去哪里?”
李柔蓁放缓脚步,她看着云棠有些迟疑,好半晌才开口:“阿棠,有人要见你。”
云棠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接着看到李柔蓁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瞬间反应过来,身子一抖,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我、我……我可以不去吗?”
小姑娘早已没有刚刚驳斥凝香的冷然,这会儿看起来怕得紧,若不是李柔蓁拉着她,她可能会直接拔腿就跑。
李柔蓁也看出她是真的怕,连她有时候都会害怕大哥的冷脸,更何况阿棠,只是……
“阿棠,你不要怕,他如果欺负你,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出气。”
李柔蓁给云棠加油打气,但这明显没起到什么作用。
这会儿已经走到一座院子前,院门还守着两名侍卫,提着刀虎背熊腰地站在哪里。
云棠瞧见他们,刚刚鼓足的勇气又消散大半,但她也清楚今日这虎山必须上,在外面冷静许久,才勉强镇定神色往里走。
李柔蓁和扶桑自然不能跟她进去,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朝里走,这院子跟那日的梅苑一样安静,静得她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几乎是挪着步子走到明间门前,手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好几次,也没能壮起胆子敲门,她甚至生出往回跑的冲动。
小姑娘脚下往后稍退一步,里面的人像是察觉到她的退缩,扬声道:“进来。”
声音清润又带着些微冷意。
云棠想起先前关于太子的那些传言,他最厌恶心机重的女孩子,更加讨厌女孩子和他有身体接触,若是犯了他的忌讳,哪怕你身份再高贵,他也不会留情面。
这么一想,云棠觉得她更想逃了。
她没动静,里面的人似乎也快要失去耐心:“要孤请你吗?”
云棠心肝一颤,不敢磨蹭了,推开明间的门,正在犹豫往哪边走,里面那人又道:“左边。”
云棠垂着脑袋,小步往左侧的书房走去,走到书房门口,察觉里面那人抬头看她,将头埋得更低,双膝一屈在门外叩首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李琰将笔放下,静静地看着门外叩首的小姑娘,眼见她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愈发觉得好笑。
啧,就这么怕他?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
李琰:我是恶虎猛兽吗?
第11章
负责
少女低垂着脑袋跪在门外,她感觉到一道清冽的目光落在她肩背之上,肩膀忍不住细微打颤,或许是书房中那人久在高位,她不需看清他的神情,和他同处一屋就能感觉到一阵胆寒——当然,也不全是害怕,也有心虚。
她记不清那日的事情,脑海中有些零星的碎片,但每一个碎片中,她都十分不知羞地攀着那人的脖颈肆意轻薄,甚至还意图亲他,不过被他躲开……一联想到那人是冷面肃然的太子殿下,她更觉得要命。
她此刻怕成这样,其实很大程度是心虚作祟——当时二公主隐瞒太子救她一事,那她现在是不是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小姑娘满脑子思绪乱飞,像只小兔子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似乎能跪到天荒地老。
李琰压住笑意,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很多次,有很多人怕他惧他,但不知为什么,换成这么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他竟觉得有些好笑——毕竟他也算是救过这小姑娘一次……不,两次。
“起吧。”
清润的嗓音响起,里面冷意微散,似乎还添些柔和。
“谢殿下。”
云棠起身,她站在门口不动,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双手交合放在腹部,心里再慌乱,这会儿规矩倒没错,肩膀也不颤了,显得十分乖巧柔顺。
她仔细听着屋中的动静,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响起,接着是那人起身的动作,他似乎合上了书,朝着书案前走来,脚步声沉稳,踩踏在地面上,一声声好像离她更近,她手脚有些发软,心跳快到似在擂鼓。
几息后,那人又坐下了,不知在看什么,总之目光没落在她身上,但不忘唤她一声:“过来。”
云棠缓步走进书房,她抬头寻了一下太子的方位,然后走到离太子三尺远的地方停下。
李琰抬眸瞧了她一眼,将装着白子的棋盒放到对面,“怎么,孤是洪水猛兽吗?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坐下。”
云棠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更不敢和他同坐一桌:“臣女不敢。”
“不敢?”李琰声音又故意带上些冷意,“不敢坐下,所以敢违背孤的命令?”
云棠呼吸一顿,沉默几息,挪着步子坐到对面。
放在两人中间的是一张棋桌,上面的棋盘由一整块白玉砌成,质地通透实非凡品,她手边的白子清透到似乎能透出光亮,一颗颗圆润地躺在那里。
云棠稍稍抬头,她看见对面那人指尖翻转着黑子,黑白分明,衬得他手指修长如玉,带着些懒散,倒不像他声音那般冷然。
她不敢多看,视线很快移到棋盘上,接着就听见那人说:“蓁儿说你会下棋,陪孤下一盘,赢了有奖励。”
他说话的声音莫名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子,还有奖励?她可不敢要奖励。
“是。”云棠乖巧应答。
李琰示意她先下:“孤让你两子。”
云棠也不推辞,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赢太子,也弄不懂这人到底要做什么,让她过来就是陪他下棋?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云棠先落两子,她下棋很慢,对面那人落子则像是不需要思考,如此一来显得她更加温吞缓慢,她不由生出几分急躁,也怕思考时间太长惹恼对面那位,紧张之下落了错子。
小姑娘抿紧双唇,眼里满是懊恼,捏着白子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她本来赢面就不大,失误之下更是艰难。
李琰没有急着落子,他看向对面的小姑娘,难得有耐心地问她:“要悔棋吗?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云棠有些动摇,她承认她很想悔棋,但是……
小姑娘微微摇头,声音坚定道:“落子无悔,殿下请。”
李琰微一挑眉,也不再劝,一边落子一边道:“不必急,慢慢下。”
他的声音清澈似冰凉的溪水漫过,意外抚平云棠心中泛起的急躁,她用力点头算作回应,这一次没急着落子,她仔细观察棋局,半晌才谨慎落下一子。
小姑娘下棋十分认真,一开始还有些怕对面那人,后来全副心神都投注在棋盘上,都忘了坐在对面的人是太子。
直到落下最后一子,她听见对面那人说:“你赢了。”
声音里似带着浅浅笑意。
云棠不可置信地看向棋盘,她赢得很艰难,这一盘棋也是她下得最不容易的一次,但意外得酣畅淋漓,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愉悦感。
“赢了,”小姑娘低喃重复一句,接着抬头看向对面,眼睛里盛满笑意,声音都微微放大,“我赢了!”
满室都是小姑娘愉悦的声音,她笑弯了眉眼,额前碎发也跟着雀跃跳动。
那种充满盎然生机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似乎也在牵引旁人随着她笑起来。
李琰眼里泛起些笑意,然而很快,对面的小姑娘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说话,笑容一顿,瞳孔瞬间放大。
这是云棠第一次看清太子的容貌,她害怕这人,想象中的他面色也是冷峻厉然的,如今乍然看到一位俊美的郎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太子远比她想象中还要俊朗。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的五官像是被精心雕琢过,有些冷但不过分锋利,高挺的鼻梁下薄唇颜色较淡,此刻他唇畔微扬,似看到什么有趣的场面,更少了那份冷厉的感觉。
她记忆中的那人容貌总是隔着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现下那层雾突然散开,潜藏着的记忆翻涌出来——她想起自己是怎么攀着他的脖颈不放,怎样贪图他身上的凉意肆意抚摸,唇畔贴在他的侧颈上,触碰他的耳垂……
令人面红耳赤的记忆清晰地在她脑中闪现,她看着对面那张俊美的脸庞,对上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心虚惊悸之下,她猛地一起身,撞得棋盘都跟着一颤。
小姑娘手足无措地站在对面,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识的想要跪下请罪。
“别动。”
李琰突然出声,他看向云棠的下巴,那里有一道浅细的血痕,不甚明显。
云棠不知道他的意图,看着他起身朝自己走过来,身体瞬间僵直紧绷。
她看着他取出一个白瓷瓶,指腹沾了些许透明的液体,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按压在她的下巴上,液体的凉意伴随着一阵微弱痛意传递过来。
云棠下意识轻嘶一声,她恍惚间反应过来——太子是在为她上药,应该是她甩开云瑶的手时弄伤的,但她一直没有注意到,最先察觉的人竟是他。
他们离得近,云棠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样貌,他眉眼低垂,遮盖住眼里的冷意,睫毛一颤一颤,显得有些过分活泼,不像他这个人沉稳冷厉又吓人。
云棠不敢多看,正要移开目光,那人眼皮一抬,抓住她偷看的目光,眼眸里似泛起些笑意。
他将白瓷瓶随手往桌上一放,拇指并食指捏着她的下巴,桎梏她的行动,看着她满目慌乱,闲聊似的道:“今日湖畔一事,你长姐虽做得不大聪明,但她的目的达到了,水下相救肌肤之亲,顾少安必须娶她。”
李琰突然提到云瑶的事,云棠一开始还不知他的意思,接着听见“肌肤之亲”这样的字眼,她对上那双满是深意的双眸,心尖一颤。
她往后一退,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女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小姑娘倒是磊落,眼见躲不过,直接认罪。
李琰垂眸看着她,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孤有说过要罚你吗?”
云棠心中一松,又有些茫然——不罚她,那提此事做什么?
“顾少安必须娶她。”
云棠蓦然又想起这句话,她终于听出些别的意思,心头有些慌乱,她握紧双手,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稳些:“当日之事并非臣女本意,冒犯殿下自当受罚,但臣女绝不会向其他人透露此事,更不敢……”
“不敢什么?”
云棠觉得头顶那道声音有些冷,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臣女不敢让殿下负责,此事全当是一场梦,梦醒时分自然全部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