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鼓作气将话全部说出来,语毕,室内静默,气氛似乎凝固起来。
李琰看着跪在那里的小丫头,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态度也明确地展示给他——她不需要他负责,甚至还要忘了那件事。
他不是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但没料到她会这么果断——果断到不需要一丝犹豫,仿佛那件事不曾对她造成半分影响,只是一段急于抛却的记忆。
他缓慢擦去指腹上的药膏,声音也更为冷然:“你是在替孤做决定吗?”
“若孤不愿呢?”
他的声音很冷,云棠感受到上位者那种不容驳斥的威势,后背生出一层冷汗,但她还是跪在那里,像是请求又像是示弱。
李琰看出她的倔强,也看出小姑娘此刻有多怕他,但她还是不肯服软。
他又看向那盘刚刚下完的棋,这盘棋或多或少让他窥探到这小姑娘的一点性情——看似温吞能忍让,但真正在乎起来也不会轻易认输作罢,和他对弈也会拼尽全力。
他手下留情,才让这小姑娘赢了一局。
如今看来,还是不可操之过急。
第12章
归还
屋中寂静无声,云棠无言地跪在那里,那两句质问像是冰凉的雪水漫过心头,冻她浑身发冷。
她自知那些话会触怒太子,但许是刚刚对弈时他的温和,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她可以鼓起勇气去试一试——她不想进宫,不想成为东宫里的一名妃妾,在她看来,这与嫁给顾少安无甚区别。
她不想做他人妾,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掌控下,她只想过简单平静的生活,但若进东宫,可能又是一场风雨。
说她单纯也罢,说她天真也好,她还是想赌一赌,试探面前这个人会不会逼她。
她像是跪了很久,又像是只跪了几息,接着她听见那人道:“起来吧。”
声音似带着些许无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谢殿下。”
云棠心口一松,她起身时又往后拉开些距离,站在那里垂头不敢看太子。
李琰指尖点了点棋桌,将她的注意力拉过来:“你赢了,这套白玉棋归你了。”
云棠一怔,下意识想要拒绝。
她看得出这套白玉棋价值不菲,她刚刚被胜利冲昏头脑,现下仔细想想,其实太子有很多次可以将她逼至绝境,偏偏每次又故意放她一马,像是在试探她的棋艺,若他不放水,她根本不可能与他对弈这么久。
但她还没开口,李琰已经看出她的想法:“怎么,打算拒绝孤两次?”
“……”
“臣女不敢,”云棠将所有拒绝的话咽下去,乖顺答道,“多谢殿下赏赐。”
小姑娘看着挺乖,但一直防备着,李琰朝她走一步,她恨不得往后退十步,但又不敢躲得太明显,只小小往后挪了一点,像是在试探猛兽态度的小兔子,等到猛兽松懈一定会撒腿就跑。
李琰不再逗她,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掌心递过去:“物归原主。”
云棠微微抬头,一枚质地莹润的白玉扣正躺在男子掌心,红绳蜿蜒垂落,在空中小幅度地荡悠。
眼前人没有将东西放下的意思,云棠抿紧下唇,伸手去拿,她的指尖无可避免地触碰到男子掌心,有些热,不同于她指尖的冰凉。
她迅速将玉扣取走,红绳划过男子掌心,留下微弱的痒。
她的触碰像是一块冰落在烈火中,明明下一刻就要被融化,却被她侥幸逃脱。
李琰手指微动,最终还是任由红绳末梢划过他的指间,他将手背到身后,朝外道:“孟谦。”
孟谦推门而进,他将白玉棋收起来,连带着那个白瓷瓶也一起拿走。
云棠跨出书房,转身时余光瞥向书房,那人坐在书案后,提笔不知在写什么,又变成冷面肃然的太子殿下。
“云姑娘,这瓶药可治伤可祛疤,姑娘收好了。”
孟谦一路将人送出去,将药瓶和白玉棋递过去时,不忘补充这么一句。
云棠心中微动,面上还是规矩道:“多谢公公提醒。”
待到孟谦折返,那扇院门在她眼前紧紧关上,她才回头看向扶桑怀中的那个白瓷瓶,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掌心的细长疤痕——当时她情急之下划破掌心换取清醒,但伤口易好,伤疤难除。
太医给的药不足以将伤疤抹除,她原本也是不在意的,但没想到那人竟会给她送药,这样的小事也值得他放在心上吗?他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是二公主告诉他的吗?
云棠发觉自己想得有些多,眼见李柔蓁朝着她这边走出来,将所有的想法甩开。
李柔蓁一直在不远处的凉亭等着,这会儿走出来仔细瞧着云棠的神情,见她不像是强颜欢笑,也放下心来。
“你长姐先回去了,我送你回府吧。”
李柔蓁没有多问院中的事,云棠微松口气,点头应下。
她在院中待得有些久,但云瑶那边坐不住,李柔蓁不能让旁人知道她见太子的事,直接让人传话说她们二人已经离开国公府,李琰也不会让此事留下丝毫痕迹。
云瑶不疑有他,直接带着凝香回去了,她怕得紧,需要回去让母亲想想办法。
/
一柱香前,罗氏从顾少英口中得知湖畔前发生的事,当即脸色发沉,一向温柔的面庞也染上怒意。
顾晴儿听完大哥的话也愣了许久,半晌后才咬牙切齿道:“她竟利用我……”
今日之前,云瑶和顾晴儿商议好,她会借着透风的名义在湖畔前等顾少安,她告诉顾晴儿,她想对顾少安表明心意,若是不成,她此后都会放下对顾少安的心思。
顾晴儿看得出她对二哥的情意,又知她在孤注一掷,实在不忍心拒绝她。
云瑶借口透风离开,顾晴儿见她带着云棠一起离开,虽有些不解但认为云瑶会在半路支开云棠,所以没做多想。她按照计划在半刻钟后让婢女引顾少安去湖畔,假说自己有事与他商议。
顾少安还以为自己妹妹看中哪家公子,要他撮合,跟着婢女走到湖畔前,却看到云瑶落水那一幕。
“我甚至还为她遣散湖畔四处的下人,当时若有人在,也许不会……”
顾晴儿越想越恼,她恨云瑶狡诈,也怨自己蠢,竟信了这样的人。
她愧疚地看向顾少安,声音艰涩:“二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这么蠢……”顾晴儿一边说一边哭,她是真的怨自己,今日顾少安救了云瑶,两人衣衫尽湿,还让太子殿下瞧见,哪怕他们有意遮瞒,也遮瞒不住了。
她二哥如此被人算计,她如何不恨?
顾少安勉强从整件事中回神,他不忍妹妹哭泣,温声安慰她。
“母亲,此事该怎么办?”顾少英算是最平静的一个,他看向罗氏问道。
罗氏从刚刚就没有出声,这会儿才抬头看向顾少安,她在儿子眼中看到些希冀,心中叹了一声:“此事让太子殿下瞧见,无法遮瞒过去,但是……”
罗氏一顿,又语带讽刺地道:“此事并非少安之过,该急的也不是我们。”
说到底名誉受损的是云瑶,要急也是云家急,她倒想看看云家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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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棠回到冬院,府中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韩氏那边也没有动静,更没有要责罚她的意思。
但这只是表面的平静,云棠知道,云瑶的事情不可能轻飘飘地揭过。
就像那人说的,顾少安必须娶云瑶,至于这桩婚事如何顺利谈成,那就要看韩氏和国公夫人如何商议,这些事情不是她能掺和的。
那人……
云棠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他,她摸着胸口,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玉扣的纹理,许是最近一直没戴,如今再戴上竟觉得有些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总会不由自主想到那人,想到她如何从他掌心取回这枚玉扣……
云棠猛地摇头,将那些想法统统甩开,不经意间看到桌上的白玉棋盘,脑海中又浮现她和那人对弈的情形,耳边似还能听见那带着笑意的三个字。
“你赢了。”
云棠捂住耳朵,扬声唤道:“扶桑姐姐,扶桑姐姐……”
扶桑被她一迭声的呼唤吓到,急忙走进屋:“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云棠捂着耳朵示意她看向那白玉棋,“将它收起来吧,要妥善保存。”
扶桑见她没事放下心来,闻言又有些困惑:“姑娘不是喜欢下棋吗?奴婢瞧着这棋很好,若是放起来岂不可惜了?”
云棠鼓着脸摇摇头,将视线移开:“收起来吧……看见它心烦。”
最后一句话细若蚊蝇,也不知在埋怨谁。
那套白玉棋收起来容易,母亲留给她的平安扣却不能丢,小姑娘歪倒在软榻上,捂着胸口嘟囔了几句“烦”,扶桑问她烦什么,她又不说了,整个人埋在毯子里,好像这样就能阻隔那些烦人的记忆。
第13章
责罚
午后时分,天未放晴,乌云密集压迫着天地,透不进一丝光亮,寒风冷肃中更显压抑,整座侯府像是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压得人透不过气。
坐在软榻上的少女不受外面的影响,她盘腿坐着,柔软的青丝披肩落至腰际,发尾微微晃动,身上着一件简单的素色衣裙,精致漂亮的眉眼蹙起,似乎遇到什么难题,瓷白的指尖捏着圆润的白子,久久没有落子。
扶桑轻声走进来,将热茶添满,只见棋盘上黑子围攻白子,胜负已分。
扶桑跟她久了,也能看懂棋局,有些困惑道:“姑娘这几日怎么都在下同一盘棋?瞧着像是只有几颗黑子的位置有改变。”
云棠轻抿下唇,将白子放回盒内:“我想试试能不能赢。”
她循着记忆摆出那日的棋局,改变几颗黑子的位置,试图看看在那人不让步的情形下能不能赢,但试了这么几日,也没什么成果。
云棠不多谈棋局,她端起茶盏浅喝一口,抬眸看见外面压抑昏沉的天色,小声问道:“那边如何了?”
扶桑明白她在问什么,低声回道:“闹了有好一阵,但侯爷派人守着,现在还跪着,一时半会怕是解不了禁。”
扶桑说的是云瑶,云瑶设计落水的事到底没能瞒住,如今不仅老夫人知道,连云易丰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一开始韩氏也不愿将这件事说出去,她心里是盼着国公府那边主动提亲,但赏菊宴整整过去十日国公府那边也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一点音讯都不曾传过来,国公府表现得像是没有发生那件事,与寻常无二。
韩氏这才渐渐恐慌起来,她怕国公府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眼见云老夫人又提及云瑶的亲事,韩氏终于压不住恐慌,将赏菊宴那日的事说了,但她只说是云瑶意外落水被顾少安所救。
云老夫人见她情绪不对,又想若当真是意外,国公府那边不会这般行事,几番逼问下,韩氏不得不将事情和盘托出。
云老夫人险些被她气得昏过去,敲着拐杖怒声道:“你是疯了吗?教你女儿用这种下作手段!这桩婚事就算成了,你让她以后如何在国公府立足,国公夫人又会怎么看她?她嫁过去岂会好过?!”
韩氏不敢反驳,她心里埋怨顾少英坏事,更恨云棠当众反驳凝香的话,但这些想法不能说给老夫人听。
若非要请老夫人帮忙,也知道国公府那边不会替瑶儿遮瞒,她根本不愿意道出实情。
韩氏跪在那里,听着老夫人训斥,直到老夫人情绪渐缓,才带着哭腔道:“母亲,是我糊涂了,但事已至此,又让太子殿下瞧见,这件事总不能真的当做没有发生。母亲,求你帮帮瑶儿吧,我也是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母亲……”
韩氏何曾伏低做小到如此程度,但为了女儿她必须这么做。
云老夫人和国公府的老夫人有些交情,这件事由云老夫人出面去说,才有可能说成婚事。
云老夫人当然也不能真的不管这件事,她重重叹了口气,看向韩氏的目光有些复杂:“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简单了,就算我去,国公府也未必会轻易松口答应,也许……”云老夫人想到些什么,但看着韩氏那副慌乱的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说。
云老夫人既已知晓,自然也不会让云易丰蒙在鼓里。
云易丰早朝回来得知这件事,也没听韩氏的辩驳,直接进了云瑶的院子,连训斥她都懒得训斥,挥手让人押住凝香,直接吩咐杖责二十大板,就在云瑶的院子里行刑,云瑶还被嬷嬷押着,在一旁看着自己心腹婢女被打得痛哭流涕,几番求情也没求来云易丰一个眼神。
云瑶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眼见凝香被打得气息奄奄,惊惧之下晕了过去,云易丰让人掐人中把她掐醒了,又赏了十个手板,打得她手心红肿,不等上药,直接送进祠堂罚跪,甚至连蒲团都不许用,还派了人守着,连什么时候将人放出来都没说。
祠堂地板冷硬,云瑶从未受过这样的苦,双手疼得要命,跪着还在哭,直到发现哭也无用之后才渐渐安生起来。
云易丰这一番操作下来,连韩氏也不敢求情了,只是那些不知情的旁人看着,也实在是想不通这大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才惹得云易丰这么动怒。
扶桑其实是有些解气的,若是这件事轻飘飘地过去了,那她家姑娘受的委屈算什么?合该让她们受些教训,才会明白自己做错了事。
“父亲着人送了午膳吗?”
“没有,整个祠堂守得密不透风,夫人也进不去,侯爷这是铁了心要教训大姑娘。”
云棠眸中闪过讶异,她一开始想过父亲知道这件事会作何反应,大概是训斥几句再有韩氏护着,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没想到父亲当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罚得这般干脆利落。
云瑶不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吗?怎么会一点也不心软?
是因为此事让太子看见了吗?
还是说云瑶陷害他,父亲也有为她做主的意思?
云棠垂眸思索着,她听见院门处传来些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以为是丫鬟在院中走动,不曾注意,直到扶桑转身动作一顿,她听见扶桑惊讶唤道:“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