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尚未反应过来,两旁景物急速后退,她慌乱中也不知道怎么控制赤红马,凌冽的寒风扑在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后来干脆埋头抱住马脖子,一颗心像是要被颠出来,简直欲哭无泪——她是想跑快些,但不是跑这么快啊。
身后还有李柔蓁的呼唤声,赤红马越跑越快,把李柔蓁都甩开了。
云棠感觉到身后的呼唤声越来越远,也不知跑了多久,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云棠被颠得有些难受,她试探抬头,入眼先是枯黄的草地和躁动的马蹄,那马蹄健硕,毛发也是赤红色的,接着往上看,看到一条修长有力的长腿放在马镫上,黑金暗纹的长靴有一种致命的熟悉感。
未及她抬头看向前方,对面那人已经笑出声:“云姑娘,今日可不是孤来纠缠你。”
作者有话说:
赤红马:我是不是很听话( ^_^)/
第17章
直视
他的嗓音清润悦耳,没有刻意隐藏话语中的笑意,那般直直撞入小姑娘的耳朵中,惹得她更加不敢抬头看人。
“纠缠”这样的字眼带着别样的意味,仿佛他们之间关系并不单纯,但真算起来他们也只见过两次,只是每一次见到他,她的样子似乎都有些狼狈。
云棠一边直起上半身,一边轻轻拍了拍赤红马的脑袋,声音极低地道:“一点都不乖。”
她声音很小,按理说对面那人应该听不见,可不知是不是他耳朵太好使,她刚训完小家伙,那人又压着笑意道:“是有点不乖,该罚。”
这话也不知在说马还是说人。
云棠直起上半身,她挺直腰背坐在马背上,眉眼低垂没有直视对面的人,声音恭敬道:“臣女骑艺不精,还望殿下见谅。”
视线升高,她也看清楚对面那匹马的模样,同样赤红色的毛发,额前也带着一点白,不过比她身下这匹马高大许多,看起来也凶一些,面对她这匹马的靠近亲昵,似乎还有些不耐烦,头颅扬得高高的,颇有一种傲气。
这样一看,小家伙倒有点像是在热脸贴冷面,也不知它们是什么关系?
云棠正想着,面前那匹高大的马往前走了一步,她下意识想后退,但小家伙现在不太听话,她控制不了,正不知所措时,李琰驱马行至她身侧,两匹马并排站立,他的声音靠得更近些:“别低着头,往前看,你要驯服它,不要让它控制你的行动。”
他的声音温和有力,耐心地教导她如何控制马,比刚刚李柔蓁讲得还要细致些。
云棠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接着忍不住去认真听他说的话,按照他的教导去一步步做,重新掌控身下这匹赤红马。
她不敢像刚刚那么激进,握着缰绳慢悠悠地走,身心放松下来,才有机会好好看看眼前的风景——她已经跑出马场,这里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冬日草木凋零,一望无际的原野,十分适合跑马。
她转身往后看,本是想看看离马场有多远,她要不要往回走,目光一转却落在身侧那人身上。
他姿态闲适地坐在马背上,修长的五指松松地握着缰绳,散诞又不失衿贵,一身暗红色的骑装衬得他更加俊朗挺拔,线条微冷的五官此刻显得有些柔和,更添一份温润儒雅的气质,倒不像旁人口中冷淡漠然的太子殿下。
似乎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他微一偏头正好抓住云棠偷看的目光,微挑的丹凤眼里染上淡淡的笑。
“小姑娘,你知道从前那些直视孤的人下场是什么吗?”
他的语气很淡像是在闲聊一般,云棠心中蓦然一紧,匆忙移开视线,声音都有些卡顿:“我、我……”
云棠紧张着,孰不知身旁那人正心情很好地看着她,见她窘迫也不急着解围。
他目光落在她那身明艳张扬的骑装上,这身骑装像是为这个小姑娘量身定做,完美贴合她的腰身曲线,比起上次见面她穿的浅绿衣衫,更有冲击力,也更加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容貌,此刻的她像是一朵在酷寒冬日中盛烈绽放的红梅,是满目苍凉的荒山中骤然出现的一抹艳色,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掠夺,去争抢。
李琰忽然有些明白,上次赏菊宴她为何会选择那样清淡的装扮,那时只是清丽夺目,如今却浓艳得让人差点失神。
眼见小姑娘窘迫得快要落荒而逃,李琰无奈开口:“小姑娘,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云棠骤然回过神,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那人,似乎不敢相信这么正经的太子殿下还会戏弄别人,又很快意识到直视他不太好,匆忙收回目光,微微一夹马腹,骑着马小跑起来。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逃跑。
李琰不急着追过去,他看着那抹艳丽的身影越跑越远,后来许是意识到跑得太远又乖乖往回跑,最后大抵是受不了那样慢吞吞的小跑速度,开始加快奔跑。
这一次她做好准备,不再像刚才那样狼狈紧张,小姑娘享受着跑马的快感,脸上扬起笑容,桃花眼弯成漂亮的月牙,她看着远处守在原地的人,莫名生出一种心安感,好像那人在她就不用害怕会出事。
来回跑了三圈,云棠骑回来时有些气喘,她脸上染着红晕,眼睛出奇的亮,嗓子也有些干涩,口渴得厉害,正要开口说回去,对面的人伸手递过来一个水袋。
云棠一怔,她不太敢接,心想太子的水袋她怎么能用?
“是新的,没碰过。”李琰看出她的担忧,见她还在犹豫,微一挑眉:“你莫不是讨厌孤送的东西?”
这句话十分管用,小姑娘赶紧否认没有,接过水袋在他的注目下拧开盖子,然后仰头喝水,她喝得有些急,喉咙滚动间有水珠滚落在下巴上,又迅速被纤白的指尖抹去。
李琰很快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冬日天暗得快,平原尽头落着残阳。
眼见小姑娘拧好盖子,他骑马转身:“回去吧,营帐那边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马场,侍卫们见他们一起回来也只是低头去牵马,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李琰先下马,云棠跨在马背上等着马倌放好矮凳,她正打算扶着马鞍下去,身前那人忽然转身走向她,朝她伸手:“下来吧。”
她坐在马背上,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他眉眼温和,没有一丝凌厉之势。
她想,或许别人眼中的太子殿下是一个冷漠厉然的人,但她见到的太子,是一个温和的贵公子,会有些怕他,但也总能在他三言两语中放下那种拘谨和害怕,会让她觉得他可以靠近。
她没有扶住那只手,也没有急着下马,保持着垂眸看他的姿势,第一次有些胆大肆意地望着他,唇畔微勾,轻声道:“殿下,谢谢您。”
第一次见面,他帮她摆脱徐泽的纠缠,让她免于厄运。
第二次见面,他让公主帮她证明清白,送她上好的祛疤药。
第三次见面,他很耐心地教她骑马。
她欠他一句道谢,应该说出来。
小姑娘目光真诚地望向他,简单的三个字蕴含着她很深的谢意。
她说完又收回目光,自己扶着马鞍小心翼翼地跨下马背,但由于不熟练下马时没踩稳矮凳,身子不稳踉跄一步,往前一扑。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又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多唐突,正要退开。
李琰手腕翻转,他握住那纤细的皓腕,隔着衣衫似乎也能感受到小姑娘较低的体温,他眉目低垂地望着她,压低嗓音:“云姑娘,道谢可不是简单的三个字就行。”
作者有话说:
李柔蓁:原来大哥还有两幅面孔。
第18章
知晓
晚风渐起,他站在少女身前,挡去寒风,握着的手掌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背,她的手像是浸过凉水,比寻常人还要冷上几分。
少女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瞪大眼睛看着他,手腕挣扎着要摆脱他的桎梏,还小心翼翼看向四周,见无人察觉他的动作,才稍稍放心。
“殿下。”她声音中带着丝丝恳求,有些害怕他这样的强硬。
恰这时身后有人唤道:“阿棠,你回来啦。”
他的掌心一松,少女的手腕迅速抽走,绕过他面色如常地走向后方。
“我骑得有些忘了时辰,回来时正巧遇到殿下。”
这是在解释他们为什么一起回来。
李琰听着这句解释,有些想笑——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想和他撇清关系的小姑娘,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但明明她刚刚才那么真诚地对他道谢。
他不过试着前进一步,便将她逼得倒退十步。
啧……
他转身看向后方,少女背对着他站着,察觉到他的目光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他没有上前,嘱咐道:“早些回去,莫要耽搁晚宴的时辰。”
“大哥放心,我记着时辰呢,倒是大哥再不回去,怕是父皇那边要来寻人了。”
他是太子,不宜消失太长时间,原本也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谁能料到中间出了个小插曲,这么一耽搁竟差点忘记时辰。
李琰不再多说,他走回赤红马的身边,握住马鞍翻身上马。
云棠听见马蹄奔跑的声音,转身看去,那匹高大的赤红马已经跑得很远,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她抿唇看着,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不能多想,那句话不过是他随口一说,她可以当作没有听见,但是……真的可以吗?
他觉得口头道谢太简单,可她还能做什么呢?
李柔蓁一直观察着云棠的表情,这会儿见她似乎有些不高兴,心也悬了起来,凑上去小声道:“阿棠,你是生气了吗?”
他们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且她骑马冲出去时着实凶险,不会没有人来寻她,但事实就是一个人都没有,任由他们在那片空旷的草地上单独待了许久。
李柔蓁原本是追出去的,后来看见大哥在才又折身回去,但她摸不准云棠的心思,怕她生气。
云棠听懂她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轻声道:“蓁儿,他是太子,而我只是一个侯府庶女。”
话音一落,无声空寂许久。
李柔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她忽然发现,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她其实心底还是偏向大哥,好不容易见大哥对一个姑娘家如此上心,就忍不住想去撮合他们,但她忘记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储君的身份会带来许多问题。
未及李柔蓁开口,云棠已经收拾好心情,她扬着笑脸看向李柔蓁:“其实我今日还挺开心的,殿下确实是一个好老师。”
她如此坦然地提及太子,李柔蓁心中的石头落地——本就是让她来放松的,她开心便好。
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你开心就好,我送你回去。”
云棠临走前将那一身红色骑装换下,她回到营帐时天已擦黑,云晚坐在营帐内打着瞌睡,云瑶不知去了何处,她不在,云棠也自在许多。
云晚一见她回来,就叽叽喳喳说了许多今日的见闻,云棠一边整理发饰,一边将帕子递给扶桑,让她更换一条。
“二姐姐去哪里了?明天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我看他们都在骑马,我也想骑马。”云晚拽着云棠的袖子撒娇。
但这次云棠没有应她:“不行,父亲和姨娘都说了,你还小,不能学骑马。”
“哪里小了?我看人家九岁的妹妹也在学骑马呀,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那你去求父亲,若是父亲答应,我就让人教你。”
云晚见劝不动云棠,一张圆脸鼓起来,生气得不想理人。
云棠知道她气消得快,不去接着骑马的话题,她倒不是真觉得云晚太小,而是父亲和姨娘都不同意,她不能擅自做主。
“姑娘,有点不对。”扶桑拿着新的帕子过来,她表情严肃,低声道:“帕子少了一条,好像有人动过我们的包裹。”
“什么?”云棠皱眉,手帕这种贴身之物,她不能不多心。
云晚还在那边闹脾气,云棠问她有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她生气地说没有,但见云棠很着急的模样,还是扬着脖子问:“怎么了?丢东西了吗?”
“我们姑娘丢了一条帕子。”
“一条帕子?”云晚显然意识不到一条手帕能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好找的,我那里帕子可多了,不然我送二姐姐一条?”
小丫头明明还气着,这会儿还能大方地送帕子。
云棠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见时辰来不及,也不再多寻,牵着云晚先去云易丰那边的营帐,再一起去赴宴。
冬狩规模极大,一排排的座位列下来,云棠抬头往上看,那么远的距离仿佛是一道鸿沟。
她低眉收回视线,听着外面内侍报皇子和各家公子的狩猎所得,太子所得猎物最多,二皇子和三皇子紧随其后,太子和两位皇子所得颇丰,皇帝龙颜大悦,嘉赏一番,晚宴才正式开始。
舞乐奏起,妖娆的歌姬在场中献舞,殿内人本就多,舞曲和酒味混杂在一起,空气似乎都变得黏腻燥热起来。
云棠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今日晚宴不太拘束,外面还有篝火,早就有姑娘悄悄出去透风。
云晚一个小孩子更是待不住,云棠得到父亲的准允,也牵着云晚出去透风。
殿外冷风扑面而来,瞬间吹散鼻尖环绕的浓郁香气。
云棠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云晚坐不住,她答应不会跑远,又让嬷嬷和丫鬟守着,云棠才放她离开。
初冬夜晚的风有些冷,但也能让人更清醒些。
云棠仰头看着漫天的星空,眼前浮现刚刚看到的场景——舞姬挥着水袖抛向他,他闲散地坐在那里,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许是冷着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副场景,又很快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驱散。
坐了一刻钟,云棠正要去将云晚寻回来,她刚刚起身,转身瞧见一人朝她走过来,那人脚步很急,很快走到她面前,也让她看清他的模样——那熟悉到令人作呕的黏腻目光,哪怕他戴着半遮的面具,云棠也瞬间认出他。
徐泽。
她几乎快要忘了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