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似乎是对自己有些过于自信。头皮刺痛,一根头发被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怪力扯下来,紧紧地缠在脖子上,越缠越紧。皮肤被这一根头发勒破,缓缓地渗出鲜血。这一刻,芸娘才开始真正地害怕。
“你实在不聪明。”敬长生的声音像是黑暗深处的幽灵,“我要是想杀你,那就会神不知鬼不觉,不仅李思念不会知道,甚至连你自己都不会知道。”
“如果你肯学聪明些,那你就还是李思念的救命恩人。”
敬长生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被烫得通红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床上少女的耳朵,“李思念什么都不会知道,她只会记得我的好。”
听完一番话,芸娘十分后悔,向来老练而平静的心在此刻竟然有些慌乱。
这个少年跟她年轻时所见的江湖侠客不同,除了那一身功夫,还会不少歪门邪道。实在是她大意了,没想到人至中年,还能在这上面栽跟头。
闭了闭眼,芸娘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下李思念的指尖。幸好她现在还握着那姑娘的手。
指尖传来剧痛,灵魂瞬间回窍,李思念一下子惊醒。
在李思念惊醒的同时,芸娘脖子上的那根头发也迅速断裂,留下一道极其细小的血痕。
其实刚才周围发生的一切,李思念都知道,她能听到声音,也有感觉,甚至能感觉到敬长生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耳朵。
头还是很晕,被刚才所发生的事惊出一身冷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角湿润,似是有泪珠滑落。
扭头去看芸娘,幸好,她还坐在那里,她还活着。
目光很快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双透彻的眼睛不再同之前一样空洞,里面藏着她的倒影,琉璃般的瞳仁里,担忧与惊喜交叠。
“李思念,你醒啦!”敬长生眉眼弯弯,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替她擦着额前的汗。
边擦便嘟囔,“怎么还在冒冷汗?快点好起来吧。李思念好起来后就会陪我玩。”
芸娘轻轻咳了咳,确保自己还能说出话。腿在发软,只能扶着床头站起来。
“你喂她喝药罢。”她强装镇定,仿佛刚才没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一勺一勺,小心喂,别把病人呛着了。”芸娘说着往外走,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回头叮嘱,“还有,喂之前要吹凉,她怕烫。”
敬长生点了点头,很安静,十分听话。
又变脸了。
正准备去拿勺子,他忽然发现手心起了几颗水泡,应该是被烫伤后留下的。好奇怪,他的身体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用手指将水泡一颗一颗按破,许是因为力道过重,伤口撕裂,糊了满手血。
“别按了,疼!”李思念连忙支起半个身子,抓住他的一只手腕制止他。
因方才情绪波动太过,猛地坐起来,头晕得更厉害,但李思念还是执拗地说,“别按了。”
包里还有些之前放进去的金疮药,李思念在敬长生手心的伤口处均匀洒上药粉,然后用手帕包起来。她现在可不敢让芸娘来给敬长生包伤口。
“李思念,我好高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给装进去。
“为什么高兴?”
“因为痛。”敬长生看包在手上的白绢,“被烫伤时的痛,药粉洒在上面时的痛,都是第一次感觉到。李思念担心我,帮我涂药。我会永远记住今天的事。”
他凑得更近了,“我好喜欢李思念。”
说完这句话,他越靠越近,含住樱桃般的嘴唇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
“这是证明。”他说。
李思念一个头两个大,之前挖下的坑能栽她好几次。毕竟,亲吻是喜欢的证明这句话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少年的嘴唇柔软得像棉花,猛得凑上来,就像是井水落在唇上轻轻滑过,在平静无波的池塘荡起涟漪。
幸好他没学会更多的东西。血气上涌,李思念感觉自己好像又要烧起来。
“只需要证明一次就够了。”她说。
可敬长生却摇摇头,坚定道:“不够!”
端起药碗,瓷勺在药汤里搅了搅,舀起一勺棕色的药汤,放在唇边轻轻吹凉。
他好奇地尝了尝,“不烫了,但是好苦。”
将装着药汤的瓷勺递到李思念嘴边时,敬长生看起来有些犹豫,似乎是觉得,李思念肯定不会喝这种苦东西。
但是李思念喝了,然后五官皱成一团,几乎是硬逼着自己才把那药水咽下去。
好苦好苦好苦!
咽下去后,李思念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苦”字。草字头是眉毛,下面那个口是嘴巴。
她从小身体就很好,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次药,长这么大也就感冒过几回,每次感冒都很难受,要吃医生开的那种处方药。
一包药十几颗药丸她要吃好久,一次只能吃得下一粒,吃一粒要喝好多好多水才能吞下去。
如果遇上那种大药片就很难受了,没有糖衣,体型又大,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要是一次性没吞下去,就会卡在舌根,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苦味在嘴巴里散发,能让她胃里泛酸,全部呕吐出来。
吃药对她来说,是一种酷刑,每吃一粒药,就像是在身上凌迟一刀。
这还是西医的药,现在喝的是中药,苦味直接毫无保留地侵略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酷刑程度加倍倍倍!!!仅仅只喝了一口,她就开始哕了。
为什么要淋雨,为什么头发没干就睡觉,为什么要生病!一想到还有整整一大碗,李思念欲哭无泪,现在还能晕过去装死吗?
微张着嘴唇轻轻喘息,似乎这样就能散发苦味。
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微喘的樱唇,嫣红,唇上泛着水润的光泽,那应该是刚刚粘在唇上的药液。
这药直接喝是苦的,李思念的嘴唇是甜的,两者混合还会苦吗?
喉咙干涩,少年的喉珠上下滚动,他实在太好奇了,俯下身一口便将其含住。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李思念僵成一根木头。嘴巴是微微张开的,能感觉到对方的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覆在她唇上喃喃自语,“不苦了。”
他似乎还想做些其他动作,比如再更加深入地探索。
察觉到他的想法,李思念连忙咬紧牙关,闭上嘴唇,伸手用力将他推开。够了,已经足够了,这种似是而非的依恋!不能再有更多,她还有她要做的事,现在又是在做些什么?
敬长生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她,仅仅只是望着她,好像在问,为什么要把我推开呢?
应该一个人待会儿,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李思念吞了吞涎水定心,“长生,药太苦了,你去帮我买袋蜜枣吧。”
哦,原来是想吃蜜枣了。敬长生立刻眉眼弯弯,“我去给李思念买蜜枣吃!”
他动作很快,说完就去。
李思念的目光从少年如白杨般挺拔的背影落到棕亮的药汤上,还是得喝药。
要不,这次就不喝了吧……多喝点水,加强新陈代谢,应该也能好。
犹豫之际,芸娘走进来,盯着她的愁眉苦脸耐心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一口气喝下去。”
一口气……
臣妾做不到啊!
“嗯,谢谢芸娘,我会喝的。”李思念有些心虚。
芸娘朝外看了看,又扭过头看向房内,“虽然我不知那公子是何来历,但那绝非良人。姑娘你也别怪我多嘴,我这人性子直,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
“芸娘误会了,那是……”李思念也不知该具体安个什么称呼上去,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是朋友。”
“那也绝非好友。”
芸娘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我脖子上那道伤口,现在还疼。那时候姑娘你是在半梦半醒中吧。”
“是的。”这个时候撒谎毫无意义,李思念实话实说。
“从你醒来时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了。”芸娘得意道:“我并未与那公子有过多接触,但即使这样,我也知道他毫无是非观念。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当然。”李思念叹气。作为读过原著的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敬长生是个什么脾气?只是现在被他捉住,实在很难逃掉。
“我其实不喜欢他。”李思念闭上眼睛给自己催眠,“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应该如系统所说,沉浸在游戏中,去完成任务,而不应该被其他的事情阻挡。是的,去喜欢男主,然后攻略他,赶快成功,赶快回家!
心理学上怎么说的?只要给够自己心理暗示,就会朝着所希望的方向发展。那么就从今天开始练习。
“那姑娘不去寻求真爱?”芸娘笑问。
“会的,我迟早会去。只是现在还走不了。”
她说完,似是在下决心一般,仰头将那碗药汤咕嘟咕嘟全喝下肚,苦得她头皮发麻。
“为什么没有不苦的药?”
“药都是苦的。”芸娘笑她,“你我萍水相逢,就祝你早日于意中人团聚吧。”
没有意中人,是系统在强扭西瓜。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李思念只能讪讪地点头。
“李思念,蜜枣!”
门外突然传来敬长生的声音,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李思念有些吃惊。他是刚回来吗?或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刚才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李思念简直不敢想。
敬长生笑眯眯地走过来,取出一颗蜜枣放进她嘴里,“甜吗?”
“很甜。”李思念小声说。
她看到敬长生手中装着蜜枣的纸袋,那纸袋已经褶皱不堪,像是在一只手中被狠狠攥紧过。
那时,李思念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完了。
敬长生把所有药材包好,将李思念扶起,背在背上。他丢给芸娘一块金豆子,“告辞。”
天色渐暗,街道两旁挂起灯笼,微弱的烛火被风一吹便东倒西歪。
跟来时不同,敬长生走得很慢,一路上沉默不语,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街道两旁倒是很喧嚣,叫卖的小贩,杂耍的艺人,个个都能吸人眼球。可现在李思念却没心思去看那些。
“长生,我现在好多了,能自己走路,你放我下来吧。”她小心试探。
可是敬长生一句话也不说,固执地背着她,似乎是怕她跑掉。
此路不通就换一条,李思念指着街边的杂耍说,“长生你看,那边有胸口碎大石,要不我们去看看?”
虽然敬长生一言不发,但也听从李思念的话,背着她挤到围观人群的最前方。
咚——铁锤敲下,巨石碎裂,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
整场表演,李思念的嘴就没停,一会儿说这个铁锤一看敲人就很痛,一会儿说那只杂耍的猴子长得超级可爱。本来嗓子就很干,说得她连连咳嗽,头脑更是昏沉。
只可惜,敬长生还是不说话,他似乎是在思考,似乎是在心里跟自己做着极大的撕扯,但是现在还没有跟自己和解。
他真的听到了吗?如果听到了会听到多少?如果听到了,她又该怎么解释?这根本没办法解释,纵使她巧舌如簧,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把黑的说成白的。
只能在心里祈祷,万一他没听见呢?万一那蜜枣袋上的痕迹只是他攥着袋子跑回来时留下的呢?万一他现在不说话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呢?
就当那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一切如常,放宽心。
深吸一口气,李思念脖子向前伸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那边还有卖各色小食的,一整天光喝药,还没吃东西呢,我们过去看看吧。”
静静等候敬长生的回应。
大概过了半分钟,只听少年轻轻地“嗯”了声。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淮水之伤(四)
接下来几日, 敬长生没有提起那件事,李思念本来还以为他可能真的没听到,但从各种蛛丝马迹中, 她明白过来,敬长生其实是听到了, 只是暗戳戳地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说。
伤寒想要痊愈并不容易, 李思念这几日头一直很晕, 伴随着咳嗽和流涕。发烧头晕加药物的作用,她近些天昏昏沉沉, 除了吃饭, 就是睡觉, 而且越睡越困。
敬长生说, 肯定是外面风太大,吹的,所以他将窗户贴上黄符封条, 只留下一条缝, 并且不让她出去。
风太大肯定是借口,夏日炎炎,外边都是大太阳,之所以那样说,只不过是想用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限制她的行动罢了。
客栈的房门也被关上, 像是加了层封印在上面,根本推不开。
敬长生每天都会按时给她送来饭菜, 他很了解她的喜好, 每次送来的饭菜全是她爱吃的。客栈中有灶房, 敬长生每天会去那里熬三次药, 熬好了就端上来,然后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药还是很苦,但敬长生每喂她一勺药就给她吃一颗蜜枣,甜味和苦味一混合,倒也不至于反胃得吐出来。
瓷勺刮着搪瓷碗底打转,发出刺耳的声音,敬长生一边慢慢地搅和着药汤使之温度尽快下降,一边开口询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李思念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这几日敬长生每天都要问她十遍以上“你喜欢我吗”,可无论她回答多少次“喜欢”,敬长生似乎都还是不肯相信。
也就是因为这个,李思念敢断定,之前敬长生肯定听到她跟芸娘的谈话了,至少听到过她说的那句“我其实不喜欢他”。
“证明给我看。”敬长生停下手中的动作。
证明,他想要哪种证明?
于是李思念只好像她之前所说的那种证明一样,捧起他的脸颊,轻轻吻他。从眉心开始,顺着往下,眼睛,脸颊,嘴唇,甚至连下巴都没放过。
吻到敬长生眼睛时,他竟然乖乖地把眼睛闭起来。
这样可以了吗?不能再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