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自顾走过去坐到裴砚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裴砚道。
说完他重重地缓了口气,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有酒味。
他忽而笑了声:“我爹上次回京,是二哥成婚的时候。”
楚沁愕然。
她其实早已接到帖子了,说裴砚的四弟裴烨二月末完婚,娶的是皇后娘家的侄女谢氏。但因为还有些时日,她看完帖子就先搁下了,没太挂心,反正日子将近的时候自会有下人提醒她。
所以听她这样说,她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接着就意识到,在他们两个成婚的时候,定国公可没回过京。
而在原配所生的嫡长子裴烽与于氏成婚的时候,定国公又还没开始云游四方,自然也是在府里的。
也就是说,现下陆续成婚的四个儿子里,只有裴砚被“遗忘”了。
楚沁一阵心疼,用力地伸手将他拥住:“你别难过,你看……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这样的宽慰十分无力。她接着又想到上辈子其实也是这样的情形,但因为两个人不够亲近,他也没跟她抱怨过,心里就更难受了。
裴砚木然坐在那里,好似浑身地力气都被抽空。听完她的话,没精打采地将她搂住:“我不想回去问安了。”
这话里有几分打商量的意思,楚沁干脆道:“那就不去!正好近来太子监国,你在东宫也忙着呢。嗯……若你怕旁人说嘴,就每日都在东宫多留些时日,等天黑再回来吧。”
她说完觉得这主意再好不过了。因为本朝极重孝道,能让人不拿孝道说事的大概只有“公务”“国事”,因为这两个词背后意味着“忠君爱国”,那是比孝更紧要的事情。
然而裴砚听完她的话却又滞了半天,接着慢吞吞转过身,抬手将她一拥,仍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整个人都一下子挂在了她身上:“不行……”
他恹恹的。
楚沁抚一抚他的后背:“怎么不行?你好好说说,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裴砚低下头,脸在她肩上蹭来蹭去,她发簪上垂下来的流苏被他碰得乱晃他也不管,声音里染上一重更深的委屈:“若是回来得那么晚,起得又早,一日里都跟你说不上两句话了。”
“……”楚沁僵住,“可是……可是这是正事呀!现在咱们不是没办法嘛。你若整日都很清闲还不回家,岂不是让旁人都知道我们在给家里摆脸色?那说出去多不好听。”
裴砚不说话了,但还是明摆着不情愿,因为楚沁听到他开始哼唧。
他竟然在哼唧!
楚沁被他哼唧得头皮都麻了一阵,突然有一种养了只大狗的错觉——那种体型很大的狗委屈起来就喜欢这样,往人怀里一拱哼哼唧唧,平日里的威风荡然无存。
这念头弄得楚沁想笑,但想到他是真的难受,她硬是把那声涌到唇畔的笑音给忍住了。
她拍拍他的背,柔声劝道:“好啦,我就这么一说,你不愿意就算啦。那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家问个安?反正就是走个过场,礼数到了就行了,也不必跟谁多说话。”
裴砚还是耷拉在她肩上哼唧:“不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不去……”楚沁直起鸡皮疙瘩,拢在他背后的手使劲抚了两把,脑海中忽而灵光一现,又说,“那我再出个主意给你听听。”
裴砚瓮声瓮气:“你说。”
楚沁笑道:“你呢,还是在东宫多留一阵子,到天黑再回来。但我早上陪你到宫门口,晚上也去宫门口等你出来。咱们可以在车上说说话,回来的路上若有心情还可以找个地方吃吃宵夜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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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烤全羊
包子里的羊肉一吃就新鲜而且很嫩,肉还是半肥半瘦的,蒸过后油脂的部分化了一半,和佐料糅在一起,变成鲜香的汁,在咬下去的瞬间淌满唇舌。
楚沁只听挂在她肩头的裴砚深深地吸了口气, 继而便觉后背被他用力一抱。他的口气依旧恹恹的,但变得有了些力气:“……不必了,你睡你的。”
“我回来也能睡。”她说。
这是实话。内宅的事务虽也不少, 但她熟能生巧, 做起来总是很快。这样一来,她就每日都有了不少空闲时间, 想睡觉什么时候不能睡?
裴砚一叹,总算不再她身上挂着了。他离开她的肩头坐正了身子, 笑了笑:“没关系, 我只是抱怨几句, 你就当听个热闹好了。”
他知道她的提议是认真的,可他不想让她跟着早起也是认真的。他自问还没那么不堪一击, 十几年都这么熬过来了, 哪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就连进出宫都要妻子陪着?
可楚沁也是认真的。
她看裴砚推辞就不再劝,但次日裴砚起床的时候, 她就跟着起了。
裴砚见她坐起身便扭头看她:“你干什么?”
“我陪你去。”楚沁不假思索地起身, 裴砚蹙眉:“不用。”
“我愿意, 你别管我。”她说得干脆,裴砚本还想劝,到被这几个字堵住了,扯了扯嘴角, “凶什么凶。”
“嘁。”楚沁也撇嘴。夫妻两个不再说话,各自去忙着梳洗, 然后又抓紧时间简单用了些早膳, 就结伴出门。
他们出门时还不到六点, 街上都没什么人, 偶尔看见个马车,十之八.九便是赶进宫去上朝的。
裴砚坐在车上打了个哈欠,身子往楚沁那边一歪,又往她身上挂。
他各自比她高一头还多,原在发呆的楚沁只觉一道阴影笼罩过来,下意识地躲了下,却还是没躲开,哑了哑:“你干什么……”
“困。”裴砚伏在她肩上闭着眼,“睡会儿。”
楚沁身子挺得笔直:“那你好好睡呀!”
他笑:“你不在我睡不着。”
“瞎说。”楚沁皱眉,“从前我不在的时候呢?”
他没脸没皮地又笑了声:“这不是你在了吗?”
“……”楚沁没话说了。这人一旦不要脸吧……别人还真就那拿他没什么办法!
楚沁心里默默认输,随他这么抱着了。他便就真这样抱了她一路,当中似乎也真的小睡了一觉,约莫六点半的时候马车停下了,楚沁揭开车窗的帘子瞧了眼,被他抵着的肩膀动了动:“到啦。”
“哦。”裴砚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便起身下车,她本还想下车送他,却被他挡了。
他边大步流星地下车边跟她说:“快回去睡觉,晚上别来了。”
“哦。”楚沁不多坚持,安然坐在目送他下车,就命车夫回府。
至于晚上,她自然还是会来的。他被她哄好后再显得风轻云淡,昨天的难过也是真的,不然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在这样的时候,她当然要好好哄哄他,他所需要的也无非就是那么一点点在意。
楚沁自顾想着,又生出些许心疼,坐在车中重重一叹。
宫门口,裴砚驻足凝视马车远去,一抹笑意在唇边漫开。霍栖正好也刚到,一下马车就瞧见他这副样子,见鬼似的打量他:“怎么,新买的马还是新得的车?”
裴砚笑了声:“都不是。”说罢终于收回目光,与霍栖一并踏进宫门,往东宫去。
之后近一个月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楚沁陪着裴砚一起往返皇宫,连带着将京中卖宵夜的饭馆都吃了不少。弹指间已至月末,到了裴烨与谢氏的正日子,裴砚心里难受也差不都过去了,二人便还是回了趟家,好好地去喝了喜酒。
不过这“喝喜酒”也就止步于“喝喜酒”了,楚沁和裴砚晌午时回了定国公府,送了贺礼说了吉利话,傍晚宴席一散便打道回府,行程与旁的宾客别无二致,在府里一刻都没多留。
但定国公府的热闹其实直至天黑再散,因为这场婚礼本称得上万众瞩目,单是新郎与新妇的门楣就已足够耀眼。
是以终于歇下来时,连胡大娘子都已累得有些头晕。崔嬷嬷搀扶着她回正院,她脸上还挂着遮掩不住的笑容,边走边吩咐崔嬷嬷:“记得去德园传个话,告诉老四媳妇,明日睡足了再过来敬茶便是,今日她也辛苦了。”
崔嬷嬷忍不住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因为她这话虽说得客气,但竟然毫无客套,是实实在在地想让新儿媳睡足。
但在从前,胡大娘子可是很会给儿媳们立威的。就连同样是亲儿媳的苗氏也没得过这样的关照,敬茶那日不得不起了个大早,还跪在她面前被训了好一会儿的话。
如今她这般,原因无非两个,一则是谢氏背后的娘家让她不得不给几分面子,二则也是真对这门亲事满意到了极致——想想也是,有了这门亲事,胡大娘子就和当今皇后攀上了亲,哪还能有不满意的呢?
这份喜气一直持续到胡大娘子步入正院,待她再走进卧房,气氛一下就冷了。
定国公裴康谊坐在茶榻上,好像正琢磨什么事,脸上没什么情绪。胡大娘子不由怔了怔,残存的笑意却还挂着,边走过去边道:“怎么了?大喜的日子,何故苦着张脸?”
裴康谊这才意识到她进来了,抬了抬头,无声一喟:“你今日,可见到老三了?”
胡大娘子一愣,遂道:“见到了,不是夫妻两个一起来的?”
不止来了,好似还备了厚礼。胡大娘子当时忙着,也没顾上细问,只是觉得礼数好歹是过得去的。
裴康谊沉了沉:“除了入席时过来跟我见了个礼,这小子一句话都没再跟我说。真是……唉……”他一声长叹,满是郁气。胡大娘子心里的不快一划而过,但很快稳住了,做出了一贯大度的模样:“他如今在太子跟前当差,要应付的事多着呢。今日宾客又那么多,四处敬一敬酒,一下午也就过去了,你还跟他计较这些?若想见他,改日叫他回来住两日便是。”
裴康谊眼帘微抬:“我回来这些日子,也不见他们夫妻回来问个安。”
胡大娘子对答如流:“我打听过了,实在是三郎近来忙得不行,据说每日都是入夜才得以回家歇息、天不亮就又赶着进宫去。”说着语中一顿,“好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别生这闲气了。早些睡吧,明日儿媳妇还要过来敬茶呢。”
裴康谊闻言只能作罢,摇着头又长吁短叹一番便去沐浴就寝了。
胡大娘子看着他,心中多少有点怨气。这人,年轻时沾花惹草,妾室、外室都有过,还动了与她最亲近的陪嫁侍婢。如今有了点岁数,比不得年轻时精力旺盛了,不再往返于脂粉之间,倒转头就到外头云游逍遥了去了,把一府的妾室、孩子都丢给了他。
偏他的孩子又那么多,单说男孩,如今成婚了四个,后头也还有三个年纪小的。女孩们的婚事筹备起来就更麻烦,从选夫婿到备嫁妆,哪个不是她一力支撑?
现下难得回来一趟,他还有脸抱怨老三不来见他!
——胡大娘子这么多年里,第一次看裴砚比看裴康谊顺眼。
往后一眨眼又过了小半个月,大婚的喜气渐渐散去,谢氏对定国公府也慢慢熟悉了。
在她出嫁之前,皇后专门将她叫到跟前叮嘱过。皇后说裴家门楣耀眼,让她万不能觉得自己和皇后沾亲就犯糊涂在裴家摆谱,得小心做人。
谢氏听了这话,只道嫁进定国公府的日子必定难过。不料这小半个月过去,她倒觉得挺自在的。
她的夫君排行第四,府里有什么事都有上头的兄嫂操持,不必她多费神;而且夫君还是嫡出,胡大娘子这个生母既有权又和气,谢氏有时甚至觉得在裴府比在自家还舒服。
如此一直到三月十三,信园的二嫂苗氏着人过来给她递了话,说后天会让厨房多备几道菜,让他们夫妻过去一起用。
家人之间一起用个膳本没什么,但大家的关系近到都住在一个府里,要一起用膳只需提前半个时辰去说一声也就得了,这么提前两天说,就说明是有正事。
谢氏反应很快,当即就问了传话的婢子:“二嫂嫂这是有喜事?”
那婢子十三四岁,很灵巧地笑道:“是我们公子有喜事——公子在励王跟前谋了个好差事,娘子说值得喝一杯。”
“哦……”谢氏怔了怔,继而也蕴起笑,“这着实是个喜事,告诉嫂嫂,就说我一定按时到。”
“诺。”婢子一福身,麻利地告了退。谢氏犹自坐在茶榻上,掂量轻重、思索是非,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四点。
裴烨还在定国公府的学塾读书,大多是四点前后回德园,回来就先到德园歇着。
二人新婚燕尔,谢氏出身名门,性子又温柔,裴烨跟她挺处得来。她也喜欢裴烨,在这个时候多半会提前一刻坐到院子里去,边读书边等他。
但今日,谢氏因为想事没顾上。裴烨兴冲冲地进了正院却见院子里没人,不由愣了愣,又继续往里走,拐进卧房就见妻子坐在茶榻上发呆。
“怎么了?”他走上前,伸手在谢氏面前一晃。谢氏顿时回神,抬眸看到裴烨正端起她喝了两口的茶水喝茶。
她忙吩咐侍婢:“快去沏盏新的来。”
侍婢领命而去,裴烨一哂:“没事,我润润喉。”接着就在她身边坐下,打量着她,含笑道,“今天你没出去等我。”
他这话里没有责备,倒听着像在耍赖。谢氏纤瘦的身子做得笔直,明眸觑他一眼,正了色:“我跟你说个事。”
裴烨见她突然认真,莫名有点紧张,赶紧将笑意收了,也坐直:“你说。”
谢氏抿唇:“二哥在励王跟前谋了个差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裴烨理所当然地点头,“今日刚去学塾就听二哥说了,据说是在工部帮忙。六部可不好进呢,二哥可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