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大有点替二哥高兴的意味,谢氏被他的反应弄得欲言又止,只得无奈地看着他,眼中端是一句:你是不是傻?
“……怎么了?”裴烨很快就被她看慌了。
谢氏一叹:“三哥先去了东宫,如今二哥又去励王那儿。关于励王的那些传言我都知道,你也该听过一些,你说二哥是不是成心跟三哥叫板?”
裴烨一愣,哑了哑,茫然摇头:“不会吧……就算三哥先去了东宫,二哥自己谋个差事也正常。你看,现下我母亲虽是嫡母,但大哥乃是原配所出,那是正经的嫡长子。这爵位日后只能是他的,兄弟们当然要自己谋个出路。”
这理倒也说得通。谢氏沉了沉,又道:“那我换个问法——若太子与励王间当真不对付,那你二哥三哥各事其主,来日见了面,是当兄弟还是当敌人?你是二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见了三哥,是当兄弟还是当敌人?”
“我……”裴烨一下子被问懵了。
谢氏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你想跟三哥为敌吗?”
“……我自然不想啊!”裴烨这回答得倒很快。
三哥生母的那些旧事他知道一些,母亲不喜欢三哥他也清楚。可一直以来,三哥待他都还说得过去,他这人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只觉得兄弟和睦很要紧,没必要闹得家宅不宁。
谢氏的神情愈发沉肃:“我告诉你,二哥要去投励王的门,咱是不能拦、也拦不住的,那日后跟三哥的关系怎么处,你自己得想清楚。若你对这事坐视不理,其实也行,只是日后咱就得少跟三哥三嫂走动,免得尴尬。但若你想维系好兄弟关系,可就不能装傻,高低得把人情做到了,让三哥念你的好。”
裴烨听到这儿有点懂了,但又没完全懂:“什么意思?”
谢氏垂眸:“这是个大事,但你我住在府里都刚知道,你说三哥三嫂知不知道?”
“那肯定不……”裴烨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便站起身往外走,“你好好用膳,我这就去!”
谢氏看他这样着急忙慌,不禁想笑,但也没有拦他。因为京里的消息总是传得极快的,他若不今日赶着去,明天三哥大概自己就知道了,他这人情也就卖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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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里外的宅院里,楚沁难得又等到了裴砚休息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睡了大半天,午后起床先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告诉膳房:今晚做烤全羊。
近来天气越发暖了,再热一些吃羊就燥了。偏在这个时候,小章说膳房新买了几头小羊羔,都是三个月大,是肉质最鲜美的时候。
这话说得楚沁一下就馋了,三月羊的美味真是吃过的才会懂。而且烤羊也不算川菜,羊肉反倒是京里吃得多,裴砚一听也跟着流了口水,当即就说:“等我歇息咱们就吃。”
所以五点不到,夫妻两个就在膳桌边正襟危坐着等羊了。
六点出头的时候,烤全羊端了上来。羊已去了头尾,从腹部纵劈开,平着烤,烤熟之后肉最厚实的地方也就大概一两寸厚,调料尽能烤入味,每一缕肉都很好吃。
平日都在膳房忙着做菜的小章亲自来了,说这烤羊用的是他们祖传秘方,立在桌边给他们讲怎么吃:“公子您看,这个羊皮都烤得半透了,趁热吃是脆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毫不矜持地上手撕羊皮。入口一嚼果然酥脆,而且满口飘向。
小章跟着又道:“脊骨两侧的这两条肉也是最细嫩好吃的,娘子您尝尝。”
楚沁这回不动手了,拿起筷子一夹,烤透了的羊肉立刻松散下来,夹得毫不费力。送进口中尝尝,鲜嫩不柴,而且一丁点的膻味都没有,吃着舒坦级了。
小章继续说:“有些肥肉偏多的部位,烤出来吃容易觉得油,奴提前割下来做包子了,马上就蒸好,奴去端来。”
“还有包子?!”楚沁禁不住地连眼睛都亮了,望向小章,满目赞许,“你真是做菜好又会办事。想要什么赏,一会儿跟公子说。”
小章脸上一红,连连摆手说“不敢”,接着就转身一溜烟地跑了,跑去膳房端包子。
楚沁自顾笑笑,放下筷子重新上手——她发现烤全羊这种东西还是用手抓好吃。她细细地撕下一条脊骨旁边的嫩肉递给裴砚:“尝尝。啧,咱们一这么叫膳,我就觉得的的确确还是搬出来住痛快。”
裴砚边吃边听得笑:“就知道吃。”
楚沁推推面前的瓷罐子:“孜然和辣椒,你来点?不太辣。”
“好。”前一句还在说别人“就知道吃”的裴砚毫不客气地舀调料,吃羊肉吃得大快朵颐。
他们这么吃了约莫小半刻,小章端着羊肉包子回来了。但楚沁还没来得及吃包子,清秋进来禀话说:“公子,四公子来了。”
楚沁听得一愣,刚想问“有事?”,吃得正投入的裴砚就没过脑子地道:“请吧。”
楚沁:“……”
一转眼的工夫,裴烨就进屋了。绕过门前屏风一定睛,他看着满手沾着油光的三哥三嫂人都傻了。
“……哥?”裴烨懵了好半天才唤了声,裴砚总算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该见他,却也不好再把人轰出去,只得气定神闲地招呼:“四弟,好久不见,坐,用膳了吗?”
“没……”裴烨刚吐了这么一个字就后悔了。
楚沁僵硬道:“一起吃点?”
清秋低着头上前给裴烨添了碗筷,裴烨落了座,但半晌都没动。
烤全羊这东西在京里不算稀奇,但吃得时候大家也都用碗筷,他没想到今天会冷不防地撞见兄嫂这个吃相。
可他这个客人不动,裴砚和楚沁也不好接着吃了。二人又刚吃到兴头上,这回儿被打断再眼看着羊肉放凉实在难受。
是以两个人以目光交流了两个来回,裴砚终是觉得都是家人不必这样客气,便风轻云淡地衔起笑容,上手又撕下一块羊肉,从容不迫地放到裴烨盘子里:“尝尝。”
裴烨还蒙着:“好……”
侧首一看,清泉已端着铜盆默不作声地走到了身边。
他只得怔怔地洗了手、再将手擦干,酝酿了半天情绪,总算硬着头皮学着兄嫂上手抓了。
不错。
裴砚心下满意,见客人动了,自己也就又撕了块肉,边撕边问:“怎么突然过来?有事?”
“哦对!”裴烨回魂了,清了声嗓子,道,“有件事,我觉得得跟三哥说一声。”
裴砚点点头,很体贴地往他碟子里舀了一勺辣椒一勺孜然:“你说。”
裴烨边蘸孜然边说:“二哥他……从励王那儿谋了个差事。”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裴砚眉心一跳,楚沁也不由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儿?”
裴烨老实道:“我是今天才听说的,估计最早也就是……昨天才定下吧。我想三哥在东宫办差,励王和太子的关系又……不大好,觉得该跟三哥说一声。”
他尽力将话说得和气,但气氛还是很冷。他紧盯着裴砚,楚沁也盯着裴砚,裴砚谁也没看,低头沉默了半晌,到底又缓出一声笑:“知道了,多谢。”
“三哥……”裴烨紧张得很,裴砚自若地拿了个包子给他:“听哥一句话,你就当今天没来过。别跟二哥说你跑来告诉我这事,更别让母亲知道你来过。”
他们不会想看到裴烨“胳膊肘往外拐”。
裴烨的心神顿时放松。三哥方才的反应让他以为三哥生了二哥的气,继而连带着怨恨他这个当弟弟的。但后面这句话却是哥哥对弟弟的关照,说明三哥念了他的好。
他回德园后没吃东西,来的路上心里又不安,这会儿一放松一下就饿了,便鬼使神差地接过裴砚送过来的那个羊肉包子,吭哧咬了一口。
下一瞬,裴烨双目圆睁,赞道:“这个好香啊!”
包子里的羊肉一吃就新鲜而且很嫩,肉还是半肥半瘦的,蒸过后油脂的部分化了一半,和佐料糅在一起,变成鲜香的汁,在咬下去的瞬间淌满唇舌。
楚沁早料到那包子必定也好吃,看到他的反应倒笑了声:“若是喜欢,就回去让府里的膳房做给你吃。今天这烤羊和包子都是章师傅的儿子做的,章师傅肯定做得更好。”
什么,府里的厨子还能做烤全羊?
——裴烨被震惊了。
他一直以为府里只能备些规规矩矩的菜式,适才见兄嫂吃得这么“野”心下只羡慕他们能搬出来逍遥,没想到这东西竟是府里的厨子做的。
作者有话说:
北京有家卖烤全羊的店,叫香木香羊,用的是三个月大的滩羊,从宁夏拉到北京杀了烤。
羊肉包子的话,北京有家店叫情忆草原,其实是吃涮肉的,但我真的有被它家羊肉包子惊到,具体品种我不记得了,可能是苏尼特羊?反正是从内蒙拉来的。
btw,给来北京旅游的小伙伴一个诚挚建议:如果你们来北京吃羊肉不知道挑哪个馆子,那就查这个馆子的羊肉是不是从内蒙进活羊做的。因为北京离内蒙很近(开车四个小时),买新鲜的内蒙羊肉真的特别容易,我们自己家吃羊肉都只买内蒙羊肉,餐馆这么搞的一抓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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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宵夜
啊,丢人!
裴烨在震惊中吃了不少烤全羊, 还吃了两个碗口大的羊肉包子,最后还喝了一碗佐料简单却极为鲜美的羊肉汤。
从裴砚和楚沁的宅子离开的时候,他撑得直打嗝。
裴砚将他送到大门外, 边扶他上马车边嘱咐他回去后好好消消食再睡, 裴烨连声答应。
等裴烨走后,裴砚折回院子里, 先重赏了忙了一下午的小章,然后便回到正院。
楚沁也吃撑了, 正在院子里绕着圈散步。裴砚在年后就找了工匠来盖那个栽紫藤的回廊, 这会儿回廊已经盖好了, 只差秋千还没装上,楚沁便在那个小回廊里转悠, 边转边有一茬没一茬地想事。
裴砚见状就跟上去, 然而她竟然半天都没察觉,一直走到拐弯处,拐弯的瞬间她余光睃见身后有人, 这才冷不丁地吓一跳, 转过身道:“你回来啦!”
“想什么呢?”裴砚自顾一笑, 伸手揽住她,和她一起散步。
楚沁思索着笑言:“我在想,四弟妹真是个聪明人。”
“四弟妹?”裴砚不禁意外,“她最近来找过你?”
“没有。”楚沁摇头, “但四弟今晚会过来,准是四弟妹的主意。”
裴砚一怔, 想了想, 便也回过味儿来:“是了, 四弟对这些事从来不上心。若没人提点他, 他恐怕想不到来找我。”
楚沁点点头,回忆着上辈子与谢氏为数不多的一些交道,缓缓道:“你听四弟方才的说辞,话里话外是担心你和二哥见面尴尬,连带着他也不好做人。我猜,四弟妹就是这样同他说的。但再深一重想,四弟妹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那是正经与太子殿下沾亲、要唤太子殿下一声表哥的,她与四弟说这些,大概多少也有怕自己日后里外不是人的顾虑。”
关乎朝堂纷争的事,文人动起笔来,总爱说不站队的才是最聪明的,好像只要不站队,就能从两边都捞着好处,但事实绝不是那样。
尤其像裴烨这样的身份,家里门楣耀眼,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投了励王的门、庶兄却是太子近臣,他若不及时表明立场,来日的下场绝不会是两边都拿他当自己人,只会两边都对他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出路可言呢?谢氏这样巧妙地让他摆明了立场,将他推去了太子那边,虽然带着两分哄骗的意味,却做得实在聪明。
楚沁上辈子就发觉了谢氏的聪明。在谢氏这一手之后,裴烨就明晃晃地成了太子的人,再加上裴砚在东宫当差,定国公府内两个对一个,外人眼里定国公府便也就成了太子的一片羽翼,反倒让裴煜成了个异类。
后来,太子虽然因故没了,但因皇帝的屡次表态,得了势的励王也不敢对太子的旧部做什么,为了博得圣心,倒笼络起了他们,不论是裴烨还是裴砚都因此平步青云,得了不少好处,早早投到励王门下的裴煜却因资质平庸混得一般。
这么算来,谢氏真称得上是裴烨的贵人了。
不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若按私心来说,楚沁其实希望太子这回不会早亡,能安安稳稳地登到皇位上去。因为上一世在历经那些波折之后,裴砚这样的人被励王拉拢、后又称为励王的亲信,实是置身其中自然而然做出的选择,当中是有一个个细由促成了最后的结果。可旁观者眼注定只会看到那个结果,便会觉得他们见风使舵。再加上坊间那时盛传太子的死是因励王暗算,虽毫无证据却挡不住这种流言喧嚣尘上,他们这一干太子旧臣的“见风使舵”就慢慢变成了“背主求荣”,一个个都是一边平步青云一边被人戳脊梁骨。
如果太子能长命百岁,起码活到顺利承继皇位,都不会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了。
楚沁想着这些,心里直感叹世事无常。裴砚脑子里则转着裴煜投到励王门下的事,私心里知道,这种事他必须亲口与太子提一句。
于是次日,裴砚从踏入宫门起就等着见太子。然而太子这几日都忙得很,许多时候都成日待在宣政殿里批阅奏章,要么就是与朝臣议事,根本没时间回东宫。可他若去宣政殿求见,太子虽必然会见他,却显得很小题大做——宣政殿里议的起码也是“某地闹灾几万十几万人受灾”这样的事情,他过去只为说一句“我哥跟了励王”,听着就跟二傻子似的。
是以裴砚只得在东宫等着,从白日里几人一起读书上课等到下午商议国事,再到大家都走了,他自己独坐在明政殿里。
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正值月中,一轮元月挂在天幕上。裴砚到底是在书房里闷得久了,愈发坐卧不安,索性出了殿门,在殿前转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