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也累,但到底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要比下地的农人轻松得多。
“姐…到点了!我来接你了。”
一个身着青衣的小侍女迈着轻盈的步伐,她嘴里还含着一颗甜滋滋的糖果。
门口的两个侍女瞧见她,纷纷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嘘!禁言!殿下还未醒来呢。”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宫人拉着那青衣小侍女走出殿内,面色带了些责备的道:“都入宫快一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毛燥?好在这是在北国,要是在晋国的宫里,你这样的,怕是一月都活不来。”
看模样大约在二十岁上下的宫人原本是晋国的一个小宫女,后随秋骊远赴北国,她在十岁便入了宫,原本以为要熬到二十五岁才能离宫归家,没想到来到这北国以后,竟能每隔数日便可归家一次,宫中月钱发的多,听说家中母亲已经在为其择婿,这宫人资历熬深了,如今才能得一个守门的差事。
“姐…”
青衣小宫人看到来接她姐姐班的人来了,脸上的笑意加深,凑过去低声道:“姐你别生气,我这不是高兴嘛,姐姐你不知道,咱们家有人来提亲啦!”
年长的宫人脸上微怒的表情一顿,面颊上染上了红晕。
她家爹娘一共生了两男两女,长兄早已经成亲孩子都不小了,剩下的弟弟妹妹年纪还小,那么来她家提亲的,必然是冲着她来的。
年纪属实算不上小了的她眼睛有些模糊,原本她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给人做后娘了,毕竟等她离宫时年纪都已经二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她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
好在是来了北国,她今年也才十九岁不到二十,家里条件也变得越来越好,她能选择的可比从前要宽泛得多了。
正是清楚姐姐的难,青衣小宫人继续道:“听说是城南张婶家的二郎,姐姐你还记得他不,当初来咱家买过东西的。”
她家开了个小杂货铺,卖些针头线脑一类的小东西,生意还算不错。
张婶家的张二郎?
年长的宫人眼前一亮,她记得呀,她怎么不记得?
那个长得斯斯文文,说话温吞一瞧就知道是给好脾气的书生。
青衣小宫人一看她姐姐的这个神色,就知道姐姐是满意这桩婚事的,她也乐了,拽着姐姐的胳膊就往后院走。
换了衣服赶紧回家,喜事一桩家里肯定要弄顿好的。
无忧无虑年纪的小丫头此时还满眼都是好吃的,完全忽略了姐姐的忐忑和期待。
王宫内梆子声一响,下值了的宫人们在看到换值的人来了,纷纷露出轻松的笑来,他们有的攒了好几天的假期,准备回家好好歇一歇,有的则只有短短的小半天假,便决定去热闹的街市逛一逛,最好能在宫门落锁之前回来。
一时间王宫内热闹了起来,但大家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即使是说话,也都小小声的凑近了交流,就像是担心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会将正在沉睡的秋骊两人吵醒一般。
一觉睡得全身发软的秋骊醒来后就直接对上了一双眼睛,因为近在咫尺,秋骊突然发现,君屹的眼球颜色还挺特别,中间是褐色的较淡,越往边缘处越深,愈发趋近于墨蓝。
和人家成亲了两年多,也做了快一年的真夫妻,这个发现让秋骊既感到一丝新奇,又有些赧然,就好像自己对男人多不上心似的。
“醒啦,你的伤口疼不疼?要不要我帮你换药?”
秋骊怕自己睡觉不老实会碰到他受伤的胳膊,特意睡在了里头,现在见他侧着身子看她,眼神不自觉的就落在了男人的胳膊上。
前世今生两辈子,秋骊都没受过什么大罪,所以她不太清楚这种伤口到底会有多疼,但是她是那种手指头破皮都能痛很久的人,所以压根儿都不敢去看男人伤口,看了以后怕是得肝颤。
君屹摇了摇头,温声道:“不必,一日一换即可。”
“哦…”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的氛围中,整日里忙得脚不着地的人此时却因受了伤才能老老实实的和她安静的躺一会儿,秋骊既有些眷恋这种感觉,又有些唾弃自己的这种诡异思想,虽然还蛮喜欢和他一起亲亲密密的说说话,但心里也不能暗搓搓的觉得人家受伤受的还不错吧。
“那…你饿不饿?”
有点没话找话的秋骊动了动手指,脑袋瓜也朝人凑近了些。
明明殿内也没有第三个人,可两个人就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一般挨在一起讲起悄悄话来。
两个人里多数都是秋骊在说,君屹在听,可偏偏一个人说得认真,一个人听得认真,倒也显得趣意十足。
睡着的时候不明显,醒来后再在床上保持一个动作躺久了,身上的肉都是麻的。
实在是躺不住了,秋骊从床上起身,又扶住君屹受伤的那只胳膊,让他也半坐起来。
守在门口的侍女们听到了动静,便将殿门打开,进入低声询问是否用膳。
秋骊看了看天色,觉得自己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便让侍女先去备水,等她稍稍洗漱一番再上饭食。
侍女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进来三四个小宫人,手里端着木盆和洗漱用品。
秋骊一边洗漱,一边询问身侧名叫木薇的小宫人青梅有没有回来过,小宫人半垂着头,低声回道:“青姑娘半个时辰前回来过,殿下和汗王未醒,她便又回了后院。”
看来是不放心,又去照看沃德了。
这样也好,沃德无父无母,一个人过活糙得很,这两年还能有青梅时不时的照料,以前更是衣服没人缝,回家经常吃冷饭。
秋骊将擦手的帕子放到侍女端着的托盘上,心中下了决心,等这回沃德的伤好了,她就赶紧让两人成婚,不然这样拖来拖去的,得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有点睡不着。
秋骊倚在软榻上,一手拿着本账簿,一手扒拉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算盘珠子,发出啪啦啪啦的清脆碰撞声,睡前翻一翻账簿,算一下自己的最新进账,真金白银的仿佛堆到了眼前,想一想那场景,夜里似乎更能做个好梦。
另一侧半坐在床上,翻看着一卷书册的君屹则是露出一副放假了般的闲暇,完好的那只手轻轻的翻动着书页,发出一点沙沙声。
室内静谧,两人都沉浸在愉悦轻松的氛围里。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种静谧,两人都瞬间回神,抬眼看向门口。
两个守门的侍女得到指令,将门打开,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身着薄甲魁梧威武的护卫。
普通护卫一般不会进入到王后休息的后殿来,但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汗王的近卫。
怕误了要事儿,侍女们不敢耽搁,连忙走过去询问,片刻后立时快步进入殿中回话。
秋骊听了一耳朵,知道这是审讯刺客有了结果,便放下了账簿和算盘,抬起脑袋看向君屹。
君屹便下了床,一只手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披到身上,秋骊走过去帮他穿好,两人携手往可以议事的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两名近卫已经候在厅内有段时间了。
见了秋骊两人走进来,连忙拱手行礼。这些近卫日日跟随在君屹身侧,九成九都是他的心腹。
“审讯得如何了?那几人可有招的?”
其实君屹内心里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但事无绝对,说不准那几个刺客里就有那软骨头呢。
只是这般小概率的事儿终究只是小概率,越是想什么事情发生,往往事情都是会向相反的方向进行。
果然,就听到底下的一个近卫道:“该用的手段属下等都用过了,但…那几个硬骨头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这结果,君屹也算是早有准备,摸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心里虽然有些气结,却也是无可奈何。
秋骊在旁听着,都觉得他们这回可能是要一无所获了,哪里想到底下的那个近卫接着又道:属下等原本以为要无功而返,今日却在斜岭坡的地上发现了这个…”
受到伏击之时天色已晚,他们没能得到更多信息,回到宫里取了火把又返斜岭坡,几番搜查下终于在草地上发现了线索。
说着,他低着头,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抬高过自己的头顶。
一个侍女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走到君屹身侧拱手奉上。
君屹拿起那东西仔细打量,秋骊也就这他的手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细绳编织的项链,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只项链上的坠子是颗精心打磨过的狼牙。
秋骊看到这狼牙,眼睛眨了眨。
草原上的牧民们大多惧狼,但也敬狼,以狼为族群图腾的部落不在少数,这狼牙项链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上面既没有雕刻特别的图案,甚至于连字都没有,似乎就仅仅是简单的打磨了下,穿上空子做成坠子串了起来。
她没看出什么来,君屹却是端详了那狼牙项圈半响,哼笑了下:“原来如此。”
秋骊一头雾水,她抬头看向君屹,脸上都是疑惑。
看出她的迷茫,君屹嘴角微扯,神色里少有的带了抹倦怠,轻声道:“这不是颗普通的狼牙,这是狼王的牙,北国里只有一些部落的首领才有资格戴这种狼牙。”
一群狼中,狼王的体型一般来说要比普通狼大上一些,牙齿也相对而言要长些,一般人不了解很难看出来,但如他和手下的近卫每年冬日都要去附近深受狼群困扰的部落中围剿饿狼,于狼上,他们杀得多,了解的也多。
只是若想坐上一个部落的首领,可不止是是上任首领的儿子就能当的,于部落中得有威望,他们的年纪一般来说都不会太小。
可昨日伏击他的那些刺客…年纪大约都在二十岁上下。
回忆起昨日的一些细碎记忆,君屹突然想起他们受到袭击时,护卫们因全力护他在侧,故此让埋伏在那的刺客跑了几个。
这种情况,护卫们全心全力都会放在护他安全上,所谓穷寇莫追,又难保不是另一个陷阱,再加上已经抓到了活口,故此跑了人便也未曾过于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活口被抓之时反抗并不激烈,莫非…是在为逃走之人拖延时间?
君屹皱眉思索,觉得似乎也合情合理,若真是如此,那此次刺杀他之人,极有可能便是某一个部落的人。
而豢养杀手费时费力,小部落绝没有这个实力。多年培养,野心十足,可见是对他的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许久。
但这个人会是谁?
又如何能保证,他死了那人就能有机会登上王位?
君屹脑海中涌现出数个人名,但细一思忖,只觉得个个都有些可疑。
只是这种事情,光是怀疑,范围便有些过于广泛,只有得到更多缩小范围的线索,才能够有揪出真凶的可能。
“知道了,将那几人严加看管,莫让他们寻到机会自尽,或许还能从他们身上寻到线索也不定。”
两个近卫垂首应是,随后两人一齐退下。
等人走后,秋骊凑过去将狼牙项链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研究起上面编织而成的细绳。
刚刚看得粗糙,只觉得这细绳平平无奇,方才听了君屹的话,秋骊不免对这狼牙项链起了更加好奇,她仔仔细细的摸索着这细绳,甚至还放到鼻尖嗅了嗅。
君屹瞧她这动作,嫌弃的伸手要去阻止,耳边却突然响起秋骊兴奋的叫声:“啊!这绳子里有味道!”
有味道?
难道是汗味儿?还是羊膻味儿?
抿了抿唇,君屹真想告诉秋骊她用不着这样拼,北人喜食牛羊肉,又生活在草原上,不常洗澡,所以身上有膻味是正常的,他身上没有,那是因为他洗得勤,又有熏香的习惯。
却不想,秋骊却是道:“这绳子上有股淡淡的香,唔…真的很香,还挺特别的。”
君屹将项链拿到自己的身前,低头嗅了嗅。
的确,还真有股香味,看来这编织这细绳的材料也并非是普通的麻绳。
他们两个都不擅长分辨植株,更别提靠气味儿来辨别这细绳是哪种植物身上的了。
“不如还是让底下人去查一查吧,或许能从这上面找到些什么。”
之前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狼牙上,自然忽略了这细绳,现在发现了这细绳的不同之处,若是能查到编织这细绳的材料是哪种植物,或许能通过那植物的生长范围确定刺杀他的人的居住地也说不准。
秋骊点点头,也赞同君屹的想法。
他们两个光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底下人多,有本事的也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够查到。
这样一折腾,天彻底的黑透了。
北国地处偏北,春秋两季异常短暂,有的时候觉得冬季将要结束,应该快到春天了,可偏偏就在这种想法里进入到了夏季,而干热的夏季稍微凉快些许,人们又觉得应该马上就是秋天时,冬季其实已经悄然而至。
时至农历十月,天气越发寒凉,虽还未下雪,霜冻却极为严重。
这段时间里,君屹终于见了晋国使臣团。
被晾了将近十日的使臣团这几日越发坐不住了,冬日的到来意味着严寒和死亡,晋国这般以种植为主的国家里的子民家中存有余粮的情况下都怕过冬,而像北国大宛这样的游牧国家就更是要硬生生熬着。
前几日收到晋国传来消息的王鹤,这两日更是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信上说了大宛这些日又在蠢蠢欲动,似乎大有再来一次的架势。
只是比起上一回大宛骤然出兵,犹如不叫的狗,直接咬下了晋国两块“肥肉”的战略大相径庭,他们这次的举动倒是大有试探外加挑衅的意味。
王鹤作为鸿胪寺官员,主要职责是接待外客,于政治上算不得多敏锐,但他隐隐觉得,大宛这举动似乎并非是想要再攻下几个城池据为己有,毕竟大宛的骑兵虽强悍,治城却没多少能力,又不善耕种,两个城池已经满足了他们的胃口,接下来想要做的,恐怕更多的还是得到粮更多食等物。
可没想到,又过了十来日,晋国再度传来消息,说是大宛学着曾经的北国,竟然要求同晋国求和,并求一位公主嫁入大宛以缔结盟约,自此结两国之好。
王鹤将手下人送来的信封翻来覆去的掏了好几遍,确定没有遗漏后,这才狠狠的将信纸丢在桌上。
好家伙,还不到半年啊,才侵略了他们晋国两个城池,现在说是结两国之好了,那怎么完全不提归还两座城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