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配提爱字?……温初弦想讽刺他,可她实在是没力气跟他唇舌之斗,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任他说什么都忍气吞声。
“嗯。”
谢灵玄说两个时辰才会放她走,就真的是两个时辰。
没提前一刻,却也没拖延一刻。
他一件一件地帮她将衣衫穿好,就如昔日在水云居闺房中一样细腻温柔。
温初弦既无法反抗,也就享受着被人伺候的滋味。
毕竟每天早晨都是她早起伺候谢子诀,服侍谢子诀洗漱宽衣,很久没这么舒服过了。
临走前,谢灵玄扣住她的手心,施施然叮嘱道,“明日还来这里,我候着你。”
温初弦说,“今日已经露馅了,若我明日还来,长公主怕是会把我浸猪笼。”
他幽幽打断,“别给我推三阻四。”
温初弦屈然皱着嘴角,万分不愿。
谢灵玄抚摸她滑润的长发,补充道,“若明日不见你人影,我便入谢府,把你那玄哥哥的项上人头取下来。”
温初弦惕然,怔怔望着他。
他释然一笑,“……自然是说大话的。”
他如今孤家寡人,怎么能抵得过谢府的众多家丁,又怎能伤得了当朝右相呢。
“我只是想念你罢了,你不来,折磨的只能是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温初弦靠在他怀中,醺醺如醉,酒意还没醒来。她知道她拒绝不了,自己这些日子渴望他,可能比他渴望她还厉害。
她就是一根坚韧的蛛丝,顽强而艰难地在他手下过活。可蛛丝再坚韧,也终究是那样细细的一根,多使点力气抻拽,总有绷断的那一刹那。
天色如墨,黑夜已浓。
温初弦穿好了衣衫,木讷走出门去。
汐月早已等得火烧眉毛,忍不住连声怪罪她。
“夫人也太过分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咱们府上都快落锁了!”
温初弦佯佯不睬,“无妨,若府上落锁,就找一处逆旅来落脚吧。”
汐月重重嘿呀感叹一声,急躁直跺脚。
回到谢府,果然见两扇沉重的铜兽门已关闭,将温初弦拒之门外。
想来长公主知她夜不归宿了,给她下马威来着。
温初弦在夜风中等了一会儿,也不低声下气地恳求,竟转头真要去逆旅过夜。
“夫人!”
就在此时铜门开了一条小缝儿,谢子诀的新小厮三旺探出头来,“夫人,您回来了?”
温初弦止住脚步。
三旺将她引了进去,一路上也不与她攀谈,多有鄙夷之意。
戏楼,晚归,双唇通红,任凭傻子都能猜到她去做什么了。
三旺将温初弦引向长公主的新月居,温初弦却自顾自地回了水云居。
她撩了撩头发,对三旺道,“告诉母亲一声,今日我实在太累了,明日再给她请安吧。”
三旺脸色极是难看,欲言又止。
“夫人,长公主现在很生气,您最好别这般……放肆。”
温初弦嗤笑一声,仍然回水云居。
汐月在旁边看着,都快被吓死了。
温初弦身上沾满戾气,哪还有从前半分的温顺样子。身为人家妻子,伺候丈夫、公婆是第一位的,她这般已是极不守妇道了。
刚刚休息没一会儿,谢子诀便来了。
他满腔幽怨,气势汹汹过来兴师问罪。
温初弦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不欲顶撞他,被他骂两句也是寻常。
她起身,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谢子诀义愤填膺地扇了个耳光。
啪。
温初弦被打得扭过头去,怔然眨眨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虽然被打一掌的是她,手掌发颤、泪流不止的却是谢子诀。
“世上焉有你这种……不知所谓的女子!母亲因为你都被气得晕倒了,你知不知道?”
这一巴掌,实打得温初弦的心彻底凉下来。
她之前虽落在谢灵玄手中甚久甚久,但细想来,谢灵玄却从没在皮肉上打过她半寸。
温初弦转过头来,神色冷得出奇。
她那如花娇靥刚被爱意浸润过,此刻就现出五个通红的手指印,分外突兀。
谢子诀胸口一起一伏,怔怔看着双手,似不相信自己竟真打了她。
可她确实做了特别令人难以容忍的事,他并不是平白无故打她的。
谢子诀像个柱子一样伫立在原地,在等她解释。
可温初弦却阴声说,“我困了,送客。”
谢子诀悲怒交加道,“弦妹妹你……!”
温初弦重复道,“送客。”
汐月没办法,她从没见过公子与夫人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眼见夫人不肯让步,只得让公子先行退去,两人都需要冷静冷静。
谢子诀愤然离去,他来水云居,本是叫温初弦到长公主面前谢罪的,一时急火冲脑,只打了她,竟把这正事给忘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完了。
凡大宅院里,都把妇眷的贞洁看得极重,一旦贞洁没了,这个女人和死去也差不多了。
翌日一早,长公主头风稍好,叫温初弦前去问罪。
温初弦拖延了许久才去,不是为了气谁,只是因为她不想去,不想应付那些长辈。
长公主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逼问她姘-头是谁,温初弦听得心不在焉。
既然她已经是旁人眼中的祸水了,也就无所谓姘-头是谁了。
难道她能说,姘-头就是谢灵玄吗?
长公主这母亲不辨忠奸,不认亲子,自己就糊涂得很了,又有什么资格责骂她。
谢子诀见长公主百般诘问温初弦,温初弦就是不肯说实话,急得额头直沁汗。
他道,“弦妹妹你何苦如此呢?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伤风败德之事,给谢家蒙羞?”
温初弦不想跟这母子多言,随便扯了个借口,“没有对不起我的?那玄哥哥,采菱的事怎么算,那十二颗南洋明珠又怎么算?”
这些都是小事,但谢子诀连小事都没护着过她。
谢子诀觉得她实在歇斯底里,“那都是经过你同意的啊,是你亲自点头准许的,如今你又出尔反尔?”
温初弦低声道,“既然玄哥哥可以找通房纳妾室,我怎么就不能寻个男人解解闷了。”
长公主砰地一下将茶杯摔了,“放肆!你浪荡无耻,怎么能和玄儿正经纳妾之事相提并论?”
四溅的瓷片碎在地上,险些割破温初弦的手,热茶水溅了她一身。
谢子诀颓然坐在椅子上,怔怔落泪,“温初弦,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男人纳妾,和女人不守贞洁,能是一样的吗。
他们成为夫妻这么多日子以来,她从没和他同房过,每每她一和他接触就呕吐恶心,却可以这般无羞无耻地和一个戏子暗通曲款。
据说还不是第一次。
之前她和那个谢灵玄在一块时,就和一个叫萧游的戏子私奔过。
当下谢子诀和长公主被气得抓心挠肝,温初弦却站起来要告辞。
她曾经也是很尊重玄哥哥、爱戴长公主的,后来却发现这些人并不在意她。
她现在对谁都心灰意冷。
对谢灵玄虚与委蛇,对谢子诀和长公主便直接破罐破摔。
她许多关心的东西都没了,再无必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累了。
谢子诀五内郁结,本待和温初弦分辩清楚这事,宫里却忽然传来少帝的口谕,叫谢子诀进宫一趟。
谢子诀不敢有违,只得暂时放过温初弦,匆匆忙忙进宫。
温初弦见谢子诀走了,也从新月居离开。
长公主憎恶道,“站住,叫你走了吗?”
温初弦矮了矮身,沉声说,“儿媳还有要事得办,改日再听婆婆训导。”
长公主脸色涨红,拍了下桌子,刚要叱骂温初弦,自己一口气却先没喘上来,干咳了好几声。
公爷连忙在一旁帮顺气,“你这么急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嘛,弦儿也是咱们自家儿媳,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丫鬟们给长公主递水,场面乱成一团。
温初弦蹙了下眉,趁此机会,悄悄离去了。
她没想气任何人来着,只是此时不走,待会儿怕是会有更大的麻烦。谢子诀不在,长公主又那么厌恶她,直接对她动用家刑都有可能。
汐月随着温初弦出来,忧心忡忡说,“夫人刚才怎可那样顶撞公子和长公主?您这样,之后可如何在谢府中立足啊?”
温初弦微眯双眼,摸了下颊,仿佛昨夜被谢子诀打的那一巴掌今日还在痛着。
长公主和她两个人中,谢子诀更在意长公主这个母亲。
长公主难受了,他急得火烧眉毛。
而自己心头疼了那么久,他却一直一副将信将疑的态度,认为她是装的。
她是活生生的人,这些事她会耿耿于怀。
温初弦回到水云居涂了些润肤膏在脸上,更衣,又要出门。
汐月惶恐,“夫人,长公主这次是真的动怒了,阖府的眼睛都盯着您,您怎么还敢抛头露面?”
温初弦神色消极,倦恹恹的,却还是执意要往戏楼去。
汐月道,“奴婢多一句嘴,您真的不该如此荒唐。公子待您真的不错,他心里真的是有您的。”
温初弦苦笑,她出去见谢灵玄又不是为了她自己,为的乃是整个谢府的祸福和脸面。
她若不去,真等谢灵玄上门来揪她,取谢子诀的项上人头么?
那人做得出来。
水云居的奴婢都劝温初弦不要再惹谢子诀生气,但温初弦置若罔闻,绝然出门了。
她没有刻意打扮,但对她这种姿色天然的美人来说,打不打扮都是一种勾引,几乎没什么男人能把持得住。
汐月不情愿温初弦出门,迫于无奈,还是跟着了。若公子在,公子还可以下令将她禁足。
可现在公子进宫去了,长公主又病着,整个谢府根本无人能阻止温初弦。
群玉阁,仍是那雅间。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人。
掌柜的似乎在刻意等着温初弦一般,直接就将温初弦引向了二层阁楼,并且将碍手碍脚的汐月留在了一楼。
温初弦一步一步踏在木质台阶上,感觉自己正做着什么逆天背理的恶行。
本朝律法之中,背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男人偷,确实算天下之大不韪的恶行。
但问题是,谢灵玄和谢子诀两人,究竟谁是她的丈夫呢?
论理来说,她只与谢灵玄有过肌肤之亲。但谢灵玄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属于谢子诀的。
这二人的关系,就像光和影子,相生相灭,之中的牵绊千丝万缕,根本无法理清。
谢灵玄正在等她,沉沉静静给自己沏着一壶茶。
闻她来了,“脸怎么弄的?”
温初弦没答,无声坐了下来。
两人再次见面,没有前日的剑拔弩张,只如白开水般平常。
“不小心磕的。”
谢灵玄剜她一眼,“磕能磕出五指乌青?”
温初弦长嗯了声。
能。
谢灵玄心照不宣,也不再深问。
他咽了口茶,朝她招招手,“过来。”
温初弦迟疑了片刻,走上前去,在他的膝头坐下。这个位置她坐过无数次,他怀中的每一个角度她都熟悉。
谢灵玄指节柔柔地蹭在她被打的脸颊上,“还疼吗?”
温初弦说,“本来也不疼。”
“不是。”
他叹息着否认说,“以前被你扇嘴巴的滋味我也体会过,挺疼的。”
“那是我打你用力。”
“他打你没用力?”
“也用了。”
温初弦沉吟了片刻,“……但是没我恨你,所以打得并不疼。”
谢灵玄淡淡说,“本来打算过几天再动手的。但他打你,要不我明日就动手吧,早日救你出苦海。”
他最后半句尾音微微上扬,沾了些揶揄之意,像真的,却又似在与她商量。
温初弦固执说,“和你在一块,才是堕入苦海。”
谢灵玄清和一笑。
“你想怎么样?”
她艰难忖度了片刻,半是商量半是恳求道,“你只拿回谢灵玄的身份便适可而止吧,不要伤害玄哥哥和长公主。你要我我就跟你,以后我也死心塌地,再不胡思乱想了,只求你留他们的性命。”
谢灵玄无有丝毫动容。
他挑起她的下颌,“记得你上次跑时,也说以后跟我死心塌地。我信了,结果你呢?反而联合外人要我的命。”
温初弦闷闷说,“这次是真的,你爱信不信吧。左右我时日无多了,也懒得跟你争了,你想怎么都行。”
她把自己的十指伸出来,放在他手臂上给他看,指甲积淀着紫色的毒素。
他托起她的柔荑,“这是什么回事?”
“御医说,是中毒了。”
谢灵玄蹙蹙眉,“有办法解毒吗?”
“没有。”
谢灵玄哦了声,显得有些不在意。温初弦晓得自己把自己看太重了,她死不死又和他有什么相干,左右不过他玩死了一个,再去找下一家罢了。
他浑不走心地安慰她一句,“你不会死的。”
温初弦闭上眼睛,信了。
都无所谓吧。
谢灵玄补充了一句,“我是说真的。”
“你会医术?未卜先知?”
他哑然失笑,摇摇头,“都不是。”
顿一顿说,“是祝福,祝你好好的。”
温初弦知他又在胡说。但靠在他怀中,平白无故就有种很宁定的感觉,仿佛她什么灾祸病痛都没了。